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 书本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================= 书名:插羽作佳人 作者:大排骨 地址:http://www.jjwxc.net/onebook.php?novelid=2206828 章节:共 69 章,最新章节:完结 备注: 最好的爱情,是我爱你,然后我学会了像你爱我那样爱自己。 陆仁洲盯着助理刚刚传过来的视频,本届“国际欧联杯鸽赛”中国区冠军——林成君,在一群大老爷们簇拥下,玩笑着回应记者的提问,“我入行晚,资历浅,可是我运气好啊!” 唇角微扬,浅褐色的双眸含笑,只有陆仁洲看出那不与人知的倨傲自大。 一如当年他初次教她喂鸽子时,一只幼鸽成功停在她胳膊上,她仰起脸看着他,得意的表情。 陆仁洲看着她的笑容,揉揉眉心,紧抿的双唇不由自主地勾起。 1.半养成,萌萌哒~ 2.有妹子说驯鸽师看起来很高冷,其实这职业也是萌萌哒 3.会尽量跟驯鸽师一行发展现状贴合,但毕竟是小说,如有不对的地方请见谅~ 日更或隔日更~11.27最近太忙,码字时间都是间间断断的,周日码出完结章一次性放出来吧,这两天不要来刷 排骨专栏,喜欢的顺手收一下吧:扭小腰召唤~ 排骨的完结文,小基友的新文(百度搜索“魔爪小说阅读器”或登录 www.imozhua.com 下载最新版本) ==================   ☆、开始之前 作者有话要说:  这个不是正文也算不上楔子,是我写第一章前,脑子里先出现的一个画面,先把它放出来,这里边是男主还没出现前小女主的生活,感受下……   我才不会说,是因为20日了,第一章我还处于怎么改都不满意的状态!!!ORZ   不算楔子的楔子   “又是一手烂牌!”林爱贞眼睛盯着牌,眉心的朱砂蹙起。她腾出一只手劈头挥过去,林成君的耳朵立马“嗡嗡嗡”直响,“倒霉货,你再给我惹祸试试!”   “怕倒霉你还带在身边养?”牌桌上一个胖女人摸了一张牌,嗤笑着打趣林爱贞。   林爱贞“啐”了一口,骂道:“还不快滚!杵着等我继续揍你?”   成君撇撇嘴,朝被她揍得鼻青脸肿的林小光吐吐舌头,无声地用口型威胁他,“揍,死,你!”   林小光这小孩也是不识趣,觉得有人收拾林成君了,得意地晃脑袋叫她,“倒霉货!”   林成君闻言立刻扑过去,揪着他的后衣领就要挥拳。林小光妈妈见状高喝一声,扯住她的辫子,“好呀,我在这你都敢打!林爱贞,这女儿你要不管我就替你管了啊!”   成君被扯得头直往后仰,她一动,林小光妈妈更用力地往后拽。成君吃痛龇着牙,手朝身后不停挥舞,“放手!妈!妈快救我!”   “烦不烦,没看见我手上正忙着呢!”林爱贞烦躁地扔下一张牌,冷笑着看向林小光妈妈,“你倒是打啊,你也好意思!”   “我怎么不好意思了,你看看我们小光一张脸被她打成什么样了!”   成君趁着她们说话,抬起后脚跟往后重重一踩,林小光妈妈“哎哟”一声松了手。成君得空跑过去一把掀了他们的牌桌,然后撒腿就跑。隐约听见林爱贞在后面气急败坏吼,“你给我站住!看我不打死你!”   她边跑边笑,“看我不气死你!”   林成君今年九岁了,上三年级,个子小,在班里坐的是第一排。她从小跟着妈妈林爱贞在牌桌上长大,最讨厌林爱贞一书签就嫌弃她是累赘的模样,成天跟着别人叫她倒霉货。   只要林爱贞往牌桌上一坐,天大的事,她估计也就抬抬眼皮瞅一眼,更别提成君被人揍了。   所以成君一个小姑娘,从小养成自力更生自强独立的好拳头。   成君不屑地吹口哨,等我攒够钱马上离开这里!不过,一想起林小光捂着鼻子嚎啕大哭的样子,她的嘴角扬的更高,脚下生风,一溜烟跑回家。   撞开门跑进厨房,打开水龙头,冷水哗哗哗流,她踮起脚把嘴凑过去,咽了几口,一抹嘴,小手捂着肚子的地方,“好冰啊--”   她觉得脸上被打的地方还有点疼,林爱贞那一掌正好招呼在,她被林小光挠破的地方。她凑到梳妆台前,蛮不在乎地瞧了瞧眼周旁的几道指甲印,稚气的脸上没什么表情。   现在是腊月,她一路跑回来,倒出了一身汗了。把大衣往床上一甩,然后把自己也甩到床上。成君打开电视,遥控器转了一圈后,无聊地把头埋进棉被里。   趴了一会儿,她突然坐起来,跳下床走到床头柜前,弯下腰翻箱倒柜,很快翻出一张照片和一张纸条。   她歪着头认真思考了几十秒后,被自己的想法鼓动地窜起来,风风火火地跑进跑出。十几分钟后,她在厨房找了个黑色塑料袋,塞了一件冬天的大衣进去,顺手把去年夏天磨了林爱贞好久,才给她买的一条青色连衣裙一起装进去。她把袋子塞得鼓鼓的,然后挂在手腕上。   想了想又折回主卧去翻林爱贞的钱包,咬咬牙,抽了一张最大面值的。   一切准备就绪,成君背起小书包,站在门口,恨恨道:“再见了!我再也不回来了!”关门的时候,顺手把玄关放着的两个邻居送来的地瓜顺走。      ☆、卖小孩的哥哥   卖小孩的哥哥   林成君抱着书包,坐在江林市嘉屿区警局的走廊,对面是两个带着手铐的中年大叔。   成君第一次来这种地方,心里还是紧张的,她瞪大眼睛,神情专注地听大叔聊天。   “你怎么进来的?”大叔甲问。   大叔乙摸摸嘴角的伤,“打人,你呢?”   “赌博。”大叔甲打了个哈欠。   “玩什么?”   “牌九。”大叔甲啐一口,“妈的,老子这手也能摸到至尊宝,热乎劲还没过就被人按住了,倒霉!”   “……是挺倒霉的。”成君听得入神,不由插嘴道。   大叔甲“嗬”一声,“小鬼头,你懂什么?”   成君昂着头,“丁三配二四——绝配,我怎么不懂了?”   “哟,还真懂!”大叔乙一脸惊讶,“你一个小孩,怎么会来这种地方?”   “我离家出走来的!”   ……   成君正跟大叔聊得热火朝天,先前带她回警局的警察阿姨看见了,立刻叫她名字,“林成君小朋友,你过来,不要坐那边。”   成君跟两位大叔惺惺相惜一阵,高高兴兴地坐到警察阿姨指定的位置。   警察阿姨告诉她,还没联系上她的家人,让她坐着不要乱跑。交代完,她就去处理其他事。成君一个人干坐了一会儿,从书包里抽出一本寒假作业,摊在办公桌上,开始埋头认真地抄答案。   等她抄到第二单元的时候,一抬眼,发现天已经暗下来了。她摸摸肚子,在警局逛了一圈,找到早已忘记她存在的警察阿姨说:“阿姨,你什么时候让我回家?我饿了!”   柜台前的陆仁洲长指捏着笔正在填表,闻言抬起头,一眼就瞧见林成君。小丫头瘦瘦小小的,追在女民警后面喊饿。她穿着偏大的红色大衣,松松垮垮,袖子卷了几圈上去,显得比实际年龄还小,刚开始他一直以为只有七八岁。   女民警一拍额头,“哎呀,我怎么把你给忘了。你等等啊,我把这位哥哥的事情处理完,就给你弄吃的。”   陆仁洲交完罚款,被民警告知还不能马上走。于是出去打了个电话,走廊的风有点大,他站了一会儿,回到办公室,背对着一张无人的办公桌坐下。   他是过来捞人的,寝室兄弟为情所困,在酒吧酗酒斗殴还被抓。虽然他几乎不住寝室,但跟他们关系都不错,又是本地人,所以室长打电话麻烦他跑一趟。     才坐下没一会儿,陆仁洲就听到身后“呼噜呼噜”很夸张的声音,他顺着声源看过去,是那个毛茸茸的小女孩。陆仁洲也不知道,为什么第一次看到她,脑海里首先想到的词是毛茸茸,她明明绑着一个长长的马尾,一甩一甩的。   小丫头巴在办公桌前,抱着一桶泡面,心无旁骛吃得正欢,小脸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,大概有辣椒放多了,一边吃一边吸气,嘴唇也是红红的。   成君感觉到有人在看她,忙里偷闲抬眼回视过去,只看了一眼,又埋头喝了一大口汤。肚子总算不叫了,她扬扬下巴问对面眼带戏谑的人,“你看什么?”   陆仁洲抬起一只手,用拇指点点自己左边的嘴角示意她。成君一抹嘴,顺着他的视线扫一眼地上的书包和黑色塑料袋,又问,“有什么好看的!”   陆仁洲,“走丢了?”   “别乱说,我是打人进来的!看,脸上都是伤!”成君指着脸上被林小光抓破的眼角,然后继续扬下巴,“你是怎么进来的?”   陆仁洲本来等得挺无聊的,看小丫头扭了两下身子,坐进椅子里,准备长谈的意思,就逗逗她,“卖小孩。”   “真的?一个小孩多少钱?”成君听了,眼睛一亮。   “看情况。”他说,“得分好不好看,聪不聪明。”   “那你看看我能卖多少钱?”   陆仁洲慢慢勾起唇角,“你不怕我把你卖了?”   “你还能在警局把我卖了?”成君咧嘴一笑,“你当我三岁小孩啊,你都没戴手铐,一看就是骗我玩的。”   “那你还跟我聊这么久?”   “我无聊啊。”   陆仁洲失笑,弄了半天,原来他才是被逗的那个。   成君歪着头看他,他穿着深色大衣,坐在椅子上也看得出长得很高。留着简单的板寸头,眼眸漆黑透亮,一张脸在炽光灯下俊朗干净,只是笑起来笑容很淡。成君也慢慢眯起眼睛,笑起来。   这时,那位女民警快步走过来,拍拍她的脑袋,“吃好了没?吃好了我送你回家。”   小丫头立马跳下来,动作麻利地收拾桌上的书本。手上还挎着一个平常黑色塑料袋,挎出一副逛街扫货的模样,临走的时候还不忘跟他道别,“卖小孩的哥哥,再见!”  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,冬夜里,陆仁洲顺路来警局捞人的时候,无聊地跟一个无聊的小女孩进行了一阵更加无聊的交谈。   再见再见,没想到,这么快就再见到这个人小鬼大的小姑娘。   陆仁洲处理完警局的事情,拿了事先准备好的礼物直接去了叶家。这天是叶家爷爷的寿辰,只是这几年大概因为叶爷爷身体不好的缘故,叶家从不在这天办宴会。两家关系亲近,所以陆父每年都会在这天送上一份礼。今天,他是替忙得无暇他顾的父亲过来的。   陆仁洲正要抬手按铃,大门忽然从里面“哗”一下拉开,他愣了一下。低头,看见一个小人儿气鼓鼓地站在门口,梗着脖子朝屋内喊:“真不巧,叶成程的爸妈跟我的一样!叶成程就是我哥!”   可不就是警局那个无聊精怪的小女孩。   屋里不知摔碎了什么东西,紧接着传来叶奶奶杨兰淑充满怒气的声音,“叶成程姓叶,你姓林,你跟叶成程跟叶家没有半点关系!我叶家不欢迎你,还不快滚!”   “我还不稀罕呢!叶家混蛋!”   成君一心跟屋内人对战,没发现站在身后的仁洲。她怀里还抱着那个黑色袋子,手指在上面不停地抠,不一会儿就抠出一个大洞,露出里头一件浅绿色的衣服。   喊完那句话,成君转身径直撞开他,撒腿就要往外跑。陆仁洲一把抓住她,扣住她不停挥舞的双臂,“别乱跑!”这里是别墅区,天黑根本打不到车回市区,一个小女孩在这里乱跑,实在危险。   成君不管不顾挣了一会儿,看清他后也不由一愣,随后就瞪着他,用力去掰他的手指,“放开我!”   成君不停拍着他的手,眼圈慢慢红起来,只是不见掉泪。陆仁洲扣着她的手腕直起腰,看着屋里追出来的叶成程。   他把礼物递给叶成程,拍拍他的肩膀,“怎么回事?”   叶成程看了他一眼,没说话。   陆仁洲耸耸肩,松开成君的手。成君一抹眼睛,转身拔腿又跑,边跑边喊:“大坏蛋!全是坏蛋!”   叶成程追上去拖住她,叶成程不知道说了什么,小丫头总算不跑了,站在原地继续气鼓鼓的。   陆仁洲看她的表情,倒有点想笑了。   叶成程看着她沉默了许久,最后跟陆仁洲开口,“老陆,你帮我个忙吧。”   “我奶奶现在在气头上,我又走不开,总不能让她一个孩子大半夜在外面跑。”叶成程跟他商量,“今晚能不能让她先住你郊区那,我明天来接她。”   “一个小丫头你就让她跟着陌生人走?”陆仁洲挑挑眉尖。   “让她一个人住酒店也不安全。”叶成程尴尬地抿抿嘴,“算我欠你一个人情,有机会我再跟你解释。”   最后林成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,总之,她就被叶成程硬塞进这个看起来有点冷淡的哥哥车里,跟着他回家了。成君坐上车了,还巴在车窗上,“哥,万一他真是卖小孩的怎么办?你就这么把我扔给别人?”   陆仁洲伸手把她按回座位上,“会离家出走的小孩,没人敢要,你放心!”   陆仁洲发动车子,别墅区的路灯一盏盏向后退,窗外柔和的光滑过他清隽的侧脸。成君侧过身子看着他的脸在光影中忽隐忽现,好奇地问,“陆,陆?”   “陆仁洲。”   “你跟我哥真的是好朋友吗?”   “嗯。”   “那你说明天我哥真的会来接我吗?”   陆仁洲随口答应,“你乖乖听话他就会来。”   成君嗤笑一声,“你真当我是三岁小孩?”   “……”   陆仁洲不清楚她跟叶家有什么瓜葛,只是叶家对待一个小孩的态度,着实令他诧异。好在成君真是忘性很大的孩子,刚刚情绪那么激动,这会儿又被随便塞给个才见过一次面的人,也没见她有害怕不适。   她倒也不认生,坐在副座上看窗外的夜景,不时地回头跟他说句话。虽然大多数时候是自说自话,不过想想她在警局挺自在的样子,陆仁洲也不觉得奇怪了。   等陆仁洲把车停在院子里时,小丫头已经靠在车门上呼呼大睡。陆仁洲伸手在她肩膀上推了两下,她嘟囔一句,歪头继续睡。   他无奈地看了一会儿后,下车走到副座,把她的书包挂到自己肩上。小书包背在他身上还不到腰的地方,半吊在那,样子肯定有点滑稽,他却生出一种作为家长接孩子回家的错觉。   陆仁洲摇摇头,然后弯下腰将她抱出来。因为动作不熟练,还在车门的地方卡住了,他抱着她直起腰时,成君的头重重地磕到车顶,发出一声闷响。   陆仁洲动作一顿,凝眸看着她的脸,不过成君只是扭了扭身子,换了个姿势继续趴在他肩头睡。   睡得可真沉,这样都弄不醒?陆仁洲用胳膊肘甩上车门,用脚敲开自家大门后,在钟叔惊讶的神情下,抱着她走进客卧。   成君的身体触到柔软的大床后,眼睛倒迷迷糊糊地睁开。   “醒了?”陆仁洲保持着弯腰的动作观察。   成君迷茫地看着他,然后一抬脚,连着鞋子直接踹进被窝里,眼一闭,又没声了。   陆仁洲坐在床尾头疼地看了一会儿,最后还是起身把她鞋袜脱掉。本来想把红大衣一起脱掉,但小丫头睡着了身子软趴趴的,东倒西歪,他试了几次都没成功,最后还是放弃了。   钟叔站在门口见了,笑着走进来帮他,“少爷,你从哪里抱了个女娃娃回来?”   “我也不知道哪来的。”陆仁洲看了一眼床上,也是莫名其妙,“帮我煮点吃的,为了弄她回来,饭都还没吃。”   “你不是去叶家吗?怎么饭都没吃就跑回来了?”钟叔突然手下一顿,“这孩子不会是从叶家带回来的?”   “你知道怎么回事?”陆仁洲扬扬下巴,“这小丫头一直说叶成程是她哥。”   “原来真是她,都长这么大了。”钟叔摇摇头,叹了口气,“可惜了…    新世界的大门   成君折腾一天了,睡在陌生的床上,完全没有任何不适感,一觉醒来天已经蒙蒙亮。她睁开眼,一时想不起自己在哪,一咕噜爬起来,坐在被子上,想了好一阵,才记起来昨晚跟着陆仁洲回家。      窗帘没拉紧,成君借着窗外的光线,环顾了一圈房间。房间不大,除了一个黑色板式衣柜,其他都是简单的纯白色,连窗帘也是那种厚重得可以遮光的浅白色料子,还好被子是蓝白条纹的。      成君撇撇嘴,摸摸被子,软软得还挺舒服的。床头柜放着她的书包和衣服,正上方有一盏壁灯,就像她幻想中的阿拉丁神灯,她伸手摸到开关,玩了一会儿。      成君站在被子上,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。      她听到一种奇特的声音,一阵一阵“咕——咕——咕咕”参差不齐的叫声,伴随着扑棱棱的振翅声。在冬天安静的早晨,有种辽阔空灵的感觉。她跳下床,赤脚跑到窗户前,然后兴奋地尖叫一声跑出去。      成君跑进院子,一直退到大院门口,直到看清屋顶的人。她仰起头,惊讶地张着嘴,愣愣地站着。      天色朦胧,广袤无垠的空中,成群的鸽子盘旋在头顶,一圈一圈排成好几个环形。陆仁洲站在屋顶,眼里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光芒,耀眼夺目夺人心魄。      他挥舞着一支红色旗子,他扬扬手换了一个手势,那些鸽子迅速地又列成一个大大的方队。      成君既好奇鸽子是怎样在眨眼间变换队形,又想看清他是如何变魔术一样指挥这些鸽子。她的眼,明显已经应接不暇了。      陆仁洲听到楼下拍手的声音,低下头,看见小丫头光着脚,外套也没穿,就呆呆地望着他。      “你能再召唤一次吗?”成君兴奋地请求。      召唤?陆仁洲扬扬眉,这是动画片看多的节奏?小孩子的用词都这么奇怪?      小丫头期盼地仰头,他笑笑,把手中红旗子放下,换了黑色的旗子,低下头,如墨的眼看向成君,眼底闪过自信的光芒,提醒她,“看好了!”      他打了个奇怪的手势,举起黑旗向空中一指,所有的鸽子在那一瞬间,迅速地冲向高空,空气像被突然划破,空中顿时响起一种声音,似是振翅声,又不单是那种简单的风声,悦耳好听振奋人心。      鸽子本是多么生性温和的生灵,完成这种扶摇直上的动作,竟然甚为壮观。成君捂着嘴,陆仁洲站在那么高的地方,也能瞧见她那双亮晶晶的眼。      冬日迟来的太阳攀上枝头,一缕阳光从他身后扑上来,成君的眼里也缀满日光。她看不清陆仁洲脸上的表情,只看见他放下旗子,声音含笑地问她,“想上来吗?”      这还用问,成君忙不迭地点头。      “先去把衣服和鞋子穿上。”      成君二话不说一阵风似的闪进屋里,过了一会儿,又哒哒哒半踩着鞋跟蹦到院子中间,还没开口,陆仁洲就用手点点一个方向。      成君会意,转身找到楼梯,铁制的台阶只有单人宽,她扶着栏杆,哐哐哐地爬上去。      成君一路跑过来,经过了很多间鸽舍,等她站到他跟前时,陆仁洲蹙眉,“你吓到它们了。”      他站在晨光里,皱着眉,语气里有一点点嗔怪,成君觉得跟他的距离一下子缩短了。她仰起头,用期盼地眼神望着他,“那我喂它们吃东西?”      “已经吃过了。”      成君顿时失望,只见陆仁洲在高处插了一支白旗,鸽子四散飞去。      “怎么都走了?”她着急问道。      “让它们自己去玩。”      “那你让我上来做什么?”成君不满。      陆仁洲不以为然,“你也可以下去。”      “那它们知道回来吗?”成君自动忽略他的话。      “当然,它们不会离家出走。”      成君瞪了他一眼,看见他转身弯腰走进一扇门,也追了过去,“……它们飞起来的声音真怪。”      陆仁洲走到一个窝前停下,随口问,“怎么怪了?”      “扑,特特特特特……”      陆仁洲斜睨了她一眼,嗤笑,“哪有那么难听。”      “就……”成君突然止住声音,又一次捂上嘴。      陆仁洲手里抓着一羽幼鸽,毛都没长全,小小软软的,眼睛还半阖着。陆仁洲示意成君把饮水器开关打开,他抓着幼鸽凑到饮水器下面,幼鸽喙部接触到水,竟然张大嘴大口大口地喝。      “让我试试。”成君眼睛发光,两只手抓着陆仁洲的胳膊,激动地说,声音不自觉地压低。      陆仁洲低头观察幼鸽的动作,过了一会儿说:“把手伸过来。”      成君赶紧合住双手,小心翼翼地伸过去。陆仁洲的手把幼鸽轻轻放到她手上,但是手掌没有立刻离开,而是握着她的手腕,另一手轻轻托在成君手下,纠正她,“不要抓那么紧,小心淋到眼睛。”      成君屏住呼吸,眼睛盯着幼鸽,头都快趴到饮水机下面了。她抬头轻声问,“要喝多少?”      “差不多了。”      成君立刻听话地把鸽子放回他手中,他又换了新的一羽。两人安静地蹲在鸽舍里,直到把所有光秃秃的幼鸽喂完,阳光慢慢爬上屋顶,一点一点地在他们身后铺散开来,驱走了清晨的寒气,暖洋洋的很舒服。      成君偶尔会问一些奇怪的问题,譬如,“你见过鸽子尿尿吗?”,还有“它没有毛是不是等于没穿衣服?那不是裸奔吗!”      陆仁洲觉得跟小孩子,特别是小女孩,在某些问题的沟通上,还是挺麻烦的。      喂完幼鸽,陆仁洲又进了另一间舍,成君跟在他身后,只见他一打开铁门,里边十几羽鸽子“咕咕咕”欢快地叫,有只颈间带蓝的白鸽甚至直接停到他肩上。      “为什么不把它们也放出去飞?”成君问。      陆仁洲抓了一把玉米递给她,自己转身动作娴熟地给每羽鸽子前的槽里添水,“这些刚参加完比赛,休息两天。”      “还有比赛?”      “嗯。”      “一定很好玩。”成君蹲在鸽舍中间,两只手摊开,学着“咕咕咕”叫了好久,也不见有鸽子落过来。她有些泄气地看着陆仁洲,陆仁洲笑得很满意,“它们只认我。”      她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失望过一点,还是羡慕多一点。陆仁洲撒了一把玉米在地上,鸽子们齐涌上来,他笑着放了点花生粒在她手中,示意她再试试。      成君喜笑颜开,扭头看着地上的鸽子,神色庄严地学它们叫,“咕咕咕——”。      陆仁洲见她不死心,也蹲下来,又一次从身侧托住她的手,“咕——咕咕咕”。最初那羽颈间带蓝的鸽子歪头抬头看了他们一眼,很快挥着翅膀飞过来,犹豫了一会儿,低下头在成君手上啄了两下。      成君欣喜地看了陆仁洲一眼,那羽鸽子开了头,渐渐地有了其他鸽子也凑过来,有一羽温和一点的就被挤出来。它在成君头顶盘旋了几圈,然后扇扇翅膀,轻轻停在她小臂上,停稳后还不忘回头望一眼成君。      陆仁洲有些惊讶,这几羽从出生到现在一直是他亲自照顾的,平时钟叔进来也不见它们亲近。成君侧过头,大概怕吓到鸽子,只是翘起嘴角,得意地看着他,无声地说:“他不怕我!”      隔着厚厚的大衣,成君感受到那羽鸽子抓着她小臂的力量,那是迟疑后的信任。成君对鸽子由心的喜欢和向往,也是从这一刻开始,一点点滋生蔓延,直到她真正走上驯鸽师的道路。      做完这一切,已经太阳已经晒满屋顶,成君跟在陆仁洲身后。下楼梯的时候,陆仁洲说:“下去了打个电话给家里,你哥昨晚没联系上。”      一句话把成君拉回现实,她撇撇嘴,“根本不用打,我妈肯定不会发现。”      陆仁洲站定在地上,回身单手扶住楼梯的栏杆,成君被他堵住,只好仰起头回视他。      成君又说:“我又不骗你,不信你试试。她只要一出门打牌,都是天亮才回家的,一回家就去睡觉,一睡就睡到中午。”      看着她无所谓的表情,陆仁洲突然想起昨晚她站在叶家大门,不屑地朝门内喊:“我才不稀罕!”      他有点语塞,最后只是点点她的头,干干地说:“那中午她也会发现。”      成君还是拨通了家里的电话,电话响了很久。成君晃晃手中的听筒,“看吧!”就在她打算挂掉的时候,那头的人才迷迷糊糊接起来,明显没睡醒的样子,“喂。”      “妈,睡觉呢?”      “林成君!你又皮痒了是吧?还敢这么玩?”林爱贞在电话里愣了几秒,反应过来后立刻暴跳起来,声音大得陆仁洲都听到了,“看我怎么收拾你!”      成君知道她要挂电话,也拔高声音,痞痞地喊:“看你去哪收拾我!你没发现家里少了点什么吗?”      陆仁洲头疼地扶扶额,把她手中的电话拿过来,林爱贞还在骂骂咧咧。他抿抿嘴,开口,“您好,我是叶成程的朋友。成君昨天到江林玩,叶成程让我转告您,下午他会把成君送回去。”      林爱贞被女儿搅了清梦,以为是她的恶作剧,正破口大骂,电话里突然冒出年轻男人的声音,她吓了一大跳。“你,你说成君在哪里?”      “江林。”      林爱贞在电话里沉默了半晌,然后那端大吼,“林成君,看我不杀了你!”      林成君分明也听到了,她夸张地捂着肚子,倒在沙发上得意地大笑。      “你给我立刻、马上、即刻回来!否则我打断你的腿!”      成君吐吐舌头跑走了,陆仁洲皱皱眉,对着电话说:“我们会尽快送她回去,您别担心!”      “你问问她,叶家的闭门羹好吃吧?”      “……”      “叶老太太见了她,心脏病没发作吧?”      “……”      陆仁洲挂了电话许久,感觉耳朵边还有人夸张地尖叫声。他走到餐桌边,在成君对面坐下。成君抬眸冲他咧嘴一笑,陆仁洲觉得她浑身上下,透着一种小人得志的意气风发。      两人正吃着钟叔给准备的早餐,叶成程的电话就打过来了。他问了成君几句,就让她把电话给陆仁洲。叶成程不知道说了什么,陆仁洲的眉头微微皱起。      他看了眼对面竖着耳朵偷听的成君,对电话里的人说:“叶成程,你们一家也挺逗的!”     ☆、摸不准的心思   陆仁洲结束和叶成程的通话,成君正抬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,“我哥什么时候来看我?”      陆仁洲倒了一杯牛奶放在她面前,“快吃,吃完我送你回家。”      “那我哥呢?”      “他临时有事,来不了。”陆仁洲言简意赅。      成君眼里堆满失落,她撅着嘴扔了筷子,离开餐桌,摸着肚子倒在沙发上,“就知道他是骗我,出尔反尔。讨厌,撑死我了!”      陆仁洲觉得天花板都快要被她瞪出洞来,他忽然有点心软,“他没骗你,刚刚还说下次放假就去看你,只是今天是正好有事。”      “我知道你是哄我的。”成君想了一会儿,重新坐起来,趴在沙发靠背上,眼里闪着狡黠的光,“你送我只鸽子,我就不生气了。”      陆仁洲笑笑,站起来收拾碗筷,成君凑过去,“真的,陆哥哥,你送我一只吧,我保证好好对它。”      “回去问问你们老师,鸽子的量词是什么,然后再来找我要。”那些鸽子可都是陆仁洲的宝贝,要让他送,说实话他还真舍不得。      “为什么?”成君不放弃,尾随在他身后,“陆哥哥,你早上不是看见了吗,我挺会养鸽子的。”      钟叔从厨房出来,接过陆仁洲手里的碗筷,正好瞧见小丫头仰头开导比她高大半个身子的人,语气认真表情严肃,罔顾陆仁洲忽略她的态度。      钟叔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,他替陆仁洲解释,“陆哥哥不是不肯给你,就算他送你了,晚上鸽子还是会自己飞回来的。”      “都是这么听话的吗?有没有不是很听话,偶尔会忘了怎么回家的?”      陆仁洲睨她一眼,“都不记得怎么回家,自然都不在我这了。”      “那早上不是还有刚出生不久的吗?”成君犹豫着请求,“你有那么多,真的不能送我一只吗?”      “那些可是少爷培育要去参加比赛的。”钟叔又说。      她可真会要,这些幼鸽是纯种红血蓝眼鸽,是国内最古老名种之一,最擅长高翔翻飞,而且夜翔能力超强,甚至美国海军对这一古老血统也格外重视。      陆仁洲十五岁以后,养鸽子的所有费用,都是他靠比赛得来的。三年时间,靠比赛获得的奖金数目不低,但当初为了建这所位于郊外的鸽舍,几乎花了他全部积蓄。      他可是托了不少关系,废了好大功夫才弄到的这种血统,关键是这种血统的成鸽恋巢性极强,不管多远都会飞回老家,所以只有幼鸽才好开家。      让他送人,他估计得跟人拼命,更何况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。      成君软磨硬泡陆仁洲都不肯松口,转了转眼睛,决定嘲笑他,“……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这么小气。”      于是,陆仁洲淡淡地扫了她一眼,上楼换衣服。成君仍旧不甘心,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,只是不敢再说话。陆仁洲在房门口站住,转身,挑起一边嘴角,居高临下地看着她,“我换衣服,要进来看吗?”      成君扁扁嘴,仰着头瞪他。他笑着甩上门,成君就守在门口坐着。      门一开,成君手脚麻利地又追到他身后,陆仁洲不理她,直接下楼,过了一会儿,发现她没跟下来,就喊她名字,“林成君!”      她不情不愿,挪了好久才闷闷不乐地站在楼梯口。陆仁洲招招手,淡笑,“你不是想知道鸽子飞起来为什么会发出那种声音吗?”      成君发现了他手里拿着一样东西,小小的,远看着有两个耳朵一只长鼻子,形状好像一只小猪。      她好奇地走下来,从他掌心拿起来认真看起来,发现真是一只可爱的小猪,脸上还画了一对斜长的眼,蠢萌蠢萌的。不知道是什么材质,很薄很轻,而且上面还有小孔,就像哨子一样。      “这是什么?”      “鸽哨。”陆仁洲告诉她,“系在鸽子身上,一飞起来就能听到声音。”      “就像哨子一样?”      “差不多原理。”陆仁洲见她拿在手中挺喜欢的,笑了一下,也不是很难哄嘛。他说:“你现在还小,主要任务是上学,等你长大点了,如果还喜欢鸽子,我再送你。”      “钟叔说,你从小就养鸽子了!”成君想了想,还是反驳道。      “钟叔骗你的,那是家里养,不算我养的。我真正开始养,是上大学以后。”      成君明白他的意思,养鸽子不是她现在一个人可以完成。她一心玩着手里哨子,挥挥手不在意道:“好啦,你记得以后要送我就行了。”      陆仁洲让她去收拾东西,准备回家,成君磨了一会儿,悄悄躲到旁边鸽舍又蹲了一会儿,才慢吞吞地背着书包下楼。      她昨晚睡着了,早上又完全被鸽子吸引,完全没认真观察自己住了一晚上的地方。她跟钟叔说完再见,坐进车里还在看着这座特别的房子。      房子不大,三室一厅,房间都不算大。这里平时也就陆仁洲和钟叔两个男性住,对这方面要求不高,里边的装修设计简单通透。屋顶就有一间不锈钢栅栏围成的鸽舍,还砌了一段长长地降落台,方便平时鸽子起飞降落。铁栅栏上面铺着琉璃砖,既大方又好辨认,陆仁洲说这是幼鸽鹏。      屋前有一个大大的院子,钟叔在这里种了一些花草。院子左边紧邻着房子,就是今晨让成君惊叹不已的棚舍。这排鸽舍底下离地快她一人高,不锈钢栅栏建成,底下是镂空的。      鸽舍其他地方就像旁边住房的缩小版,有大厅有房间,与住房对应,虽然是不锈钢结构,但一点也不突兀,成君反而觉得很可爱。陆仁洲早上就是站在住房和鸽舍中间的瞭望台训练鸽子。      这天早上的阳光特别好,灿烂耀眼。车子慢慢地往前开,那个院子太特别,在光影下,像一座漂亮的城堡稳稳地座落在那。      成君趴在车窗上,陆仁洲把车开出很远,山路拐了一个弯,她才回头,自己低声喃喃,“真像假的……”      陆仁洲没听见她的话,只见她垂着头,情绪不高。他降下车窗,冬日郊外的风一下子涌进来,还是有点冷的。他看了一眼成君穿的衣服,又把车窗升上去,“怎么不高兴了?”      “回去我妈肯定要打死我,陆哥哥你还是别把我送回去。”成君拧着眉苦恼。      “知道你妈会生气,你还乱跑。”陆仁洲想了想,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脑袋,“下次别这样。”      成君很不习惯别人这样碰她的头,微微动了动。陆仁洲笑笑,成君侧头看看他,习惯性地撇嘴,轻声嘟囔,“你不懂。”      陆仁洲想起几个交了女朋友的朋友聚在一起,必定要抱怨女人心海底针。陆仁洲这时候通常习惯缄默,他身边从来不乏异性,有含蓄也有大胆的,但是大概正如好友打趣他,他这是还没开窍吧,他极少在这方面费心思。      他大部分业余时间都是花在鸽子身上,以前更没接触过这么小的小女孩,今天有幸体会到这种很难把握的感觉。      你把她当小大人时,她的一些举动又让你觉得天真好笑,像第一次在警局她追着女民警要吃东西。像今天早上她尾随在他身后,好奇地跟着他打理好所有鸽子。      你把她当小孩时,她又会突然老成持重地冒出一两句话或神情,像在警局他以为自己在逗小孩,实际却相反。像她提出不用打电话回家时,不屑又笃定的表情。      像现在,她明明是嘟着嘴,他却觉得好像真是因为他懂得太少。      陆仁洲有点自嘲地笑笑,为自己在一个小女孩面前又一次语塞,“那你告诉我,为什么要离家出走?”      “就突然想到了。”      “突然?”      “就是这样。你答应送我鸽子,可别忘了呀!”成君又提醒他一遍。      陆仁洲“嗯”一声,没再问下去。      成君沉默了一会儿,又问,“你说,我哥是不是也不喜欢我?”      “因为他没来,生气了?”      成君摇摇头,“我就这么感觉的,我妈也讨厌我。”      昨晚,陆仁洲听钟叔说了其中大概的缘由,此时却不知道如何应付小女孩的这种困惑。有些东西似乎不太好解释,而且也不该由他来解释。      这是今天早上第几次被难住?他无奈地嗤笑一声,换个方法问她,“那你满意自己吗?”      成君迟疑了一下,认真道:“这个题有点难回答。”      陆仁洲弯弯嘴角,“我觉得你很聪明,我和钟叔都挺喜欢你的。我相信,你哥也是这么认为。”      毕竟是小孩子,这样被人一夸,成君的脸就有点红了,扭捏了着小声嘀咕,“我是有点儿聪明,林小光考试都不能超过我,每次发卷子下来,他妈都要揍他。”      陆仁洲确定,小孩的脑回路跟成人是不一样的。      成君一路又叽叽喳喳问了他很多问题,当然大部分是跟叶成程有关的,想来小姑娘,对她那个有点陌生的哥哥还是很在乎的。但她一直没向他问过叶家其他人,看来还是个很记仇的。      ~~~~~~~~~~~~      樟芗是个小镇,虽然是在江林相邻的市,但好在是一小时经济圈内。到了樟芗镇,陆仁洲在成君的指挥下,十点过一点就把车停到她们家门口。隔壁邻居阿婆探出脑袋,见是成君,笑着打招呼,“魔王,这是谁啊?你不会是又闯祸了吧?”      “才不是,阿婆你别乱说。”成君指指陆仁洲,认真思索该如何介绍他,后来索性说,“他是我朋友,陆,陆?”      “陆仁洲。”陆仁洲礼貌地向阿婆问好,然后跟着成君进门,阿婆探究的目光也跟着他们的身影望进门。      她们住的地方是老房子,大门进去有个很大的天井,阳光从上面照进来,采光很不错。成君推门跑进去,把东西放在桌上后,还记得招呼他坐。她跑到一间房前,试探地推了推,然后说:“我妈还在睡觉。”      “那别吵醒她。”陆仁洲站起来,看了下时间,“平常你中饭是怎么解决的?”      “我妈有时候会起来做,不起来的话我就吃泡面还有牛奶。”成君指指厨房前一个镂空雕花橱柜,“这里边都是我的储粮。对了,我还会煎蛋!”      最后陆仁洲还是带她去附近吃了中饭,才驾车离开。陆仁洲打开车门时,成君突然反应过来,一把拽住他的手,“万一我哥不来看我,那我岂不是连鸽子也泡汤了?!”      陆仁洲好笑地拍拍她的脑袋,“那等你长大了,自己来找我。”      “那我给你打电话,你得接噢!”      “好!”   ☆、代转达的祝福      陆仁洲走后,林爱贞才从睡梦中悠悠转醒。醒来看见歪在沙发上看动画片的成君,立刻火冒三丈,抄起扫帚追着她打了两条街。   “倒霉货,你给我站住!”林爱贞在后面边追边骂,“长志气了啊,有种离家出走,有种你就别回来!”   成君在前头边跑边叫,“救命啊--”,跑了两条街才把林爱贞甩掉了。   林爱贞站在街头,气喘吁吁,“死丫头,早晚打断你的腿!”   成君常常挨林爱贞揍,但是不常被她追着揍。林爱贞虽然在市井生活了近十年,还是保留了一点底线,不像林小光的妈妈那样撒起泼来毫无顾忌。   但是,成君这一次是真的惹怒她了。她彻底放弃形象,掐着腰站在那气急败坏地啐了一口,与十年前叶家太太相形甚远。   成君不知道,早上林爱贞挂断她打来的电话后,叶家老太太,她血缘上的亲奶奶杨兰淑紧跟着就打进电话,语气凉薄地质问林爱贞,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   “我想,十年前我们就达成共识,她跟叶家没有任何关系!”杨兰淑冷冷地说。   林爱贞冷笑一声,靠在沙发椅上,语气悠闲地问她,“您这是紧张什么?”   “林爱贞,别忘了我们的协议!如果你还想拿到赡养费的话,就不要让她再出现在叶家!”叶家老太太气急喝道,然后“哐”一声挂断电话。   ~~~~~~~~~   小孩子对时间总是没有观念,日子一天天在她的脚下滑过。   成君很快又恢复了小镇的生活,跟妈妈去打牌,林爱贞照旧在打牌输的时候,冲她发脾气。成君也照旧转头就忘了疼,过一阵儿又招惹事气她。   她有时候也会想起在江林的那个早上,上百只鸽子“咕咕咕”叫,扑哧着翅膀直冲云霄的场景。   她这个年纪,对于美丑,尚未形成一个完整的概念。特别是即将十九岁的陆仁洲,在她眼里跟大人无异。小孩子,对于同龄人可能尚能作出对比,但对于不在一个年龄层的人,总是容易缺乏关注力和判断力。   所以,她跟陆仁洲初识,印象最深的就是晨曦里得到那一幕。   但她清楚地记得,陆仁洲像是个胜利归来的王者,站在冬日微凉的晨风里,指挥鸽子的动作,干净利落,漂亮神奇。   没几天,新年就来了,成君又长了一岁。   成君的年夜饭,是跟着林爱贞和她的牌友们,就着牌桌一起吃的。吃完大人们迅速地又开桌了,屋外很多人都在放鞭炮,成君一个人晃悠到林小光家。   他们一家三口正在看春晚,林小光抱着肚子,倒在他妈妈身上笑得前仰后合。林小光爸妈也是乐个不停,笑着招呼她,“魔王来啦!快进来!”   成君走进来,在小凳子上刚坐下,林小光就从新衣服的口袋里,掏出二十块钱,得意地看着她,“林成君,你怎么还没换新衣服?看,我爸跟我妈给的压岁钱!你的呢?”   成君看着他手里的钱“切”一声,“明天天一亮不就得还给你妈。”   林小光本来多兴高采烈,让她一堵,立刻拉下脸白了她一眼。林小光妈妈嗑了一下瓜子,问她,“你吃饭没?你妈不会连年夜饭都不做吧?”   “吃了。”成君撇撇嘴说。   成君在林小光家坐了十来分钟,觉得他们一家看着春晚傻乐挺没劲的,于是就一个人晃悠悠回家了。   她回家后就倒在床上,瞪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后,随手拿起床头的小猪把玩。陆仁洲说,带上这个鸽子一飞就会发出好听的声音。   她在床上摆弄了一阵,突然想起什么,汲上鞋子跑到妈妈的房里,把盖着布的坐式风扇拖到大厅。   插上电,一按电钮,冬天的风将寒冷放大数倍迎面扑过来。成君冷得一哆嗦,却高兴地跳起来。她跑进自己屋里,把那只小猪拿出来,对着风扇来回晃。   她咬咬牙,把风开到最大档,然后听见风穿过哨子,发出小小的有点熟悉的声音。   这个大年夜,她一个人在家里,乐此不疲地对着风扇乱跑,小猪“呼呼——”地响,她激动地哈哈大笑。  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,第二天,成君躺在被窝里捂着鼻子,不停地吸气。塞住了!   她习惯性地去推了一下妈妈的房门,回来了。   屋外邻居都在走街串巷拜年,成君出去逛了一圈回来,看了看时间,拿出抽屉里一张折叠得很整齐的纸条。上面有两个号码,她想了想,拨通底下那个号码。   电话响了几声被接通,陆仁洲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“你好,哪位?”   “陆哥哥,新年好!”成君对着电话大声说。   “嗯?成君?”陆仁洲愣了一下,然后笑着对她说:“新年好,成君!”   “你是不是刚喂完鸽子?”   陆仁洲笑了一下,“对,刚下楼。”   “噢。”成君抠着电话线,干咳了一声,沉默下来。   “感冒了?声音也有点哑。”陆仁洲“嗯?”了一声,问道。   “一点点,没事。”   陆仁洲弯弯嘴角,“那要多喝开水。给你哥打过电话了?”   成君摇摇头,“没有。”   “为什么不打?”   “……我只有他们家里的电话,不想打。”成君犹豫了一下,说实话,“你能帮我跟他说一声新年好吗?顺便问问,他什么时候能来看我?”   ……   两人又聊了几句后,挂断电话,陆仁洲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后,拿起车钥匙回家。他今天骑的是赛车摩托,半个小时左右就回到陆家。   如他所料,叶成程一大早就来陆家拜年。两人坐着陪长辈聊了几句,之后陆续有陆爸爸的老友来拜年,两人就趁机躲到二楼,开了瓶酒对酌,乐得清闲。   喝了一会儿,陆仁洲将成君的原话转达给叶成程,他沉默了几秒,晃了晃手中的酒杯,叹了口气道:“再说吧!”   陆仁洲背靠在阳台栏杆上,想起成君那晚在叶家门口红着眼睛不肯掉泪的样子,还有早上微微失落的语气,这时再看叶成程的态度,他问,“你不会也信那套东西?”   叶成程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,一下愣住了,好半晌才神色尴尬道:“信不信,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,她都快十岁了。”   他低头笑了笑,又说:“我去年上了大学后,才背着我奶奶去找她们。也只是跟她说了几句话,没想到过了一年她还记得我。”   “她看着小,其实很多事都懂得。”陆仁洲说。   叶成程知道陆仁洲大概早听说了这些事,索性也不隐瞒,“你问我信不信,可我奶奶信。她对成君的恨,你那天也见过了。”他站在阳台上,望向远处,声音也有点轻飘。   “她毕竟只是个孩子。”这样不太公平。陆仁洲不同意,但是后半句话他不便评判。   叶成程摇摇头,“我妈刚怀上成君的时候,我奶奶找人算过,说是命数太硬,是我爸妈坚持要生下她。”   陆仁洲又抿了一口酒,没接话。   叶成程苦笑,“我也觉得挺可笑的。那么巧,我爷爷、爸爸都是在她出生那天出事,我奶奶恐怕一辈子都不能释怀。”   叶家十年前,林爱贞被推进产房,叶成程的爸爸和爷爷分别坐在不同的车上赶往医院,最后竟接连出了车祸。一个离世,一个高位截瘫。那种一夜之间,天塌下来的感觉,外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感同身受。这十年,多亏了杨兰淑的强硬手段,才保住岌岌可危的叶家。   叶成程,对杨兰淑,从未忤逆过。   陆仁洲看一眼叶成程,拍拍他的肩膀,“大过年的,不谈这些。”   叶成程多喝了点酒,头有点晕晕的,话不由也多了起来。   他扯扯嘴角,说:“你也觉得她很可爱吧?我第一次见她,她正把一个比她高半个头的小男孩压在地上打。长得跟个洋娃娃似的,打起架来竟然一点不含糊。我妈其实不太想见到我,都没让我进门,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走。你不知道,我听到她喊我哥哥,就觉得心特别虚。”   叶成程的话,让陆仁洲想起他们的第一次见面。她在警局有些自得地跟他说,自己是打人进警局的。他不由笑笑,一个小女孩,还把这种事引以为傲?   他摇摇头,然后转念一想,幸亏是个小女孩,否则不知道会闯下多少祸。   其实,陆仁洲后来才知道,小女孩闯起祸来,才让人头疼,打不得说不通……      ☆、有期盼的学期   叶成程终究没如成君所愿来看她,转眼就开学了,成君已经没心思去想这些了。      因为开学前一晚,她突然发现自己的寒假作业,仍旧停留在上次警局抄的第二单元。      这个事实未免太残忍,于是,林爱贞在牌桌上通宵达旦地打牌,她在家通宵达旦地奋笔疾书。      第二天,她还是摆脱不了被罚扫厕所的命运。而排在她后面的林小光,也没比她好多少,用班主任大脸猫的话说,林小光的日记就是晴雨表,还是不准确的。因此连续两个星期,她和林小光的晨练都跟别人背道而驰。两人各自孤独地蹲在厕所里,在一片浓烈的味道中,哀戚戚地捱过昏昏欲睡的早晨。      生活,因为开学而更加悲伤,成君都沉浸在这种体罚的阴影中,不能自拔。      这天晚上,她坐在沙发椅上,一边自怨自艾地用草书签下林爱贞的大名,一边掏出作业本决定好好做人,家里的电话突然就响了起来。      这个电话从接通到现在,好几年了,一向只在中午时分响起,而且一向是林爱贞的牌友三缺一的时刻,催她起床的电话。成君爬过去,疑惑地接起来,然后惊喜地叫出来,“哥?”      叶成程其实犹豫了许久,才给她打的电话。他在电话里解释,因为他这学期课程很多,暂时没有时间去看她,让她把他的手机号码记下,有事可以打他手机。      叶成程问了她的成绩、学校情况,还有她的兴趣爱好。成君脑筋转得飞快,临时想了很多爱好,比如看书、比如练字,甚至连跑步都搬出来了。      两人聊了十来分钟,临挂电话前,叶成程允诺说,如果期末考考她能两科都上九十分,暑假就带她去江林玩。      成君因为这个电话兴奋地不想做作业了。她一个人在大厅蹦来蹦去,心情太激动,好想告诉所有人……      她这么想着,就真的抬腿往门外跑,可是刚跑了几步她又停下来,要是告诉林小光这种大喇叭,不出半小时林爱贞铁定就知道了,这要是被她知道了肯定又要挨揍。      因为,上次离家出走之后,林爱贞明令她不许跟叶家任何人联系。      林爱贞说,要是不听劝的话,就别怪她不客气。她说这些话的时候,语气很平静,但成君很识趣地点头保证,绝对不会犯傻踩地雷。      成君深深地叹了口气,慢吞吞地挪回屋里。      可是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,这么激动人心的时刻,要是不一吐为快今晚还怎么睡觉!      她忽然想到一个人,然后一把扑到电话边,满心激动地拨通了电话,激动地叫了一声,“陆哥哥!”却被钟叔告知,陆仁洲去参加一个500公里指定鸽赛,还没回家。      鸽赛啊?她也好想参加。成君暗暗想,然后跟钟叔聊了几句,但总觉得谈不来,恹恹地挂了电话。      真是一腔的欢喜,没地方发泄啊……      当晚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,想象了很多叶成程带她出去玩的场面。不知道他会不会滑旱冰?林小光有个表哥,带他去过一次旱冰场。回来林小光就扯着脖子,自豪地告诉她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,旱冰场有他们学校操场两倍那么大!而且他表哥会很多种花式旱冰!      成君当时就白了他一眼问,不屑道:“那你会吗?”      “我是不会,但是我告诉你啊……”林小光无视她的不屑,继续滔滔不绝,真是很要多讨人厌就有多讨人厌……      要是哥哥也会滑旱冰就好了,如果不会也没关系,只要能来看她就很棒了。才开学半个月,成君就已经开始满心期待,心潮澎湃了。      因为睡得晚,第二天成君坐在教室里昏昏欲睡,被大脸猫揪着耳朵在教室后面罚站。然后她才开始担心,这个德行考九十分,应该有点难吧?      成君担忧了一整天,晚上坐在沙发椅上抄作业,就特别没劲,接到陆仁洲的电话时,也很没精神。      “怎么了?”陆仁洲听出她声音里的低落。      “我哥说暑假来看我。”成君郁结了一天,“但是必须要我两科都考九十分以上。”      陆仁洲在电话里问,“担心自己做不到?”      “……是完全做不到。”成君泄气道。      “为什么会做不到?九十分并不难。”陆仁洲笑笑,鼓励她。      可惜成君没领会他的用意,“你是大人你当然这么说。”      “这个跟是不是大人没有关系。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,都有他们应该完成的任务。大人也会被要求做到大人的九十分标准,而一部分优秀的人,是要做到他们的满分。”跟早慧的孩子交谈,有时候其实更麻烦,你要把她当小大人看待,但其实她还是个孩子。陆仁洲想了想,认真解释,“比如你哥在大学,也有考试,也会有人要求他做得更好。”      “但是九十分,对我来说真的太难了。”      “既然有九十分、满分存在,就说明有人是可以做到的。”陆仁洲笑笑,“你觉得自己会比别人差?”      “我是不比别人差……”      “这不就没问题了。”      “听你这么一说,怎么这么简单。”成君怀疑。她一手握着电话,一手撑着脑袋,认真思考他的话,“那我试试看吧!”      陆仁洲夸了她几句,成君放下心中的忧虑,心情大好,立马惦记起他的鸽子,“那你的鸽赛拿到九十分了吗?”      他在电话那头笑了笑,运用的倒挺快,他淡淡地说:“还不错,算得上满分,冠亚军都承包了。”      “哇!”她忍不住又手舞足蹈起来,一个劲求问,“为什么你的鸽子可以那么厉害?”      成君想了想,压低声音偷偷告诉陆仁洲,其实去年年底从江林回来,她就揣着钱自己偷偷去菜市场买了一只鸽子回来。      可惜这种市场卖的鸽,完全没有陆仁洲家的精神头,成君怕它飞走,在它脚上系了绳子。但她真是多虑了,这绳子根本就是个摆设,那只鸽子一晚上蹲在墙角,屁股都没挪过。晚上她蹲在地上逗了一会儿,它始终半阖着眼快睡着的样子。成君怀疑它不能飞,就着急地把绳子解下来试试。      于是,两分钟不到,那鸽子像突然睡醒一样,眼一睁,扑腾着翅膀头也不回地飞走。成君忙站起来追,可还是眼睁睁看着它,在天井边转了半圈,然后悠悠地从上面飞走。      因为这鸽子,她两星期的早餐钱都没了。以后,每次经过街上,只要一看到卖鸽子的担儿,都要纠结地蹲下来专研好一阵。专看不买,到后来卖鸽主人一见到她就赶。      “半个月早餐钱?”陆仁洲听着听着,听到一个重点。      “是啊。”成君沉默了一下,反应过来,“我不会被坑了吧?”      陆仁洲失笑,“市场上卖的都是食用鸽,跟赛鸽自然不一样,以后不要再花这种钱。”      “……可我真想养。”      陆仁洲笑了,温声问:“你平常成绩是多少?”      成君愣了一下,怎么又回到这个伤感的话题,她心虚地回答:“……好的时候,可以到七十几。”      “如果你能靠自己考到八十分,下次我去樟芗的时候,就让你见识一次真正的赛鸽。”陆仁洲说。      “什么时候?”成君精神一振。      陆仁洲:“五一的时候。”      “你等等,我去看日历。”成君觉得最近好事真不少啊,翻着日历,她的心情又雀跃了一晚上。      5月2号,陆仁洲果然如约带着赛鸽来樟芗。成君因为提前知道他要来,一大早就在街头等着了。      街头旁边就是菜市场,成君拽着两张八十分的卷子,站在早晨赶早出来买菜的大人中,翘首以盼。      陆仁洲的车打了个弯,成君在车来车往中,一眼就发现了他,和他的车。      他竟然开了一辆小货车,大概是怕空气不流通,后车厢没有盖顶,几十笼鸽子在后面“咕咕咕”直叫,实在太显眼!      有几个买菜的阿姨奶奶也看见了,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。成君猜,她们大概在想,要不要买只鸽子回去炖炖?      越靠近街头,人越多起来,陆仁洲慢慢降下车速。      她透过玻璃看见他穿着一件白衬衫,阳光在玻璃上一晃一晃的,看不清他的眼睛,只看见他棱角分明的脸也在玻璃后面一晃一晃的。      成君咧着嘴笑,朝车子的方向跑过去。   ☆、过足瘾的一天      成君站在车旁,仰起头,扬扬手中的卷子。陆仁洲降下车窗,头往副座一点示意她先上车。成君爬上车,陆仁洲挂档调头把车拐出去。   “快走快走,那几个阿姨看见鸽子很激动呀!”成君“哈哈”大笑。   陆仁洲扫了她一眼,“不是你边跑边喊买鸽子吗?”   成君“嘿嘿嘿”笑,五月份的樟芗,天已经开始慢慢变热。早晨□□点的阳光,有点初夏的味道。成君本就没心没肺地往太阳底下站,看见他又小跑了几步,此时鼻尖冒出了点点的汗滴,很逗。   陆仁洲看了她一眼,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她,“把汗擦擦。”   她接过纸巾,胡乱一抹,往椅座上一靠,一双眼睛亮亮的看着他,得意地扇扇手中的卷子,“你要确认一下吗?”   陆仁洲一手握方向盘,腾出另一只手接过她手中的卷子。他把车子停在人少的路边,真的就认真翻起她两份都是堪堪八十分的卷子。   他低下头双唇微抿,一时间没有说话,成君不由也噤了声,车里一下子静默下来。   这样等着,成君心里忽然就没底了,她脸拉下来,“你不会也以为我是作弊的吧?”   陆仁洲低着头没看她,嘴角却微微勾起来,“理想是养鸽子?”   不说这个还好,一说成君就更加气恼,“你看见评语了吗?我们老师说我胸无大志,扣了我十分,其他人都只扣了五分,太过分了!”   荷,小学生必考题目?好多年不见了。   陆仁洲看她气鼓鼓的脸,笑,“其他人的理想是什么?科学家?老师?”   “还有宇航员、医生、警察。”成君补充道,“真是搞笑,连科学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想当科学家,林小光真是够搞笑的,竟然还敢取笑我!”   “有句话叫人各有志。”陆仁洲揉揉她的脑袋,“你喜欢养鸽子,那我们就养我们的鸽子,让他们当科学家、医生去。这有什么?每一行都需要有人去做。”   “可是老师多扣了我五分!”成君忿忿不平。   这个要怎么解释?   陆仁洲犯愁,“成绩,只是衡量你这段时间学习的掌握程度,一次成绩不能代表所有。而且老师多扣了你五分不会影响你实现自己的理想。相反的,等你们都长大了,如果你的理想实现了你就得了满分,如果没实现,那现在又没有得这五分,也没多大区别。”这样解释,不会误导小孩子吧?   “你是说,如果林小光没当上科学家,而我养了鸽子,那就是我赢了!”   “咳。”陆仁洲清咳了一声,听起来是没错,可是好像不太对,他觉得还是等她大点的时候再来讨论这个话题,“从实现理想这一方面来说,是这样。”   成君很满意这样的结论,舒服地吐了一口气。   陆仁洲心头的那种挫败再一次油然而生,他笑着摇摇头,发动车子,“出来的时候跟你妈说了吗?”   成君嗤笑一声,“她刚睡下呢,我去找揍啊?”   陆仁洲刚要开口,她又补了一句:“你放心吧,昨天跟你打完电话,我就告诉她了。快走吧快走吧,我都等不及了!”   成君拍着他的胳膊催促,陆仁洲睨了她一眼,“坐好,把安全带绑上。”   成君乖乖坐正一会儿,又不安分起来,扭着身子往后看,“它们在后面会不会热?饿了怎么办?要不我去后面看看吧?”   陆仁洲往常都是一个人出来训练,没拿到驾照前,家里的司机送他出来,也几乎一路无话。突然多了个闹腾的小女孩一路叽叽喳喳,一时真是不能适应。   他突然记起一件事,“抽屉里有一册故事书,是你哥送给你的,你可以拿出来看看。”   成君止住叽叽喳喳,高呼一声,双手又捂住嘴巴,她睁大眼睛,眼底的光亮闪闪的,一脸惊喜。陆仁洲笑笑,用手点点抽屉。   她把书书拿出来立刻拆封,一本一本地翻看,过了一会儿,又苦着脸,“早知道就不该跟他说,我喜欢看书……”   话虽如此,她还是坐那边安静下来,神色专注地看起来。过了一会儿,陆仁洲突然伸手按住她的书,成君正沉浸在拇指姑娘的奇遇里,诧异地抬头看他。   “要到了,等回家了再看。”陆仁洲目视前方,神色不变地解释。   “我把这个看完再说。”成君又低下头。   陆仁洲终于无奈地叹口气,把书从她手中抽走,“在车上看书对眼睛不好,回去再看。”   “……刚刚是你让我看的。”   “抽屉里的有个记录本,下车的时候记得带上。”陆仁洲说。   成君这回没再多问,抱着陆仁洲说的黑色笔记本,车子一停下,她就迫不及待地跳下去。   陆仁洲挑的地方在一个无人的小草坪,成君不常出远门,第一次发现樟芗还有这种地方,觉得挺新奇的。   周围地地势会比他们所站的地方要低一些,可以看见樟芗极具地域特色小房子,灵动的燕尾脊,红砖红瓦,像一个个红色的小盒子。   成君亦步亦趋跟在陆仁洲身后,看他熟练地做着准备各种工作。   陆仁洲没有跟她解释过多训练的意义和方法,他做这些的时候不喜欢说话,偶尔回答她的问题也是刻意压低的声音,温凉低醇。   成君已经习惯了在鸽子“咕咕”声面前,和他的这种安静的相处方式,原本叨咕叨咕不停的嘴,停下来,只是睁大眼好奇地观察他的动作。   他把鸽笼按顺序排成四排,动作利落大气,但是落在鸽笼上面,又好像瞬间变得轻柔。陆仁洲回头,看见她站在一旁一脸傻气地盯着他,眼里的兴致难掩。   他笑笑,把衬衣口袋的笔抽出来递给成君,然后招呼她过去,“等下我把鸽子放出去,你来数它们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后飞走的,可以吗?”   成君不知道在想什么,听见他的话,仰头看着他,愣愣地微张着嘴,“啊?”然后反应过来后,连忙点头如捣蒜。   陆仁洲好笑,“想什么呢?”他把手里拧开的水递给她,“做事的时候别开小差。”   “噢,我知道了。”成君挠挠头,仰头看他说,“陆哥哥,要是你是我哥就好了。”说完她又忙不迭地摇头,“我也不是说我哥不好,就是他好像一直都很忙。”   “你哥虽然忙,但也给你准备礼物了。”陆仁洲也伸手挠挠她的头。   成君甩甩被他挠乱的马尾,“知道啦,我们什么时候开始?”   陆仁洲然后看了下时间,“开始吧。第一羽,由你来放!”   成君小心翼翼地打开笼子,第一羽鸽子扑棱棱飞出来。它飞到两人头顶,澄澈通透的桃花眼在空中回视了他们一眼,盘旋不到一圈毫不犹豫地飞走了。陆仁洲低声说,它在判断鸽舍的方向。   “你是说它自己回江林的家?”成君惊讶。   “嗯。”看见她夸张的反应,陆仁洲眼底又一次闪过笑意,“鸽子最迷人的地方,就是它可以从一个从曾去过的地方,找到回家的路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成君问。   陆仁洲学着她的样子,歪着头想了一会儿,然后苦恼地说:“科学家也不清楚。”   “哇唔——”小孩子总会被这种东西迷惑住,陆仁洲低笑一声,等看不见第一羽鸽子后,提醒她放第二羽了。   那天陆仁洲索性让成君过满了隐,她放了十几羽幼鸽,还记录了满满一页纸的飞行记录,比做作业认真专注多了。   回城的路上,成君还抱着本子,喜滋滋地数自己今天的成果,笑容收都收不住。陆仁洲转头看了她一眼,“有这么高兴?”   “当然了!”成君为表心意,很大力地点头。   正午,到成君家门口的时候,陆仁洲就接到钟叔的电话,“今天的第一羽鸽子归巢!”   陆仁洲和她一起下车,邻居的那位阿婆出来晒衣服,又一次碰见了陆仁洲。陆仁洲朝她点点头,“阿婆好!”   阿婆跟成君家做了近十年邻居,早听说她家的事,看着陆仁洲年纪差不多,以为他就是成君的哥哥。阿婆笑得很高兴,“你做哥哥的,多来看看成君好啊!她妈妈整天出去打牌,小丫头晚上都是一个人睡这么大房子,真是可怜哟!”   成君宝贝似的抱着新得的故事书,听见阿婆在说她,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其他,小脸都有点泛红了,摇着头焦急道:“哎呀,阿婆真是的,别说了别说了。”   陆仁洲看着她跑进屋的身影,眸色不由黯了黯,小丫头是觉得难堪了吧。   他向阿婆打了招呼,然后走进屋,看见一个女人披散着头发从一个房间晃悠悠地走出来。成君递了一个橡皮筋给她,喊:“妈,那是陆哥哥。”   “阿姨,您好!我是陆仁洲。”陆仁洲说。   林爱贞随手把头发束起来,露出眉间的朱砂。因为常年日夜颠倒,她的脸色并不好,大概是刚睡醒,真个人无精打采。她回过头,淡淡地看了陆仁洲一眼,“坐。”   陆仁洲不记得小时候有没有见过她,时间过去太多年,他那时候又只有成君现在这么大,脑子里没什么印象。但不知为何,那点朱砂,让他在某一瞬间,生出了一种熟悉感。   他微微颔首,林爱贞对他的态度毫不掩饰,他很快告别。临走前,林爱贞把成君支开,口吻依旧冷淡,“听说林成君在江林的时候,给你添了不少麻烦,辛苦了!”   陆仁洲淡笑客气道:“不会,她挺听话的。”   林爱贞估计是第一次听人夸成君听话,冷哼了一声,眼底有一丝意味不明的讥讽:“从小在小门小户长大的,别人给颗糖她都会当成宝,最近应该给你添了不少麻烦,我会告诉她以后别去缠你。”   陆仁洲微微一怔,旋即又恢复清朗,礼貌地道别,然后转身坐进车里。   他发动车子调头,余光瞥见成君从远处一蹦一跳地跑过来,后视镜里小小的她一直在挥手。      ☆、那年你的温柔   那天远远看见他的车开走,拐了一个弯从街角消失,那种从心底生出的难过和不舍,那么清晰。      她坐在电话旁,墙上的挂钟刚好转过一个圈,就拿起电话,是钟叔接的。他笑呵呵地说:“他刚到家,你等等啊!”      电话转到他手上,成君就挺委屈地抱怨,“你怎么那么快就走了?”      陆仁洲温声解释,“要赶回来给今天的鸽子成绩做记录。”      “那你明天还来吗?”      陆仁洲沉默片刻,最后说:“不了,需要换不同的地方训练。”      “那你下次来樟芗的话,记得来找我。”      陆仁洲略微沉吟,答应她:“……好。”      成君失望地挂断电话,很快学校又开始上课,那之后她很久都没再见过陆仁洲。她有也会给他和叶成程打电话,但多数时间,他们都有事情要忙。      小孩子的记忆很奇怪,会轻易漏掉数学答案后面的小数点,却能记住很多她觉得有趣的画面;总是记不住语文课本上要求背诵的句子,而有些人只有数面之缘,就那样刻进了脑海里。      即使她几乎快记不清他长什么样了,可她仍然记得有那么一个人,给她带来过渴望已久的暖意。      ~~~~~~~~~~~~~~      再过一个学期,她就小学毕业了,还是个野丫头。距离上一次见陆仁洲已经一年多过去了。      又是腊月天,天寒地冻,但小孩子总有办法想到取暖的点子。天快黑的时候,成君伙同林小光和另外两个小伙伴,在田里捡了好些干稻草,堆得高高的,然后点起火来。      火光照亮几个小孩的脸,他们高兴地围着火堆跑,浑身暖呼呼的。成君跑累了,往田埂上一坐,大声叫林小光,“你快回去偷几个地瓜出来,记得要红的啊!”      林小光听她这么一说,馋虫立马被勾出来,屁颠屁颠地跑回家。成君在后面喊:“跑快点啊,火小了烤不熟!”      林小光没带着红薯来,倒是林小光爸爸手持拖鞋跑出来,对着他们大喝,“兔崽子们,老子跺了一整天的草,你一会儿工夫就给我卸了!”      三个小孩闻声成鸟兽散,林小光爸爸打起人来,可比他妈妈下手狠多了。成君提着劲往前跑,林小光爸爸认准了她是领头的,只追她一个人。      成君没命地往前跑,压根没注意脚下,一不小心脚就踩空了。她尖叫不及,下一秒整个人“嘭”地一声,就直直往地上栽,那可是上个年代最有特色的青砖路啊。      她捂着下巴,一咕噜爬起来,“嗷嗷”叫,脚下生风继续逃命。      只是没跑两步,就被林小光爸爸揪住后衣领,“兔崽子,你……”      林小光爸爸看见她衣襟上的血,一下子愣住了,成君趁机甩了他的手,继续狼嚎地撒腿跑。林小光爸爸在后面大声吼着什么,成君根本听不见。      她边跑边拿下右手,只瞄了一眼,吓得两只手又都紧紧捂上去。      这可怎么办?妈妈这个时候肯定不在家,就算在家她也不敢回去了。成君疼得一边跑一边跺脚,脑子里开始担心,流了这么多血,是不是要死了?      这生死关头,她也不盘算着哥哥什么时候来看她了,也不觊觎陆仁洲的鸽子了,什么命中带煞一生孤独,什么科学与迷信的真实可信度,全都抛在脑后了。      她觉得要疼死了,可是也没人救她啊。成君也不知道该担心什么了,就是越想越绝望,她真觉得自己的生命走到尽头了,呜呜呜……      邻居阿婆从田里挖菜回来,就看见成君悲痛欲绝地蹲在路边,手上地上都是血。她吓得眼皮一跳,小碎步地跑过来,抓着她的手检查,“这是怎么了?伤到哪里了?”      成君抬起头,顺着阿婆的话哭诉,“这可怎么办啊?我这就要死了,我头都晕了,嗷--”      阿婆一听更急了,“你别哭啊,我马上叫人送你看医生去啊。”      阿婆叫他儿子踩着三轮车送她去找镇里的赤脚医生,老医生一见也是吓一跳,皱着眉说:“这不行,这得缝几针。”      成君看见他拿出针,立刻就吓坏了。阿婆儿子抱住成君,还用双腿夹着她的腿,阿婆捁住她的手,赤脚医生的老婆也过来按住她乱踢的脚。      才缝了一针,成君就要哭断气了,她挣扎着,断断续续哽咽道:“让,让我,直接,死掉好了!”      老医生被她折腾地眼花,大冬天也出来一身汗,沉着脸警告她,“别动,越动越疼啊!”      成君听是听进去了,可针带着线穿过皮肤那种钻心挠肺的疼,实在是太难忍。      就是在这样的时刻,一双微凉的手搭在她额前,有个人弯下腰,轻声安抚她,“再忍忍,马上就好了!”      这声音?她泪眼模糊地望过去,对上一双漆黑好看的眼,哭声戛然而止,眼泪却更加大颗地掉下来。陆仁洲用拇指指腹轻轻擦拭她的泪痕,一双大手代替阿婆紧紧握住她的。      陆仁洲是跟林爱贞一起赶来的。鸽会在樟芗举办一场“伯马赛”,陆仁洲收到邀请后,发现举办地是离成君家不远的一个广场。他处理完事情,想起小丫头前不久还打过好几次电话,问他什么时候来樟芗训练鸽子。这样想着,没想到就看见林爱贞站在街上拦车。      林爱贞看到他时,还愣了愣,只是天快黑了,她拦了好几辆车都不走了,所以最后还是坐上他的车。      陆仁洲在门口就看见成君像一只被人钳制住的小龙虾,浑身绷得直直的。她的脸色发白,额上冒着虚汗,喉咙已经哭得沙哑。陆仁洲快步走到成君身边,身后是林爱贞尖利刻薄地咒骂:“倒霉货,天天给我惹祸,叫你不安份,多吃点苦头才好……”      成君也只是停了那么一瞬,反应过来后,很快又挣扎起来。陆仁洲盯着老医生手上的动作,微微蹙眉。缝到最后,成君已经背过气,哭都哭不出来,隔了很久才大声地抽噎一声。老医生终于收起线,说了声“好了”,成君立刻就软了下来。      老医生让人都散开,把她放平在长椅上,喂了点盐水,好一阵她才缓过来。醒过来后,老医生要给她消毒包扎,她说什么也不肯了,动作间伤口又有血溢出来。      林爱贞见状又不耐烦地尖声骂,“让她闹,别管她!这种倒霉货,不让她吃点苦头她不记疼!你也不看看这里所有人都因为你耽误多少事?”      陆仁洲坐到她身边,低头温声劝她,“包扎了伤口才好得快,要不你刚刚的疼就白挨了。接下来不会那么疼了。”      成君不说话只是还不让老医生靠近,陆仁洲接过老医生手里的碘水亲自动手。他蹲在地上,眼睛专注地盯着她的下巴,小心避过伤口伤口,轻轻地将纱布覆上去。      她的脸小小的,下巴贴着一块大大的白纱布,脸上还有泪痕,看起来有点滑稽。陆仁洲微微一笑,轻声,“好了。”      陆仁洲开车送她们回家,成君坐进车里,才慢慢放松警惕,没一会儿就在后座睡着了。林爱贞坐在她旁边,眼看着她的脑袋晃来晃去,没有动手扶住的欲望。他扶着方向盘,从后视镜里淡淡看了一眼,一路无话。      下车的时候,他走到后座抱起成君。成君睡着之后就真就雷打不动,陆仁洲替她掖好被子,回身的时候见林爱贞坐在客厅沙发椅上。他走出房间带上门,听见林爱贞说:“今天辛苦你了!”      “不会。”陆仁洲顿了顿说,“她的伤口有点大,明天最好能带她去医院打破伤风针。”      林爱贞笑了一下,拿起包站起来,“她没那么金贵,你回去吧!”      ~~~~~~~~~~      成君是被饿醒的,醒来第一反应就是去摸下巴,接下去拧着眉龇牙。她爬起来穿衣服,看见床头柜上竟然放着一碗燕麦粥,粥上面结了一层膜,早凉了。      粥旁边放着一袋刚开封的燕麦片,底下压着一张纸。天色灰蒙,她眯起眼睛看:饿的话自己冲点燕麦粥,有事打我手机。——陆仁洲      成君摸着纸背后凹凸有力的字迹,吸着气笑了。她“腾腾腾”地窜到电话边,也不看时间就拨了过去。陆仁洲还在洗漱,听见桌上的手机响,咬着牙刷走过去,看了眼来电显示,接起来。      “陆哥哥,我还以为昨天是做梦呢。”成君不敢大幅度地张嘴,只能咬着牙快速说,声音听起来也怪怪的,“原来真的是你!”      陆仁洲漱了一下口,笑,“醒了?伤口疼不疼?”      “……不能动了。”成君困难地说。      “洗脸的时候要小心伤口,不要碰到水。”陆仁洲轻声叮嘱她,“我订了几天的粥,到了饭点会有人送过去,记得在家里等。这几天忍一忍,不要吃油腻酸的辣的东西。”      成君吸气,小声嘟囔,“我觉得这几天还是别吃东西好了。”      “要补充足够的营养,伤口才好得快。”陆仁洲爬上鸽舍训练台,说,“等下,我会过去看你。”   ☆、被诱惑的一天      七点左右,就有人把粥送来了。那人打开食盒时,成君“哇”了一声,淡淡的甜香飘到鼻尖,是桂圆红枣糯米粥。     米粥甜软,入口即化。可惜伤口在下巴,她只能一小口一小口细细地抿。其实成君对于食物向来没有要求,只要能果腹,对她来说就是好的。但是这天早上,看着碗上面结出的白雾,她已经开始期待明早快点到来。   成君吃完早饭,喜滋滋地躺在沙发椅上等陆仁洲,没想到陆仁洲一到就要把她拖到医院去。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反抗,推开车门就要跑。陆仁洲也不阻挠,只是漫不经心地说:“那你回去吧,反正一会儿有鸽赛,我还要去忙。”   成君停住动作,迟疑地收回手,“真的假的?你都没带鸽子来。”   “已经送过去了。”   “……”   陆仁洲今天穿着一件加绒衬衫,外面套了件浅灰色开襟毛衣,剑眉星目棱角分明,悠闲地靠在驾驶座上,温雅英俊。他将手肘支在方向盘上,侧头看着她,微微笑,“快做决定。”   成君犹豫了半天,脸上露出一种极委屈的表情,咬咬牙,扔下一句没多大杀伤力的威胁,“你要是骗我,以后再也不理你了。”   ~~~~~~~~~   医院里,成君倒不闹腾了,叫到号就乖乖走进注射室。陆仁洲坐在走廊看着她走进去,反而觉得不放心,怎么这么听话?   成君从小大病小病都是找镇里的赤脚医生,说实话,今天是第一次到这么大的医院。一下子见识到只在电视里见过的白衣医生,还有各种医疗设备,她瞬间觉得自己好渺小,心里紧张地不行,当然不敢贸然闯祸。   成君进门后,年轻的护士戴着口罩,抬眼瞥了她一眼,指指墙边的病床,“趴床上。”她一激灵,不就打针么,趴床上?要做什么?   她警惕地盯着护士,眼看着她拿起针筒快步走向她。   一见这架势,成君骨子里犯浑的因子立刻被激发了。她捂着下巴,连连后退,退到病床边后,猴子一样跳到床上,还瞪大眼睛伸手挡在身前。   “你给我下来。”小护士厉声喝道,瞪圆了眼睛,盯着白色床单上的几个脚印,“干嘛呢!家长呢?”   陆仁洲推开门,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敌我对峙的严阵场面。   他好笑,快步走过来,成君手脚麻利地跳下来窜到他身后,委屈道:“我说了不来你不信,你看看她想对我做什么!”   陆仁洲瞥了她一眼,用食指轻点在她的唇上让她住了嘴,继而转头向护士,“抱歉,她只是怕打针,没有恶意。”  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,温凉低醇,护士满腔的怒意不知不觉间融了大半。只是心里多少还是有气,正想抬头责备几句,却一眼撞进了他的眼。   她抬手貌似随意地摘下口罩,脸色微红地低下头,娇嗔道:“那也不能这样闹啊,你看看把我们病床踩成什么样了。”   “我知道,给你添麻烦了。”陆仁洲说。   成君听见他道歉,在他身后拉拉他的衣襟,小声嘀咕,“她刚比这凶太多了。”   他又往下扫了她一眼不说话,弯下腰,一把抱起她。成君吓得抱住他的脖子,陆仁洲坐到椅子上,将她放在腿上。等把她的双腿夹住后,他对护士一笑,“我抓着她,麻烦你了。”   小护士抿抿唇,弯下腰手附在成君臀上,看着陆仁洲柔声提醒他,“我开始了哦。”   成君本来被陆仁洲的双臂牢牢捁住不能动弹,听到这话努力扭着小屁股,陆仁洲沉声,“别动,马上就好!”   “不行!”成君用手肘抵着他的胸膛,奋力将两人隔开一点,大义凛然地抬起另一只手遮住他的眼睛,“你不能看!”   陆仁洲愣住了,成君很快感觉到从他胸腔里传来的微微震动。她突然有点不好意思,男女授受不亲,有什么不对?   他把她的手拉下来,眼底还带着笑意,“我不看。来吧!”   他示意同样脸色微醺的护士,小护士见识了成君闹起来的样子,动手的时候红着脸,善解人意地又说了句:“你小心别被踢到。”   “小丫头怕疼,麻烦你轻点。”   “好~”   成君做好了心里建设,紧紧抱住他的手,闭着眼等半天,小护士竟然还晾着她的小屁股,慢悠悠跟陆仁洲聊天。她心里忿忿,该小心的难道不是我?   小护士终于打完后,成君立马就要提裤子,却发现陆仁洲的手指还按着她屁屁上的棉签。成君扭着要跳下来,陆仁洲出声阻止,“再等一下。”   成君的小脸又红了一遍,她已经十二岁了好吗?懂得很多事了!她默默煎熬着,直到走出医院坐进车里,整个人都是怪怪的,有种同手同脚的节奏。   陆仁洲跟在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,忍不住又低低笑出来,小丫头开始懂得害羞了。   从医院出来,陆仁洲直接带她去了鸽赛的举办地,现场陆续有人送鸽子来报名。其实养鸽的大部分是大叔大爷,他们一大一小走进来的时候,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,成君好奇地东张西望。   偌大的办公室里摆着一排长桌,有几个工作人员坐在桌前接待报名的人,他们的头顶挂着一条大大的横幅,“樟芗信鸽协会2002年冬季800公里伯马赛”。   桌子后面拍着两条长队,大叔大爷们提着鸽笼聊天。   “你的鸽子呢?”成君问。   “在前面。”   成君“噢”了一声,看见桌子前一个大爷接过动作人员递过来的东西,贴在鸽子脚上,“他在做什么?”   “那叫密码环,等下让你看看。”陆仁洲答。他低头见她不停张望的脑袋,笑笑,向她伸出右手,“人有点多,不要乱跑。”   成君将手放到他掌心,抬头,“咦,你手好暖。”   陆仁洲握着她的手,伸出两根手指捏捏她的脸蛋,牵着她直接走到报名台。成君看见一道有点熟悉的身影走过来,“这不是成君嘛?长高了呀。”   “钟叔!”原来陆仁洲怕耽误报名,让钟叔带着鸽子来了。   钟叔看着她包着厚厚纱布的下巴,“这几天可得好好忌口,要不以后留疤了,可不好看。”   陆仁洲把一张由编号和密码条组成的贴纸递给成君,“大的那张贴到鸽子脚上。”   贴贴纸这种事,她最喜欢做了。林小光带过一张四驱兄弟的贴纸去学校,成君眼馋了很久,也没弄到。最后还是自己把早餐钱省下来,才买了几张回去,贴了一床头。   陆仁洲帮她抓着鸽子,她兴致勃勃地把密码条撕下来,问他,“这就是密码环?”   “嗯,把小的这张交给那边的叔叔,鸽子一到家,就可以刮密码跟他对暗号了。”陆仁洲这么解释,成君更觉得自己现在做的事情神秘而伟大,还用背对着人群,用身体挡住鸽子,隆重而谨慎地贴上去,“宝贝乖,加油啊!”   陆仁洲和钟叔都被她神秘兮兮的表情逗乐。成君以为贴完密码条,就等着集合放鸽子赛飞了。   没想到贴完之后,钟叔就把鸽子交给工作人员,然后就没有然后了。   陆仁洲解释,“接下来就是赴战场了,直到比赛结束,我们都不能见它。”   “你不担心吗?”   “我们把该做的准备做好,剩下的就只能靠它自己。主办方会把它们统一送到很远的地方,鸽子靠自己的能力飞回家,这就是真正的鸽赛。。”   成君这个时候还不明白“只能靠自己”的真正含义,更别提理解陆仁洲对她说这话的用意。但是看着一羽羽鸽子进场与主人分别,她突然觉得这场比赛,似乎更加有趣而且刺激了。   陆仁洲送成君回家,钟叔自己先回了江林。   车上,陆仁洲的手机响了,他摸出来看了一眼,目视前方把手机直接递到成君跟前,是叶成程的来电。   她惊奇地看了陆仁洲一眼,他示意她接电话。   “喂,是哥哥吗?”   “成君?”叶成程在电话里愣了一下,然后笑,“难怪老陆要我这个点打电话。听说你受伤了,还疼吗?”   成君摸摸纱布,摇头,“没去碰就不疼了。哥,你最近忙吗?”   叶成程清咳了一下,“嗯,有点。”   成君就不说话了,把电话还给陆仁洲,陆仁洲开着车,聊了几句就挂了。他侧眸看了她一眼,“这么希望你哥来看你?”   成君嗤笑一声,摇摇头,“他都说了多少年要来看我,我又不傻,早就知道他骗我的,还不如你呢。”   陆仁洲又看了她一眼,没说话。   叶成程不来看她,或者不敢来看她,她早就明白的事实。有时候也不过随口问起,她这个年纪,已经开始知道矜持和面子了。   只是,她终究还是有期待的。这是半年后,她才认清的事实。      ☆、再现飞鸽传书      陆仁洲告诉成君,他们的鸽子会在第二天早上八点准时放飞。八百公里的赛程,鸽子连续飞行的时间,至少在九个小时以上。   他们这次参加的比赛叫“伯马赛”,与一般比赛最大区别在于,最高奖项“伯马奖”的设置。   这是冠军鸽中的最高称号,是指在比赛规定的有效时间内唯一归巢的鸽子,既是冠军,又称伯马,将获得最高荣誉包揽所有奖金。   “那如果有很多羽都按时回来了呢?”成君问。   “那就平分。”陆仁洲笑笑,说,“这种比赛,能回来的都是真正的勇者,更多的鸽子可能一去不返。”   因为陆仁洲的这段话,成君从集鸽现场出来后,就一直处于激昂又焦虑的状态。   陆仁洲好笑地看着她紧张地绞手指,下车的时候陆仁洲叫住她。他弯腰扣住她的肩膀,正想开口,余光忽然瞥见林爱贞和一个男人说说笑笑地从大门走出来,形态亲密。   陆仁洲讶异,成君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,看清男人搂着自己母亲的手后,咬着牙杵在原地不动。那么小的孩子,眼里对自己母亲的敌意毫不掩饰。   她冷着眼,从两人中间直直撞开,大步跑进屋里。那男人叫王志强,被成君撞开了倒也不介意,只是掐了林爱贞的腰一把,笑得意味不明,“跟你一样带刺儿。”   林爱贞淡淡地瞥了她背影一眼,转头对陆仁洲哂笑,“我这做妈妈的都不担心她破伤风,你倒是操心。”   陆仁洲扫了眼那男人,对林爱贞微微颔首,“我正好顺路。”   林爱贞嗤笑出来,挽着王志强的手离开。王志强被陆仁洲那一眼弄得很不舒服,频频回头看他,问,“这什么人啊?”   “闲人呗,你管这么多做什么。”   成君径直冲到林爱贞的房间,恨恨地瞪着屋内的摆设,那男人的衣服随意地扔在床上,床尾还添了一双崭新的男式拖鞋。   她咬着唇,拽紧拳头,正想冲过去扔东西。忽然有一只手按在她肩上,她抬起头看着他,半天不说话。   林爱贞对她意味着什么?或许并不是母亲家人,她与林爱贞只是相依为命的两个个体,她们住在同一屋檐下,有时候甚至几天都不会见一面。   成君第一次在家里见到林爱贞和那个男人调笑时,有种被小伙伴抛弃的强烈窘迫感。这窘迫尴尬地境地,让她本能地产生危机感。而让陆仁洲撞到这样一幕,她更多的是恼羞成怒和不知所措。   陆仁洲弯下腰,柔声道:“成君,不要难过。”   只这一句话,那种手脚不知往哪放的羞耻感,瞬间就让她红了眼圈。   她的眼睛是淡淡的浅褐色,溢着水雾的双眸,望着他的时候有点茫然。陆仁洲叹了口气,伸出手,将她搂进自己怀里,轻轻拍她的脑袋。   成君沉默片刻后,摇摇头,闷声说:“我没难过,就是觉得恶心。他们是在牌桌上认识的,那男人跟我妈是一路货色,狼狈为奸。”   说完,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梗着脖子看他,“我知道你要说我这样没有修养,但是骂完我舒服多了。”   陆仁洲看着她的眼睛,过了半晌,他弯弯嘴角,轻声道:“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。”   成君也笑了,脸上的阴霾少了几分,撇撇嘴,“其实,她从来都不管我,她要做什么也与我无关,所以我真不难过。”   “成君,有句话我一直没说。”陆仁洲沉默了几秒说,“你很棒,真的。”   他突然给出如此莫名的夸赞,但她似乎一下子明白他的用意,笑容不由自主地在脸上慢慢绽放。   那天吃完午饭,陆仁洲开着车带她在外面兜了一圈后,又带她去换了药,才回江林。   第二天,成君吃过午饭就守在电话旁,等着陆仁洲告诉她鸽子赛绩。快三点的时候,樟芗突然下起毛毛雨,她心里紧张,赶紧打电话给他。陆仁洲说,冷空气下降,全省绝大多数地方都在降雨,避让会影响鸽子的方向感,现在只能看鸽子的本事了。   晚上七点的时候,雨势没有变小,成君焦急地望着天井上方的夜色,暗黑无底。已经过了预期的归巢时间,陆仁洲说,所有参赛的鸽子还没有任何一羽鸽子归巢。   九点的时候,陆仁洲打电话让她去睡觉,“如果回来的话,我会打电话告诉你。”   成君不肯,陆仁洲在电话里沉声道:“你再这样,以后我就不带你去参加比赛了。”他现在开始后悔,她年纪还小,心性不够成熟,是不是不应该让她接触赛事?   成君磨蹭了良久,才不甘心道:“那如果鸽子回来了,不管多晚,你都要告诉我。”   陆仁洲答应后,成君回到房内。她躺在床上辗转了许久,才撑不住沉沉睡去。阖上眼时,她还无意识地喃喃,“先别睡啊——”   后半夜,雨渐渐停了,成君已沉沉睡去。陆仁洲突然听到窗口鸽子熟悉的“咕咕”声,他披上衣服出去,发现了迟归了整整八个小时的鸽子。他爬上顶楼,给鸽子开了舍门,并打了鸽钟,系统自动登记上了这羽鸽子的成绩。等安置好鸽子,重新躺回床上,天已经蒙蒙亮了。   他才刚刚入眠,床头的手机就嗡嗡响。   他闭着眼去摸手机,看了眼时间,心头突然涌出一股莫名的烦躁。   原意只是想哄哄她,满足她一直以来的好奇心。的确是他考虑不周,不应该让她过早接触这些的。   手机还在震动,他揉揉自己的头发,接通电话,告诉她结果。   出乎他的意料,成君并不纠结比赛结果,相反地,她反复跟他确认,“那羽鸽子,真的回去了吗?”   “对,没有骗你。”陆仁洲淡笑,自己之前是不是小看她了?   成君得到满意的答复,很高兴,“只要回家了就好。”   “你一直都是担心鸽子不能回来?”   “要不我要担心什么?”   陆仁洲靠在床头,伸手揉揉额角,说:“嗯,那现在可以放心了。”也不知是谁放心了。   七天后,又是一年的腊月底了,成君的下巴拆了线。早上醒来,她仰着下巴照镜子,看见伤口已经变成一条粉红色细细的线。她拍拍胸脯,还好没毁容。   正暗自庆幸间,突然听见门口一阵“咕咕咕”的叫声,这叫声太熟悉,她惊喜地推开桌子,跑出去。   她拉开大门,陆仁洲正背对着她,蹲在她们家门槛处。成君放慢了脚步,轻轻猫到他身后,看见他手里拿着一小把杂粮,可不是正在喂鸽子么!   陆仁洲一抬头,就看见捂着嘴窃笑的小丫头。他把手里的杂粮放到她手中,说:“你来喂。”   成君眉开眼笑,小心翼翼捧着杂粮,蹲在他脚边。   “以后小灰每天早上都会飞过来一次,你要负责喂好它,然后让它回去。”陆仁洲说,“它是信鸽。”   陆仁洲在成君家附近连续训练了小灰几天,它很快可以熟练地在江林鸽舍和成君家往返。成君每天起早,欢天喜地地等待它的光临,招呼好后,写张小纸条托它送到陆仁洲手上。   内容无非就是一些,今天去哪里做什么心情很怎样。陆仁洲有时候会回她,有时候就夹一张空白的便签给她,因为成君有一天发现他的纸条比她的作文纸好看太多了。   这才是真正的飞鸽传书啊,成君每天乐此不疲地玩这个游戏。   有时候还会抄一个前天晚上碰到的题目上去,陆仁洲如果在家的话,就会把解题步骤写上去让小灰送给她。   甚至有次成君因为没有通知林爱贞参加家长会,被老师要求第二天如果家长没来学校,她就别想放学。成君一大早就把暗搓搓地写好纸条,求陆仁洲江湖救急。她幻想着陆仁洲从天而降解救她于水火之中,没想到班主任都把她放回去了,陆仁洲也没出现。   后来晚上,陆仁洲打来电话,成君气呼呼地骂他不够义气。   陆仁洲听着她叽叽喳喳地抱怨,扶额道:“你不知道现代社会还有种通讯手段叫电话吗?下次遇到这种事,直接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更方便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昨天不是告诉你,我要去外地比赛,小灰送来的信我刚看到。”   虽然发生了这种不开心的事,但是成君的热情还是不减,一直持续到她小升初考试后,迎来了一个美好幸福的暑假。   盛夏酷暑,中午根本出不了门,她百无聊赖地歪在沙发椅上,身后传来脚步声,有人喊她名字,“成君。”   她扭头一看,叶成程!      ☆、迟来的歉意      成君从椅子上跳起来,光着脚踩在地上,“哥?!”   “一个人在家吗?”叶成程微微笑走过来,把手里的水果和牛奶放在桌上。   成君“嗯”一声,两人就尴尬地站着。   成君上次见他是九岁那年,四年过去,她都快记不起他成年的样子。相对来说,成君手上那张老照片上,十岁的叶成程都比如今的他来得立体。   叶成程比四年前成熟了一些,他跟陆仁洲差不多高,穿着一件白衬衫,扣子严严谨谨地扣在最上面第二颗。成君家的风扇“嗡嗡嗡”转,他的鼻尖有细细的汗,这一点跟成君很像。林爱贞热的时候是从额头冒汗,显然这是遗传自已经去世的父亲了。   叶成程在她对面坐下,成君把风扇转向他,然后也规规矩矩地坐下来,一会儿背上就湿了。   下午本来是要跟林小光约好去河里摸鱼的,但是那小子到现在都没出现,只有一种可能,被他妈妈扣在家里了。成君两手撑在沙发椅上,开小差想。   “我记得你是这学期毕业考,成绩好吗?”叶成程问。   成君抬手用手背擦一下鼻尖的汗,咧嘴笑,“就那样呗,反正够上初中了。”   叶成程笑笑,“还是要争取做得好一点。”   成君垂下眼睛,听到林小光躲在门后“呲呲”的叫她,她翻了个白眼,对叶成程说等下。然后跑出去,跟林小光嘀嘀咕咕一阵,然后转头问叶成程,“要叫我妈回来吗?”   “好。”   “那你帮我叫,就说、就说一个姓叶的来我们家做客。”成君指使林小光,“你给我转达好了,她要没回来明天我一起找你算账。”   “放心,知道你是魔王。”林小光扔下一句话撒腿就跑。   林小光收到威胁,把成君的原话一字不落地转述给林爱贞。林爱贞不耐地扔了一张牌,“没空。”   林家母女都不是好惹的,林小光咽咽口水,心里喊冤。他蹭在牌桌不动,只有一个想法,林成君现在拳头越来越厉害了。林爱贞又玩了两局,才懒懒问他,“看见人长什么样了吗?”   “一个男的,长得挺高的。”   林爱贞冷哼了一声,捏着手里的牌,最后还是把牌往桌上一扔,“胖子,你过来替我。”   成君陪叶成程愣坐了很久,才想起来给他倒水。叶成程接过她手中的水,问,“成君,想去江林玩吗?”   “啊?”九岁那年的经历,她记不大清来龙去脉,但是叶家对她的态度,记忆犹新。也是因此,才认识陆仁洲的。叶成程这个邀请在她听来,有点像逗她。   “还记得爷爷吗?他很想见你,所以让我来接你。”叶成程解释。   “叶家大门大户,你可别逗我们小成君了。”林爱贞踏门进来,倒说出成君的心里话。   叶成程起身,张了张嘴,低声喊:“……妈。”   林爱贞顿了顿,在成君的旁边坐下,“有什么话快说吧,我没空。”   叶成程看了眼成君,说:“爷爷住院了,他想见见成君,他……”   “背着叶老太太来的吧?”林爱贞打断他,冷笑道。   叶成程语塞,林爱贞扭头看成君,“怎么?看你这样子,是不记疼啊。”   “我记性不好,不知道你说什么。”成君白白眼,“再说,你冲我哥凶什么。”   “是,他是你哥,你跟他好好亲呗。”林爱贞讥讽,“不知道是谁被扫地出门,半夜被扔到陌生人家借宿。”   “陌生人也比你对我好。”成君也学着她还嘴,两人表情还真有点像。   叶成程清咳一下,“成君,要不你先去找朋友玩玩,我跟妈聊聊。”   “……好吧。”   “……不聊。”   ~~~~~~~~~~   成君还是找林小光摸鱼去了,只是在河里一直心不在焉,林小光瓶子里有好几条了,她还愣愣地弯着腰在水里泡脚。   林小光晃悠手中的瓶子,嘚瑟道:“哈哈,林成君,瞧你那点本事!”   成君拧着眉直起身,林小光的小胖腿往后一退,还不忘提醒她,“愿赌服输啊,明天把你的鸽子借我玩玩。”   成君看不都看他,转身哗啦哗啦往岸边走,汲着湿哒哒的拖鞋跑回家。远远地看见紧合的大门,她不由失望地叹口气。打开风扇,热风不厌其烦地吹到身上,她抹了一把汗,呆呆地坐在沙发椅上。   第二天一早,小灰扑棱棱地停在门口的石墩上。成君把写好的纸条又看了一遍,然后夹到小灰腿上。她轻轻梳着小灰的羽毛,“小灰,吃饱了赶紧回家,让陆哥哥快点告诉我该怎么办。”   可惜,陆仁洲还未给她回信,她就已经自己做了决定。而让她做下这个决定的主要导火索,是林爱贞那个男人王志强。   成君把小灰送走后,去路边小摊买了早餐,在路上边走边吃。她心里惦记着事,所以很快就回家了。   没想到一回家,就看见一个男人裸着上半身,在她家走来走去。她走进去,冷眼看着王志强,朝地上重重地“呸”了一下。   王志强是被起来上厕所的,半眯着的眼缝里,瞥见成君这个动作,猛地一激灵,粗着嗓子“嘿儿”一声。   成君斜着眼从下往上看他,这场战争于是不可避免地开始了。   林爱贞烦躁地从床上爬起来,扔了一件衣服到王志强头上,“还让不让人睡觉了,林成君,你给我该去哪去哪。”   “这是我家,我就在这了。”成君指着王志强,“这野男人都能在这,我为什么要走?”   “你说什么呢?小丫头一个,嘴巴这么臭!”林爱贞在,王志强心里有火也不像之前粗话连篇。   成君站在那抱着手,“再臭也没你恶心,吃软饭的败类。”吃软饭,是她在电视里新学的词,早在心里模拟了很多遍,那这词破口大骂的场景。   “人家吃软饭还能哄我开心,你呢?”林爱贞哂笑,“你除了让人糟心外,养着还有什么用?”   “你养过我吗?你除了月初给我点钱,你做过什么?”成君瞪着眼,忽然冷笑,“你那些钱,还是从叶家拿的!”   林爱贞劈手,一个耳光就甩到她脸上。   “我为什么要沦落到向叶家拿钱,窝在这穷乡僻壤?林成君,你给我记住了,全是因为你!你这个倒霉货,全是因为你!”   王志强站在一边,伸着食指点她的额头,“让你嘴臭。”   成君甩开他的手,咬着牙,扬着下巴横林爱贞。意味十足的挑衅。“我就是倒霉货,怎样?你还不是舍得我去叶家。”   “滚!你有种,想去哪都别跟我说,最好也别再回来。”林爱贞气极了,胸脯不断起伏,“他/妈养了白羊狼。”   成君冷哼一声,于是她的第二次大架势离家出走,又启动了。这一次她什么东西都没带,揣着这个月剩下的钱,就跑走了。   一个小时后,她站在江林车站,用公用电话给叶成程打电话。叶成程直接带她去了医院,两人站在病床前,成君愣愣地望着病床上瘦弱的老人。他闭着眼,脸上有很多老年斑,头发稀少,四肢枯瘦。   叶成程弯下腰,在他耳边轻声喊,“爷爷,成君来了,爷爷。”   老人缓缓地睁开眼,眼里浑浊,叶成程用眼神示意她走过去。成君抿着唇,站到床头,老人转着眼睛看向她,过了良久才哑着声音连连说:“好,好,还好!”   “您可以放心了,她长得很好,很健康也很可爱。”叶成程温声道。   “好,好。”老人只是重复着一个字,成君看见他眼角微湿,转头盯着她的脸看。   “成君,叫爷爷。”叶成程提醒呆站着的成君。   成君这时才张口,脆生生地叫了一声,“爷爷。”   一行老泪从老人眼角滑落,滴到白色床单上,“好,好孩子,委屈你了!”   叶成程退了出去,让成君陪着爷爷说话。成君傻傻地站在床头,爷爷问一句,她答一句,难得的乖巧模样。   快中午的时候,有护工进来帮爷爷排便,叶成程就把她带到病房外,跟她商量,“成君,我先带你出去玩一圈,下午再回来好吗?”   “不用在这照顾爷爷吗?”   “有人照顾爷爷,你不用担心,而且爷爷需要休息了。”叶成程顿了顿,说。   “……哦。”   叶成程回病房跟爷爷说了一声,然后带着她离开。   两人前脚刚走,叶奶奶杨兰淑后脚就到了,时间刚好。      ☆、那种的悲恸   叶成程带她去医院附近的一家粤餐厅吃饭,等上菜的时间里,成君问他借了手机,给陆仁洲打了个电话。她担心万一陆仁洲给她回信了,小灰找不到她会出事。   叶成程还挺诧异的,“你跟他挺经常联系?”   “他之前去樟芗比赛的时候,不是去看过我嘛。”这件事叶成程是知道的,加上他这会儿心里想着事情,也就没再多问。   但是成君就有点心虚,总觉得骗了哥哥,但是,说实话,哥哥也许会难堪吧。成君这样想,见他神色无差,于是轻声问:“爷爷连手都不能动吗?”   叶成程把烫好的碗筷放到她面前,牵牵嘴角“嗯”了一声,成君就缄默了。叶成程本身也是不多话的人,两人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。   饭后,成君一勺一勺挖着牛奶布丁,叶成程看了她一眼,问:“成君,平常在家里喜欢玩什么?”   “我喜欢去河边玩。”成君咬着勺子,弯眼笑,“水里凉快。”   “那我等下带你去游泳好吗?”   “不回医院吗?”   “医院明天再去,我跟妈妈打过电话了,你在江林多多住几天陪陪爷爷。”   成君不知道叶成程怎么跟林爱贞说的,但是反正她人都到这儿了,林爱贞也不能把她怎样,索性没心没肺地就听叶成程的安排。   叶成程给成君买了一套粉色泳衣,成君换好衣服出来后,看见叶成程还穿着原来的衣服,站在入口处打电话。他微低着头,眉头微皱,看见成君后,对电话里说了声“我知道”后挂断。   成君坐在泳池边,双脚泡在水里。叶成程蹲到她身侧,迟疑了一下,歉意道:“成君,公司有急事我需要回去处理,我找个人来陪你玩可以吗?”   “那你送我回医院呗。”成君说。   他顿了顿,“天气热,你先在这边玩,我处理完事情就来接你。”   成君抬眸看了他一眼,“那可以找陆哥哥来吗?”说完她又解释,“他说了,等我来江林要好好招待我。”   叶成程本意是请个教练看着她,听她这么说也没在意。他的好友圈里至今为止,只有陆仁洲知道成君,他相信陆仁洲的为人,不是多嘴的人,找个熟人陪着她确实比较放心,于是起身走到一旁给陆仁洲打电话。   陆仁洲是半个小时后赶到泳池,叶成程跟他打了照面后就匆匆走了。成君已经在水里玩了一会儿,看见陆仁洲走过来,巴拉巴拉腿划过来,趴在泳池边。   他今天跟平常去看她时很不一样,衬衫长裤,暗蓝色条纹领带,高大俊朗。陆仁洲双手插兜远远踱步过来,在她面前停住脚步,弯下腰跟她对视,“小丫头,下次再离家出走小心被人拐到山里卖了。”   空荡荡的泳池只有他们两人,成君坏笑着重重拍了一下水,水花溅到他黑色西裤上,“小时候你都吓唬不了我,现在还用这招。”   他擒住她划拉水的手,正色道:“没有吓唬你,最近新闻报道了很多起女孩失踪的案件,像你这么大的小人儿,坏人一手能拎一个走。”他动动她的手,示意她试试看。成君用力扭身子,一只脚还抵在泳池壁上,却始终摆脱不了他的单手钳制。   陆仁洲仍旧抓着她的手,“以后绝对不能一个人乱跑,记住了?”   “……知道啦。”成君不服气,撅着嘴。   “保证?”   “不保证。”   “嗯?”他手上用劲。   “好啦,保证。”   陆仁洲这才满意地松开她的手,看着水里,抬抬下巴,“游一个我看看。”   成君立刻手脚并用划拉划拉扑腾走,游到中间回头时,陆仁洲已经起身站着,双手插在兜里,挑起一边嘴角笑,饶有趣味地看着她。   好纯正的狗刨式。   他招手让她游回来,眉角眼梢都隐着笑意,“我去换衣服,你就在这边玩,别游到中间去。”   陆仁洲很快回来,成君已经又游到中间去了,歪着头远远地看他。陆仁洲扔了一个游泳圈下去,“累了就抱住这个。”   成君哗啦过去抱住游泳圈,然后笑眯眯指着他光裸的上半身,“腹肌。”   陆仁洲还没下水,就被狠狠呛了一下。   是被小丫头调戏了?   成君挤眉弄眼偷笑,一眨眼陆仁洲就游到她跟前,成君赶紧松开泳圈逃走。很快她就发现,凭她称霸樟芗一方的泳绩,再扑腾,也游不过陆仁洲。他始终跟她保持平行,闲闲地对她淡笑。   闹腾了一会儿,陆仁洲拦住她的腰,把她带到泳池边,轻笑着说:“好了,不闹了。”   成君趴在那微微喘气,陆仁洲弯弯嘴角,在躺椅上坐下,拿浴巾擦了一把脸,问她,“见过爷爷了?”   “嗯。”成君的眼睛闪了闪,很快垂下眼睑,一手慢悠悠地泼水,“爷爷说我的眼睛和鼻子,跟爸爸的很像。”   陆仁洲沉默了一下,叫她,“过来。”成君不作声乖乖地爬了上去,接过矿泉水坐到他身边。   成君告诉他,上午离开病房的时候,听到护工跟爷爷说,叶老太太已经到楼下了。她把自己的脚摆在他的旁边,比对一下,撇了瞥嘴说:“我早知道了,我哥还装。”   陆仁洲低头看见她的小动作,一只小脚踩在他的大脚旁,小小嫩嫩的,脚趾很细,脚背有一小块皮肤比其他地方要白一些,是太阳晒过的痕迹。   陆仁洲揉揉她的脑袋,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要说什么。她仰头,不以为意道:“你教我刚刚你那种游法呗。”   晚饭后,叶成程来接她的时候,她还手舞足蹈地跟陆仁洲比划划水的姿势。   两人靠在车旁,叶成程点了个烟,疲惫地对陆仁洲说:“谢了。”   陆仁洲问他爷爷的情况,叶成程没说话,只是轻轻地摇头。   陆仁洲拍拍他的肩膀,叶成程沉默了一会儿,问:“手续都办好了?”   “差不多了。”   “什么时候走?”   陆仁洲看了一眼成君,答:“8月底。”   叶成程吸了口烟,“找个时间聚聚。”   “……8月底去哪?”成君站在两人中间仰头问。   “陆哥哥被一所非常厉害的建筑学院录取,要去英国留学。”叶成程说。   陆仁洲拍拍她的脑袋,成君无所谓地“哦”一声,就安静地站一旁自己玩。等陆仁洲走后,才想起来一个很严峻的问题,他的鸽子怎么办?   这个问题,她纠结了一晚上,却一直没打电话问陆仁洲。此时,看着ICU病房里插着呼吸机的爷爷,她更愣神了。病房里各种仪器“滴滴滴”地响,走廊上偶尔有医护人员匆匆走过。叶成程没告诉她爷爷的情况,但是看他的神情,成君也不敢多问。   两人在病房前坐了一早上,快中午的时候,叶成程送她回医院附近的公寓,吃完饭又匆忙离开。成君看了会儿电视后,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着。   两天后的下午,睡得正沉的成君突然被人晃醒,她皱着眉睁开眼,叶成程声音有些焦急,“成君,快起来,我带你去医院。”   两人赶到医院时,ICU探视时间只剩十几分钟。成君换上隔离服后,一个人走进病房。陆仁洲上次带她去医院打针,她嘴上没说,其实心里就是紧张的,更别提此时走进这个插着各种仪器设备的重症监护病房。   爷爷听到动静,眼睛动了动,成君有些局促地看了眼站在玻璃窗外的叶成程。叶成程示意她快过去,成君才轻轻喊了一声,“爷爷。”   老人眨眨眼,大颗的泪从眼角滑落。他声音粗哑,张了张嘴,很久才发出声音,“孩子,对不起。”   “……”成君又看了一眼窗外,叶成程已经手握成拳,她想了想,实在不知道说什么,于是轻声道:“没关系。”   “叶家,对、对不起你。”爷爷喘着气反复说道。   成君抿着唇,站在病床前,犹豫了很久,才伸出手轻轻擦拭老人眼角的泪。   “以后有事,就去找哥哥,他会照顾你的。”爷爷积攒了很久,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。   探视时间很快过去,护士提醒她。她想在走前跟爷爷道一下别,于是一手撑在病床前,微微低头看着他:“爷爷,再见,我改天再来看你。”   不过就这一句话的时间,病房里的仪器突然急促地大响,病床上的老人翻着眼白,嘴巴大大张开,大口喘着气。   成君吓得后退一步,惊恐地望着窗外,叶成程猛地拍玻璃,很快医生护士跑进来,有人把她推到门外。   门“嘭”地一声关上,成君还有点后怕。她跑到叶成程身边,里面已经拉上窗帘,外面看不见病房的情况。   很快有医生走出病房,向病人家属下病危通知书。叶成程困难地点点头,已经有人通知杨兰淑,她已经在赶来的路上。叶成程顾不上把成君送走,她也就一起守在病房前。   有多久?二十几分钟?   医生再一次走出来时,歉意地摘下口罩,宣布病人死亡。   她愣愣地站着,这时突然听到寂静地走廊传来焦急地脚步声,杨兰淑看着医生歉意地点点头。杨兰淑身后的司机小林一把扶住她,成君扭头看见,几年前有个一面之缘的老太太,颤抖着身子,脸色苍白。   她挣扎着站起来,挥开叶成程试图扶住她的手,步履有些蹒跚地走进病房。医生护士都退了出去,叶成程也跟了进去,站到她身后,成君垂着眼睛站在门口。   杨兰淑捂着嘴,呜咽出声。片刻,她像突然想起什么,猛地转身,眼神凌厉地扫向门口的成君,颤着手指她,尖声问:“她,她为什么在这?”   叶成程这才恍然,却已经来不及。杨兰淑扑过去,扬起手就往成君身上挥。成君一偏头,那一掌落在她肩头。杨兰淑失控尖叫吼:“都是你,都是你!”   “你这扫把星!你害得叶家还不够吗?你还要把他克死!你给我滚!滚!”   叶成程紧紧拖住杨兰淑,朝成君大喊:“你先出去。”   杨兰淑还在尖叫,苍老凄厉的哭声响彻病房。她挥着手,抓到东西就往成君身上扔。成君恍若未闻,手扶着门框,脊背挺得很直,一动不动,眼睛死死地盯着病床。   陆仁洲赶到时,一眼看见她死死抠进门框的指甲,心蓦地一疼。      ☆、被冠上的罪名      杨兰淑年逾花甲,独撑叶家和整个叶氏企业十数年,行事果决雷厉风行,外人常称幸亏叶家出了个杨老太君。陆仁洲一直很敬重这位长辈,就连陆爸爸在她面前说话都要礼让三分。但此刻,看着她歇斯底里地将弑杀的罪名,扣在自己亲生孙女头上,陆仁洲的眉头紧紧皱起。   陆仁洲从第一天在警局认识林成君起,见过她小调皮得逞后,狡黠坏笑眉飞色舞;也见过她感到威胁反抗时,桀骜不驯大哭大闹;还见过她偶尔与年龄不符的,一本正经老神在在的小大人样。   陆仁洲独独没见过,她如此黯然沉默的模样。   成君僵直着身体站在门口,一张小脸苍白无色,眼神恍惚,像个被按下暂停键的机器娃娃,切段线路失去生机,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,沉默忍受杨兰淑的谩骂和控诉。   多么可笑的控诉,将一个家庭意外不幸和灾难,控诉到一个全然无知的孩子身上,让她的人生为这莫须有的罪名承担后果。   “你这克星扫把星,垃圾货,我杀了你!”   她站在那,承受着来自亲人不堪入耳的咒骂和伤害,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,只有一双瘦削的小手,狠狠地抠进扶着木质门框,骨节透着扎眼的惨白。   她还是个孩子啊。   陆仁洲快步走过去,大手捂住她的耳朵,他看了一眼病房内,弯腰看着成君的眼睛说:“不怕,我们走。”   成君怔怔地抬头,茫然地看着他。陆仁洲一顿,两只手伸到她胳膊下,像大人抱婴儿那样,一把将她抱起来。   盛暑天,她身上凉凉的,没什么温度。   成君眼睛眨了眨,乖顺地搂住他的脖子,安静地将头埋在他肩窝。肩头的濡湿温热,让陆仁洲更加急切地想要带她离开。他一手抱着她的膝盖弯,一手覆在她的头上,大步地穿过人群走出医院。   直到陆仁洲将她放到车后座,成君仍抱着他的脖子不放,头也不肯抬起。陆仁洲就着她的姿势弯着腰,两手撑在位置上,看着窗玻璃上映出的小脑袋,低声安抚了几句话。她还是恍若未闻,执拗地不肯松手。   他叹了口气,曲腿坐进后座,关上车门时还微微俯着腰。等他坐正,成君就变成半吊在他身上,他伸手摸一下她的脸,黏黏湿湿的。   陆仁洲把她往上托了托,一手抱着她另一手伸长打开车内空调。他抽了一张纸,低头找到她的脸,“擦一下,好不好?”   成君扭了一下,将脸埋到他胸口,胸口立刻一片温湿,陆仁洲无奈地弯弯嘴角。车内安静无声,只有空调的风轻轻地吹到人身上,一扫车外的燥热。陆仁洲温声开口,“我带你去吃好吃的?”   成君摇头,良久,才闷声道:“我想吃冰激凌。”   “好,吃完饭就吃冰激凌。”   陆仁洲说的大餐,竟然是市中心一家很出名的儿童主题餐厅。这家餐厅离陆氏集团大厦不远,所以陆仁洲会知道。暑假餐厅生意特别好,很多家长带着孩子在里边边吃边玩,服务员都穿着卡通衣服,很多卡通玩具,非常受小朋友欢迎。   成君跟着陆仁洲在五颜六色卡通椅上坐下,环视了一周,陆仁洲问她:“不喜欢吗?”   隔壁桌一位年轻妈妈,拿着手帕温柔地擦拭小男孩的下巴,年轻爸爸在一旁逗他,“我们瑞瑞下巴会下雨,得回家拿布包起来。”说着,作势伸手就要抱他,小男孩躲到妈妈身后“咯咯”直笑。   成君看着他们,摇摇头。陆仁洲也意识到,自己做了个错误的选择,这里的每个孩子所拥有的,是她迫切渴望,却大概永远没办法得到的,来自父母长辈亲人的爱护娇宠。想到这里,陆仁洲不由懊恼,他拿起车钥匙,“那我们换个地方。”   “那边有冰激凌。”成君又摇头,指指餐厅中间的自助台。   陆仁洲手下一顿,看着她有些红肿的眼睛,那种沉闷心疼的感觉又慢慢涌上心头。   两人安静地解决完晚饭,成君垂着头在挖冰激凌,陆仁洲的手机震了一下,是短信,成君看见屏幕上闪着叶成程的名字。陆仁洲拿起来看了一下,又放回去。   成君吃完第二个冰激凌球,又抬眸安静地看着他,他摇头,“今天不能再吃了,改天再买给你。”   饭毕,陆仁洲开着车经过一段江边夜市,夜色迷离中,各种街边音乐喧闹沸腾。成君突然指着车窗外,“那是滑冰场吗?”   “嗯?”陆仁洲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,“对,想玩?”   “嗯。”她从十岁开始,就在每个假期悄悄期盼,叶成程能兑现诺言,带她来玩一次。   陆仁洲上一次来滑冰场,还是个高中生,被几个好友拉过来。音乐噪音烟味尖叫声,他皱皱眉,不太喜欢这里的气氛,但很显然,成君不这么认为。   陆仁洲买完票,成君已经坐下来给自己换鞋,陆仁洲笑笑蹲下来帮她,穿好后他握着她的两只手,把颤巍巍的她扶进滑冰场。   成君抓住栏杆,抬头,“你也快点换鞋子。”   陆仁洲犹豫了一下,说:“我就在这看着你,你去玩吧。”   “你不进来,我一个人怎么玩。”成君扁嘴。   “……”  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,陆仁洲摊手让步。他换好鞋子立在入口处,白衣黑裤清隽英挺,跟整个滑冰场格格不入。再加上人本来就高大,穿上鞋子后,一群中学女生忍不住纷纷侧目。   于是这晚,陆仁洲牵着成君的手,在一群含情脉脉的女生眼前,频频扑倒在地。成君摔倒后面膝盖都有点红了,当陆仁洲为了拉住她,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栽到地上时,成君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笑容。   两人轰然倒地,成君看见陆仁洲黑着脸蹙眉,忍不住咧嘴笑,“你不是说你会滑吗?怎么摔成这德行了?”   “你好好看看我是不是这里边最高的?”陆仁洲放弃地曲起长腿,坐在地上,胳膊随意地搭在膝盖。二十几岁的大男人,怎么会在这陪一个小屁孩不停摔跤。   “那怎么了?”   “人太高,不好控制重心。”陆仁洲黑脸,再看看她的笑脸,“高兴了?”   成君两手撑地跪起来,努努下巴,“刚刚带我滑的那个超短裙姐姐跟她朋友说想勾搭你,看,过来了。”   陆仁洲瞥了她一眼,撑地站起来,又拉起她的手堪堪擦过超短裙姐姐,慢慢滑走,沉声道:“再玩一圈,回去了。”   成君窃笑,一直到回到车上,脸上还有笑意,陆仁洲捏捏她的脸,然后故意遗憾说:“嗯,忘了洗手了。”逗得成君气鼓鼓的,他满意地勾起嘴角笑。   陆仁洲启动车子,成君咬咬牙低声说:“陆哥哥,我不想回我哥那。”   陆仁洲说:“好。”   成君很快就在车上睡着了,陆仁洲抱着她走进陆宅时,陆家上下所有人诧异地下巴都快掉下来。他将成君抱到自己房里,才转身对跟进来的陆父陆母解释,“叶家的小孙女,叶家现在一团乱,没人管她,我就给带回来。”   陆父讶异,“小丫头都长这么大了。”   “她今天估计被吓到了,妈,晚上还要麻烦你多看着点。”陆仁洲点点头,对陆母说。   陆母沉默了一下,说:“你爸跟我说了,老人家,也是一时情绪崩溃。”   陆仁洲不语。   陆仁洲是陆家独子,陆母从以前就羡慕人家能生个女儿,说女儿贴心,不像儿子成天有自己的事要忙,都没见在家里住过几天。成君睡着后,安静软巧,虽然闭着眼睛,也看得出五官小巧精致,陆母看着非常喜欢。   “长得真可爱,这么好的孩子,真是可怜。”她坐在床头,将成君额前的碎发拨开,轻声说。   “行了,你去客房睡吧,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去公司,让你妈看着她。”陆父开口道。   陆仁洲点头,回到客房洗完澡后,才拿出手机,又看了一遍叶成程早前发来的短信,动动手指回了一个句号过去,然后把手机一扔,埋头睡觉。   而间隔两个房间的成君,则睡得不那么安稳。后半夜,陆母上完洗手间后,去看了眼成君,这一看吓一跳。中央空调温度正好,而成君卷着被子缩在床觉,眼睛紧闭,脸色绯红,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。   陆母伸手一摸,额头滚烫,发烧了。她这一烧,把陆家大小都折腾醒了。陆母给她喂了药,成君迷迷糊糊间睁开眼,茫然地看着屋内的人。陆仁洲穿着睡衣,弯下腰摸摸她的额头,轻声安抚,“成君乖,睡一觉就好了。”   成君听见他的声音后,终于又安心地闭上眼。   陆仁洲回到房里,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了,脑子里一直回荡着刚刚的画面,她紧闭着眼,被噩梦突然惊醒后,猛地睁开眼。   那么小的孩子,发着高烧,眼里还带着噩梦中的惊恐,努力地为自己辩解,“不是我,不是我害死的……”      ☆、彼端的世界      一个月后,陆仁洲登上了飞往英国的航班,直到他走前最后一天,成君还和他保持飞鸽传信的习惯。陆仁洲在每天的小纸条上,叮嘱她好好念书,不要打架,不要一个人到处乱跑。   有几次,陆仁洲把小飞放出来,看着它扇着翅膀往樟芗的方向飞去,也会低下头自嘲地笑笑。怎么就跟个操心的家长一样,出远门前,一会儿担心孩子贪玩不学习,一会儿又怕她闯祸惹事,还担心没人引导的她会叛逆走上歪道。   其实他很清楚,成君从小就处于这种缺人管养的环境,她自己一个人虽没做得很好,有时候还会犯点小错,但总算身心健康地长大。随便把她扔在任何地方,她都能做到满不在乎自得其乐,这一点他第一次在警局遇见她就知道。   成君的适应性真得很强,她四岁就会自己起床买早餐,走五分钟路去上幼儿园。回家后,林爱贞如果做了饭,她就晃着腿坐在桌前等待;如果没有,她就拿了钱自己去隔壁的小饭馆点一碗粥,吃得不亦乐乎。   夜里,林爱贞如果在家的话,她就会在客厅里待得久一点,如果不在的话,她就出去玩一圈,回家后给林爱贞留着大门,然后把自己反锁在房间内。   她有点小聪明,从不肯吃亏,就算吃亏了也会看情况讨回“公道”,然后再跑回家。   陆仁洲知道,她可以做得很好,但就是不放心。这或许是每个家长都有的心理,可是什么时候开始,他有了这种当家长的感觉,而成君显然也很适应这种状况?   这个二十三岁的男人,手里捏着小灰今晨送来的最后一张纸条:陆哥哥,你回来后一定一定要记得来看我,还有要好好照顾自己!十点前,我要去学校报名了,要不等下来不及老师都走了。再见,陆哥哥!落款还是那个时候,特别流行的三个连成一体的字:勿忘我。   最好几个字有点潦草,想必是真的急着走。陆仁洲摩挲着天蓝色纸纹,将纸条折叠好,夹进随身带的书里。   旁边位置的年轻女孩,好奇地看着这个英俊的男人一系列动作,陆仁洲注意到她的视线,侧眸看了她一眼。年轻女人礼貌地微笑,“我也很喜欢用便签,出门不带便签纸就觉得落了什么东西似的。”   陆仁洲笑笑,年轻女人伸手,“你好,我叫吴若水,去英国留学。你呢?”   陆仁洲轻轻一握女人的手,简单道:“陆仁洲,我也是。”   “真的?那以后我们可以多联系,一个人在国外不容易。”女人眼前一亮。   ……   成君报完名回来的路上,在公交站碰见同样在等车的林小光和他妈妈,一问才知道两人又分到一个班。林小光妈妈一听,正色道:“一个班也好,上了初中可不一样了,魔王,你以后可别带坏我们林小光。”   “那你可得林小光说别做我跟班。”成君不屑道。   “知道了吗?”林小光妈妈点点他的额头,上了车后,也拖着林小光坐到后排离成君远远的,成君“切”一声。   她一个人坐在单排位置上,盯着前面一个人的后脑勺,默默算着陆仁洲现在飞到哪里,陆仁洲说加上转机要飞十三个多小时,她晃晃脑袋,算不出来。   放弃了计算距离,她又开始计算时间,今天是两千零三年的八月三十号,三年后,那就是两千零六年了,好遥远。还是不想好了。   车子慢慢摇晃,从她家到学校要做八个站,二十来分钟,骑车大概三十分钟。九月的天,还是燥热的,公交里的空调很舒服,摇得她昏昏欲睡,她突然想起了一个月前在陆家醒过来的早晨。   那天早晨,她睁开眼看到陌生的摆设,黑白干净的色调,跟记忆中的那个房间差不多的风格,但是装修明显更讲究,房间也更宽敞。床头摆了一个形状很奇怪的建筑模型,她研究了一会儿后跳下床,拉开窗帘,阳光一下子全照进来,将她笼罩住。   室内的温度清凉舒适,成君推开玻璃门,立刻感觉到阳光的温度。她发现落地窗外漂亮的大阳台,上海摆了一套和木质地板一个系列的长沙发。阳光照得她睁不开眼,她抬起手挡在额前,低头看见一个侧影很好看的女人,低着头在修剪一盆花的叶子。   成君放下手,呆呆地站在那,很快鼻尖就冒出汗来。直到那女人抬头,发现阳台上的小姑娘,温柔地对她微笑。   那是九岁那个冬天的早晨之后,又一个令她难忘的早晨。阳光很盛,一个女人像电视里的妈妈那样温柔。   其实他对陆仁洲知道的甚少,唯一清楚的是鸽子养得好,和哥哥一样大。陆妈妈那天好笑地告诉她,陆哥哥是主修建筑,简单来说他的主业就是设计漂亮的大房子。   她惊讶地张大嘴巴的表情把陆妈妈逗乐了。   “那为什么他的房间只有黑白两色?”成君问。   陆妈妈告诉她,这是陆家老宅,上一辈留下来的,老宅忌大动,而且他虽然学设计的,却不喜欢太花哨的东西。     她指着陆仁洲房里的一些奖杯和证书说,这是他大二设计的一个作品获奖奖杯,这个是他毕业设计获得哪个奖。可惜那名字太长太负责她记不住,但她还是歪着头好奇地瞪大眼睛听陆妈妈讲。   原来,他还有另外一个世界。   车子“叮”一下刹车,到站了,她下车的时候林小光跟他妈妈已经走远,林小光妈妈提着他的书包,两人肩并肩地走,他妈妈还打了一下他的屁股。   她在公交站下,抬头看了一眼天空,太刺眼。她的眼睛难受得眯起来,眼眶忽然就有点湿润起来。   她抹抹眼,飞快地在青石路上跑起来。到家的时候,已经气喘吁吁,初中的课本真是重多了。   九月一日,成君早早地起床吃过早餐,等来小灰,将它喂好后,摇摇晃晃地骑上崭新的自行车,向新学校出发。   三年初中生活就这样不惊不喜地开始了。   三年,说短不短说长不长,一晃眼的功夫。   时间在小孩子身上的痕迹,是最明显的。也许你不服老,但是看着曾经的小不点突然就像个小大人一样站在你面前,你才恍然,时间原来真的走过。   这三年,小小的成君,好像一夜间就开始窜高了,人看起来更加瘦削单薄,小时候常常晒脱皮的脸慢慢变得白皙清透。小女孩变成小少女,唯一不变是那双浅褐色的大眼睛里,那点点藏不住的不屑和无畏。   凌晨两点多,成君坐在网吧里打了个呵欠,输入AA 建筑学院,她英语不好,但是这几个绕来绕去的英文她可以闭着眼打出来,Architectural Association School of Architecture。   她慢慢浏览上面的官网,凭她只看得懂welcome的造诣,只能一张张浏览上面的图片,猜测哪些可能是出自他的手笔,这些奇特大气的建筑都是跟他相关的。   这所独立于英国国立大学系统之外的学校,从创立初始到整个教育系统都独树一帜,培育出来众多国际顶尖建筑设计师。   成君把页面一关,跟旁边的人说:“我睡一觉,六点半的时候叫我。”   旁边的男生立马狗腿地凑过来,“君君,困了?要不我带你去开个房间?”   “滚,谁让你这么叫了,恶不恶心!”成君头都不抬,直接踹了他一脚。   “你又不让我叫你宝贝,叫君君亲密点嘛。”男生说着,手就搭上她的肩膀。   成君深吐一口气,偏头,冷冷扫一眼他的手,“拿开。”   男生讪讪地放下手,看见她推开椅子站起来,“你去哪?”   “离你远点。”成君说,“还有,你要再谣传我跟你有某某关系,我就找人把你打成你妈都不认识的某某。”   成君说完就拉上连襟帽,头枕着胳膊趴桌上。网吧的空调开得很低,空气里裹着浓重的烟味,她把脚也缩到椅子上,周围不时有男生玩游戏时爆粗口,好不容易刚要入眠,就被人推醒了。   她暴躁地捶桌子,“谁啊!”   “回去吧,快三点了。”林小光虎背熊腰的,往她背后一站,就挡住了头顶的灯,他顿了顿说,“你都几天没回去了。”   “我回哪去啊?”成君烦躁地歪在椅子上,懒懒地抬眸瞥他一眼,冷笑道。   “你就这么让人骑到你头上?!”林小光忿忿不平,“那是你家,凭什么她住得舒服,你在外面通宵!”   成君困得眼皮都快垮下来了,听见这话更不耐烦,一拉帽子又趴下去,无所谓道:“要回你自己回。”   林小光正卯着劲替她打抱不平,就这样被她不咸不淡地忽略了,他气得圆脸更圆了。他在她身后站了一会儿,最后还是回到原来的位置上,又打开游戏厮杀。   成君再一次陷入睡眠前,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模糊的身影,心里只有一个念头:好像越来越遥远了。      ☆、盼他归来      这一夜,成君再一次被吵醒,已经没有脾气了。她惺忪着双眼,在看到眼前几把明晃晃的刀时,浑身一个激灵,瞬间清醒过来。   那几人的动作很快,其中一人进来就砸网管的电脑,另外三个挥舞砍刀命令所有人把身上的钱拿出来。网管被按在桌上不能动弹,靠走道的一个男生因为被搜出来没把钱全部交出来,那些人一刀就砍在他背上,男生发出嚎叫,所有人脸色都变了。   林小光趁乱挤到成君身边,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。成君背靠着桌子,不动声色地背过手,伸进短裤后口袋,摸到那把袖珍伸缩刀后,面无表情地握在手里。这才月初,她身上带的可是一整月的生活费。   林小光发现她的动作,瞪了她一眼,狠狠扯她的衣服。两人拉扯了一阵,有人发现他们的动作,举着刀走向他们,成君这才松开手。   后来不知谁偷偷报了警,警察竟然很快就到。那几人揣着抢来的东西逃走,成君他们却被带回警局。警局里,成君的脸色特别难看,“你刚才拉着我干嘛?”   “我还想问你想干嘛呢。”林小光压低声音骂道,“你没看那男生被砍一刀就倒在地上不动了。”   成君剜了他一眼,“你当我傻啊,我是想拿刀隔裤子口袋,你要不捣乱我那三百块就不会打水漂了!”   “……”林小光摸摸头,“你,你早说啊。”   “我怎么说,给你使眼色使得眼都快抽筋了!”成君没好气。   旁边的男生听到他们的对话,噗嗤一声笑出来。民警拍拍桌子示意他们安静,成君在警局已经熟门熟路,“警察叔叔,你什么时候放我们回家啊?”她睁着大眼睛问民警,“我们是受害者,叔叔你抓着我们做什么呀?”   给他们登记的民警头抬头看了她一眼,没搭理她,过了一会儿整理完手中的材料才扔下一句话,“未成年进网吧,全部通知家长领人。”   天亮没多久,当林小光最后一个被她妈妈骂骂咧咧领走后,只剩成君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民警对面。   林小光妈妈从来都觉得自家孩子乖巧懂事聪明好学,不学好全是成君带的,今天居然还被人抢劫,她接到电话时一口气没背过去。所以当林小光提出让她把成君一起领出来时,她二话不说果断拒绝了。   “警察叔叔你看我真没骗你。林小光妈妈刚也说了,我没爸,我妈也不在,我们家没人管我。你就算把我扣到明年也不会有人来领的。”成君看一眼天色,耸耸肩道。   八点多的时候,民警实在没办法,也不能一直扣着她,只好让她回家。   成君下了公交就往家跑,远远看见小灰停在自家屋顶,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。陆仁洲出国后,鸽舍的鸽子都交给钟叔管理,小灰还是照样每天往返江林和樟芗。三年来,除非天气极端恶劣,小灰每天都在六点半准时报道,她有时候睡迟了,它就会扑着翅膀在屋顶“咕咕咕”直叫,直到她出现。   但是这会儿她都迟到两个多小时,没想到它还没守在门口。   小灰也看见她了,展翅略过一排屋顶,轻巧地停在她肩上。成君抹抹鼻尖的汗,笑着抬手梳梳它的羽毛,歉意道:“饿了吧,对不起啊。”   小灰的眼睛俗称“桃花眼”,白底红眼,囧囧有神地盯着她“咕咕咕”叫。“我知道啦,以后不会这样了,你在这等我。”成君说。   她大步踏进家门,在看到大厅的一桌人后,脸色冷了几分。林爱贞靠在椅子里摸了一张牌,抬眼问成君,“你一整个晚上又去哪了?外面鸽子吵了一早上了。”   “管太多。”成君说完径直进屋。   “你妈是关心你,你怎么这个态度。”她听见背后有人说,“好了,你可别气坏肚子里的孩子。”   成君“嘭”地一声甩上门,看见屋里她的几袋衣服被打包放在地上,而柜子里挂着的是一排别人的衣服。   她淡淡扫了一眼那堆衣服,在屋里窸窸窣窣地翻了一阵后,打开门,气冲冲走出去站到牌桌旁,冲刚刚说话的人,“你把我房里的鸽粮弄哪去了?”   “什么鸽粮,我没看见啊。”王雪莲一脸不知,她丢了一张牌,语重心长道,“不是说你啊,一个女孩子住的房间,怎么乱成那样,我收拾了好几天了才敢住进去。”   成君咬着牙不说话,林爱贞看了成君一眼,“又不是什么宝贝东西,没了就再去买呗。”   听及此,这王雪莲更是笑起来,那鸽子她又不让人宰了给爱贞补身体,养只畜生只会吃饭不干活有什么用,其他人也跟着笑了。   “是啊,畜生不都喜欢吃软饭不干活嘛。”成君冷笑。   牌桌上的人都不说话,成君笑笑,满意地看到王雪莲一张老脸变了几变。不是她欺负老人,这老人就是三年前那个叫王志强的男人的母亲。   这个一听说林爱贞怀孕后,就冠冕堂皇地住进她们家的老女人,美其名曰照顾孙子,自从住进来后,成君就没在家过过夜。王雪莲睡她的床,占她的房间,还招呼牌友们,直接在她家开局,日夜相继,这一点甚得林爱贞的意,睡醒了不用出门就有牌打。   “该干嘛干嘛去,少在这烦人。”林爱贞开口。   成君抿着唇,脚下一动,牌桌上的四人反应敏捷地按住桌子。十几年了,这些人早清楚她想干嘛。成君嘴角噙着笑,“紧张什么呀?”   她扫了桌面一眼,作势要走,身后随即恢复下牌。她垂眼敛眉,猛地顿住脚步,转身,伸手,一抽,把王雪莲的牌悉数扔到牌面。   王雪莲气得站起来,其他牌友也忍不住咒骂。成君一扬下巴,林爱贞不耐烦道:“有完没完,还玩不玩了?”   成君嗤笑一声,看也不看王雪莲,转身大步向厨房走去。她把厨房翻遍了才找到一点花生,撒到门口,小灰“咕咕咕”高兴地直叫唤,停在她手上快啄。吃完后,成君拍拍它的脑袋,“好了,快回去吧。”   往常这时候,小灰都会飞上天盘旋两圈后,就飞走。   但是今天小灰非但不走,还停到她肩膀,轻轻啄她的头发。成君不解只以为它是没吃饱,闹脾气呢,所以安抚道:“我会让钟叔再喂你一次的,放心吧。”   小灰仍旧不停地啄她的头发,她这才察觉到异常,蹙眉伸手把小灰抓到手中,“怎……”她倏地顿住,心跳却陡然加速。   陆仁洲走后,小灰就没再送过信给她。   她咬着唇,将小灰腿上的纸条拿下来,看见熟悉的便签,眼睛一热。   ‘小成君,我回国了。你把小灰照顾得很好,真棒。’——陆仁洲   遒劲有力,力透纸背,是他的字迹。   成君破涕而笑,一抹眼睛,小声嘀咕,“还把我当小孩子。”   她捏着纸条,蹲在小灰面前愣了很久,小灰察觉到她情绪,安静地飞到路边的石凳上等她。   林小光去找她时,就见她呆呆地蹲在她家石凳边。“我以为你还没回来呢,这是被警察叔叔揍傻了?”他说。   成君也不生气,抬头冲他笑,直笑到林小光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。他扬扬手里的录取通知书,“你的,二中送来的,你都没看见我妈的脸色,说花多少钱也要把我一起弄进二中,咱俩又可以当校友了。”   成君还笑,林小光把通知书塞她手里,“你这样我渗得慌,早上是我妈不帮你,你可别怪我……”   “不怪你。”成君打断他,笑眯眯,“警局那真是好地方啊。”   林小光龇着嘴,直摇头,“我还是等你正常的时候再来找你。”   成君笑。林小光拔腿跑。      ☆、百转千回   成君蹲在墙角,甜滋滋地把纸条塞到小灰的脚环上。小灰在空中多盘旋了两圈才飞走,她眯着眼挥手,“快走快走。”   她给陆仁洲的回信是:‘那你什么时候能来樟芗?我考上高中了,刚收到通知书,暑假很无聊。\\\'——成君。   其实,陆仁洲没有跟她讲过什么大道理,大概是那时候觉得她还太小,讲了也不一定会听。唯一的一次,她印象深刻,就是成君在陆宅过夜那次。她在陆宅待了两天,陆仁洲总会在傍晚提前下班回家,开车带她去鸽舍。   叶成程说要来接她樟芗那晚,她在鸽舍帮他一起收拾归巢的鸽子。他让她站在边上拿水管冲地,他穿着短裤拖鞋,握着扫把弯腰大力地清洗鸽舍。落日晚霞铺天,两人身上都染上了红晕。快完成时,成君垂着头闷声问他,她不想回家怎么办?   陆仁洲问她为什么,她想了很久说,讨厌回家。   成君记得很清楚,他侧头深深看了她一眼,没有马上回答她,而是将清洗工具都收起来。成君站在原地没动,陆仁洲走过来揉她的头发,又沉默了很久才开口,“如果想要改变现状,只能靠你自己。”   那句话,对她来说几近残忍。   可十三岁的她却明白了他的用意,她只有不停努力,有朝一日,才能靠自己过上想要的生活。别人帮不了她,哥哥不行,他也不行。   他跟她约定,三年后如果她考上高中,就帮她实现一个愿望。   太阳火辣辣地烤着地面,鼻尖冒出细细密密的汗,垂下头时她感觉头有点发晕。她后知后觉地扶着墙站起来,眼前黑了一大片,好一阵才缓过来。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没吃什么东西,她摸摸背后的口袋,雀跃的心情并不减。   她等不及小灰回去了,回到客厅拿起电话。牌桌上的人见她去而复返风风火火,都不由自主警惕地用眼尾扫她,成君撇撇嘴坏笑。   而江林这边,钟叔正坐沙发打算给她电话,小灰过点未归,他担心路上出了意外。这三年,他偶尔来江林参加鸽赛就会给她送点鸽粮,吃过几次饭后两人已然老友相称,看见成君的来电,立马接起来。   “他回来了吗?”   “它回来了吗?”   “……”  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聊了几句后,钟叔遗憾地告诉成君,他出门了,刚回国事情好像很多,早上的纸条还是事先写好让钟叔代劳的。   从昨晚到早上,她的心情就像过山车一样,紧紧提起又高高落下,来回折腾。此刻,伴随着胃里空荡荡的抽痛,再加上昨晚几乎没睡,她只觉得头更发晕呼了。挂了电话,她坐在老沙发椅上没动,看见林爱贞把位置让给别人,她也跟着站起来。   林爱贞没几年就可以过五十大寿的人了,半个月前竟然检查出怀孕,成君听到这消息时直冷笑。林爱贞自己看见化验单时也是愣了许久,她平静十几年的生活,没想到到老了,会发生这种事,想来又给别人提供饭后谈资了。   王志强其实是有老婆孩子的,因为受不了他一家子嗜赌成性,所以早早就跟人跑了。他和他妈当时听说这消息,两人赶到医院的时候,乐得下巴都快掉下来,围着林爱贞,把她当老佛爷供着。   至于林爱贞如何考虑的,成君不得而知,只知道医院回来几天后,她慢慢开始恢复了日夜作息,也会控制自己长时间坐在牌桌前。   才两个多月的肚子,并不显怀。成君看着林爱贞扶着腰慢悠悠走进房里,忙跟进去,背后王雪莲不停用余光注意她们的动静。     此时,王志强正在林爱贞屋里睡觉,林爱贞进了房往床上一靠,瞥成君,“你要干嘛?”   成君把二中的通知书给她看,林爱贞看一眼,就扔到桌上,“知道了。”   “钱丢了,再给我一点。”成君说。   每个月月初,她都会固定给成君一笔生活费,成君爱怎么花怎么花。林爱贞大概是年轻时,当富太太养成的习惯,对钱方面的概念向来模糊。所以她的牌友们都喜欢跟她玩,钱罐子谁不喜欢。   钱方面,成君要,她就给,从不多问,这是一向的惯例。但今天她靠在床头明显不太乐意,“怎么丢的?”   “碰上抢劫的。”   林爱贞“嗬”一声,上下扫了她一眼,“你这是去什么地方鬼混了?”   成君硬声答:“没去偷鸡摸狗。”   林爱贞冷冷一笑,拉开抽屉,抽了一百给她,“以后月初固定给你六百,其他时间不会再给你了,你自己看着办吧。”   成君愣了一下,随即接过钱,脸上露出鄙夷的笑,“那老太婆的话还真管用。”说完,她头也不回就甩门走了。   随便在街边吃了点东西后,成君一手遮在额头,闷闷地走在路上。网吧昨晚被封了,她一下子没有可去的地方。路过公用电话亭,她停住脚步想了想,给叶成程打电话。   电话接通,叶成程一边翻文件夹一边接电话,“你好,哪位?”   “哥,是我。”成君顿了顿,“我收到高中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了,你能来接我去江林玩一段时间吗?”   叶成程已经在两年前正式接手叶氏企业,而杨兰淑退居二线全揽大局。爷爷去世后,叶成程把爷爷给成君的股权转让书交给了林爱贞,成君十八周岁后正式生效。   叶成程偶尔会打电话给她,但没再来见过她,成君也不以为然。   成君难得跟他提要求,叶成程沉吟了片刻后,说:“我给妈妈商量一下,下午让秘书去接你。还有一点,我最近很忙,可能没有时间陪你。”   叶成程的秘书很快带着水果和礼物而来,成君跟着他走上车的时候,感觉到背后有很多双眼紧紧盯着她。她转身朝背后,做了个鬼脸。   秘书把她送到叶成程的公寓后离开,成君关上门转身迫不及待地拿起电话,拨给钟叔。   辗转到了鸽舍,她终于咧着嘴长长吁了一口气,明知他还没回来,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。钟叔给叶成程打电话时,笑着感叹,“小时候小萝卜头一个,动不动就离家出走。现在真是长大了啊。”   成君眯眼笑,没告诉钟叔,她与那人有过约定,虽然时间有点久远,但是君子一诺不可违。  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,成君就“蹬蹬蹬”爬上鸽舍屋顶。小灰在鸽笼里待着,看见有人上来,歪着脑袋看了好一会儿,才兴奋地扑翅膀。   陆仁洲回来几天了,连续应酬几日,难得一天能早归,跟家里打过电话后,关机,驱车回鸽舍。他推开院门,听到熟悉的“咕咕咕”声,疲惫的脸上露出微笑。   他抬起头,一眼就看见那个单薄的女孩,站在高处,手里挥着他的黑旗。那动作与七年前的他如出一辙,不停地重复一个指令:危险,快逃。危险,快逃。   动作很漂亮。   落霞半天的空中,只有一羽鸽子,是那年冬天,他送她的信鸽。它不知疲倦地跟着她的动作,破天而去,回来。破天而去,回来。   时间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七年前,一人在表演,另一人在看。只是这一次惊叹的,是他。   陆仁洲站子院子里,没打扰她。   小丫头长高了,似乎比小时候还瘦,一双腿在夕阳下,细的有些可怜。还像小时候一样,扎着马尾辫,露出光洁的额头,随着动作一甩一甩的。嘴角微翘,眼里有一种光芒,很熟悉。   钟叔从屋里走出来,笑,“总算回来了,小姑娘等一下午了。”   成君听见钟叔的声音,心里颤了一下,下意识地低头,眼底还映着晚霞的颜色。看见他一身白衣黑裤,双手插兜,一副闲适的看着她,嘴角噙着熟悉和煦的微笑,温声叫了一声,“成君。”   成君不知为何,那一刻,心里涌出一股类似委屈的情绪,竟然盖过了欣喜。   前所未有的感觉。   她把头一缩,过了一会儿,陆仁洲听到楼梯那边,“哐哐哐”下楼的声音。他走过去,看见小丫头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来。   “慢点。”他笑道。   她冲了下来,却在最后一个台阶,生生止住脚步。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,微微喘气,胸口也跟着轻轻起伏。   陆仁洲弯弯嘴角,慢慢张开手。   成君抿了一下唇,随即闭上眼,一头扎进他怀里,紧紧抱住他的腰。小丫头贴着他胸口,陆仁洲身形一滞,须臾后收拢手臂,轻轻圈住她。   “成君想我了?”   成君贴着他的胸口鼻尖是他熟悉的味道,她不说话,摇摇头,很快又重重点头。   陆仁洲低低笑出来,拍拍她的肩膀。过了一会儿把她拉出怀里,低头摸她的头发,“你长大了。”      ☆、不会取名      陆仁洲是赶在鸽子大部队归巢之前回来,他们和钟叔三人一起上了鸽舍顶楼。陆仁洲走后鸽舍一直是钟叔打理,许多幼鸽跟陆仁洲还不太熟悉,所以大部分是钟叔一人在忙,他们则站在一旁轻声交谈。   “我走的时候,你才到我这。”陆仁洲单手插在兜里,另一手则在自己腰间位置比划。    小灰:“咕咕。”   “现在到你胸了。”成君也用手在自己头顶比划,嘴角翘得高高的。   小灰:“咕咕咕。”   “……”   小灰停在她的肩头,聒噪地直叫,成君得意,“小灰现在不跟你亲了。”   小灰:“咕咕咕。”   他刚回来,小灰确实不像以前亲热,他无奈笑笑,“刚刚那些谁教你的?”   “跟你学的啊,你做过这个。”成君挥着手比划。   陆仁洲扬眉,“为什么只做逃生的指令?”   “这个最帅。”   “每个指令要配合训练,鸽子的灵敏度才能提高。”陆仁洲好笑,“而且逃生这个指令,很耗体力。”   “你以前不是不让我养鸽子吗?现在还教我这些。”成君仰头笑着,斜眼看他。   “你会听话吗?”   “……”   “咕咕咕咕。”   钟叔收拾好鸽舍下楼做饭,外面的路灯稀稀落落亮了起来,天还微亮着,天边的弯月已经爬上来,轮廓清浅。夜风清爽,两人就靠在屋顶栏杆上继续聊天。   天色朦胧,郊外的夜晚格外安宁,鸽子也安静了下来。偶尔有几羽鸽子低语两声,伴随着高高低低的虫鸣,时间仿佛突然变得绵远而悠长。   夜风还带着白天的温度,拂过脸颊手臂小腿,丝丝暖暖。成君睁开眼,侧头,一双眼亮亮的看着他。   “想说什么?”   “感觉你有点不一样。”成君歪着头,眼睛转了转说。   陆仁洲双腿交叠靠在栏杆,勾唇笑笑,懒懒问,“哪里不一样了?”   “说不出来。”成君摇摇头。好像一下子周围全被你的气息包围,明明不动声色,和风细雨,这,“又好像没有不一样。”   “全是你说的。”陆仁洲轻敲她的脑袋,手在背后栏杆上一撑,站直身子,“走吧,下去给钟叔帮忙。”   成君跟了上去,“你还记得说过,如果我考上高中就完成我一个愿望吗?”   “记得,想要我做什么?”   “还没想到,你不要忘了就好。”   “嗯,不会忘。”陆仁洲答应。   两人一前一后进屋,钟叔正从厨房端着热汤出来,看见他们便笑着说:“正要上去叫呢,可以开饭了。”   成君欢呼一声,跳到桌前,陆仁洲装了满满一碗饭递给她,“吃多点,太瘦了。”   以前陆仁洲和钟叔吃饭,一向低调高效,速战速决。现在多了一个她,感觉整个饭桌都是聒噪的。一会儿夸钟叔做饭好吃,一会儿又问陆仁洲英国什么样。等钟叔和陆仁洲已经放下筷子,她碗里还剩一大半。她来回瞄了一眼,“咦”了一声,“你们怎么这么快?”   陆仁洲又打了碗汤,放到她面前,“吃完再说。”   “哦。”她垂头安静扒了几口,又抬眸咬着筷子,“……听说外国人都热情似火的。”   钟叔憋笑地站起来离开饭桌,陆仁洲不说话,屈指在桌上敲了三下,成君咬着筷子觑了他一眼,吐吐舌头,这才闭上嘴埋头扒拉饭。   饭后,三人搬了椅子在院子里坐着。莹澈的天,清爽的风,月亮半挂树梢,繁星闪烁如灯,成君又开始缠着陆仁洲说些奇怪的话。   “听说英国一年四季都在下雨,那环境质量一定比我们好,因为首先没有酸雨,都被雨水稀释了。对吧?”环境问题,是她难得听过的一节地理课,她得展示一下自己的渊博。   “还有一个问题,你出门会带把黑伞吗?像英国绅士一样。”   “……”   钟叔眯着眼看陆仁洲被她问得无语,来了兴致,还把秘制的米酒搬出来,摆在矮桌上。盖子一掀开,整个院子都飘着酒香,成君吸着鼻子凑近,“闻着都醉了。”   “先消消食,等会给你们做酒酿鸡蛋做宵夜。”钟叔说,“夏天吃最好了,消暑又营养,女孩子吃了皮肤好好哒。”   叶成程来的时候,正赶上吃这消暑良品。他咬了一口鸡蛋,笑,“难怪她说要来江林,原来是往这跑,有好吃的还有好玩的,我也不舍得走了。”   陆仁洲看一眼蹲在盆栽旁边的小身影,问叶成程,“二期那个项目怎样了?”   “基本定了,不出意外的话,年底开工。”叶成程把碗放下,往椅子上一靠,轻轻叹了口气,“这次真要多谢你帮忙,对方来势汹汹,要不是你那个设计底稿,我还真没把握。”   陆仁洲拍拍他的肩膀,叶成程摇摇头,“到时还得你多费心了。”他揉着眉心,朝成君的方向示意,又说,“她跟你比我还亲,我这哥哥做得挺失败的。”   “她跟我再亲也是你妹妹。”   “小时候她总喜欢找些奇怪的理由打电话过来,”叶成程苦笑,“爷爷去世前,要我照顾好她,哪知道现在她反而不会主动联系我了。”   ~~~~~~~~~   两人又聊了会儿项目的细节事宜,叶成程起身告辞。叶成程掉过车头,成君还仰着头跟陆仁洲说话,“你这几天都不回鸽舍吗?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?我应该还会在江林待几天。”   “知道了,忙完我会去找你的,周末带你出去玩。快走吧。”陆仁洲说。   叶成程跟他们打了招呼后,就驱车回市区。叶成程忙了一天,白天在公司紧紧绷着的弦,就算下班回了家也没能放松下来。叶氏的担子压在他一人身上,他并不轻松。   路上,他问起了林爱贞的情况,成君告诉他林爱贞怀宝宝了,可能会生下来。叶成程点点头没说话,成君看了他一眼后,扭头望着窗外缄默。     一直到周末成君都是一个人待在叶成程公寓,她憋了好几天。每天除了出门逛超市就是在家看电视,能说话的只有到了饭点来做饭的小时工阿姨,那阿姨还很木讷,半天挤不出一句话。   叶成程有时会回叶家老宅陪奶奶吃饭,但因为她在这,所以晚上他都是回公寓住。只是一般要过十点才能到家,经常到家就看见成君接近萎靡的状态。   而陆仁洲也没好多少,据钟叔他说已经连续几天脚不沾地在忙,原本答应周末去找她的,可愣是没腾出时间。   又过了一个星期,白天钟叔有时候会来接她去鸽舍玩,傍晚再送她回市区。这一天又到了周六,叶成程照常上班,难得晚上早归,却是抱歉地告诉她,周一临时需要去国外出差,只能先送她回樟芗。   叶成程说不放心她一个人住,成君坐在沙发上点点头,想了想最终没告诉他,在樟芗自己夜不归宿都没问题呢。   成君的情绪明显低了几分,叶成程给陆仁洲打电话,两人商量好明天带她去看日出。这两个大男人,一个从小家教严格,一个醉心鸽舍的事,都不是什么玩家。商量了半天,才想出这么个稍微靠谱合理点的点子。   成君在旁边嘀咕:“去海边露营才好玩。”   于是一个小时后,三人开着车,临时去买了帐篷睡袋其他必备品后,就往海边去了。十点多到了海边,还有人在举办篝火晚会,很多年轻人唱歌跳舞,非常热闹。海风拂面,水波粼粼,像另一面苍淼墨蓝的天,有星光点缀,神秘漂亮。   他们挑了个稍微安静点的地方,挨着别人的帐篷搭起来。成君正蹲在叶成程旁边,帮他固定支架,眼睛早已四处乱飘。忽然听见背后热闹地人声中,有人喊:“洲?”   成君扭头,看见两个穿着长裙的漂亮女人,长发飘飘地朝他们款款而来。   “这么巧,在这里碰见你?”吴若水提着裙角站在陆仁洲面前含笑说,“知道你回国后一定很忙,都不敢叫你出来。”   “嗯。”陆仁洲站起来,朝两人点点头,问她,“跟朋友一起?”   吴若水点点头,笑,“嗯,这是苏夏,我好朋友。苏夏,这是陆仁洲,我在英国认识的朋友。这两位是?”   “叶成程,我好朋友。”陆仁洲顿了一下,看了眼叶成程介绍成君,“这是他妹妹,成君。”   双方互相介绍后,成君看见苏夏用手肘偷偷撞了撞吴若水,抿嘴笑了笑,旋即抬头冲他们热情道:“那边玩得很High,你们过来一起玩啊。”   叶成程难得放松,心情也不错,“好的,谢谢。”   苏夏笑着感叹:“哥哥帅,妹妹漂亮,你们家基因真好!走,把你们征用去我们队,绝对加分。”   说完就揽着成君的肩膀,推着叶成程,“水水,你不是很擅长搭帐篷么,一个顶俩。正好,你留下帮陆先生把剩下的工程收拾好啊。”      ☆、那点心思      成君和叶成程被苏夏连拉带哄地拖走,吴若水有些尴尬,“苏夏喜欢开玩笑,不好意思。我来帮你吧。”   “不必了。”陆仁洲淡笑,“你跟他们一起去玩吧,我一个人就可以。”   吴若水笑得温婉,“还是让我留下帮你吧,要不他们该说我不够朋友了。”   陆仁洲不再推辞,吴若水将帐篷展开,两人便配合起来。   海边风大,吴若水的长裙被吹得乱飞。成君回头时,看见她把裙子挽到膝弯,蹲在陆仁洲旁边帮忙,两人离得很近。   “我回去帮忙。”成君转身要回去。   苏夏推着她往人群走,“他们在烤东西,手艺一流,我带你去尝尝,很赞的!”   苏夏表现得太明显,这种不加掩饰的行为,成君都看得出来她的意味,叶成程有些好笑,“你们经常来这里玩?”   “以前几乎每周都来,水水去英国后,我自己就懒得来了。”苏夏扬扬下巴,“你们今天来巧了,这些人隔段时间就聚一次,玩得很疯。”苏夏从上往下看他,不怀好意笑,“像您这姿色,估计要被活拆了。”   叶成程笑笑,“有这么夸张吗?”   “一会儿你就知道了。”   一会儿之后,叶成程身边围了两三个年轻女人,对着他贴身热舞,他无奈地耸耸肩,苏夏揽着成君站在旁边笑得一脸得逞。   估计差不多了,苏夏给成君拿了一瓶饮料。然后举着酒走向叶成程,将酒杯递给他,挡在他身前,妩媚地扭动身体,其他女人识趣地退开。   退开的那些女人,不甘心地盯着两人,不知谁提了一句,“那是不是叶氏的总裁?好年轻的,我在电视上见过。”   这话一出,立马有人应和,气氛更加蠢蠢欲动。苏夏显然也听到一点,压低声音在叶成程耳边问,“真的假的?”   叶成程配合着她的动作,也压低声音,“你说呢?”   苏夏愣了愣,反应过来要把他拉走时,已经好多人围过来。   “真的是叶总啊,好帅!”“叶总,能跟你合张影吗?”“叶总以后常来啊!”   ……   成君一身简单的白衣短裤,愣愣地眼看着叶成程和苏夏,迅速地被围在人群中间,有点咋舌。还有这么玩的?   她喝了一口饮料,又一次往帐篷的方向瞄去,“咦”?   视线在周围扫了一遍,人呢?   成君放下饮料,伸长脖子到处瞅,正准备抬脚,眼前一黑,被人挡住去路。一个戴耳钉的男人,手里端着一杯果酒,“小妹妹,请你喝!”   成君抬眸睨了他一眼,“不喝,走开!”   “嗬”,耳钉男挑起嘴角,还想说什么,被成君一把推开,附带一记嫌弃的白眼。耳钉男不明所以地摸摸脑袋。   成君在帐篷前面转了一圈,没看到人。他们的帐篷搭在环岛路背面,中间一大段草坪晚上几乎没什么人。下来就是大沙滩,路灯被路边的大树挡住了,隐隐绰绰,照得这一片不太明亮。   成君踩着细软的沙子,慢慢绕到帐篷后面,好像听见有人轻声低语,脚步蓦地一滞。   那不远处,可不是两个黑黑的身影紧紧贴在一起。成君只觉眼皮突突直跳,声音也有些尖利,“你们在做什么!”   吴若水吓得从陆仁洲怀里撑起来,一扭头,就看见成君僵直身子,一动不动地站着,眼睛瞪得大大的。   陆仁洲反应过来,清咳了一声,手下还扶着吴若水,“怎么这么快回来了?”   成君抿着唇,浅褐色的眼眸在昏暗的灯光下眨了眨,看不太清情绪,“没意思。”说完转身就走。   “成君,”陆仁洲叫住她,然后又低下头问吴若水,“你试试看能不能走?”   成君看了他一眼,佯装听不见,踢着脚下的沙子,大步走出去。走到一半,又顿住脚步,咬着唇杵在原地。   陆仁洲很快也扶着吴若水走出来,他扬声又叫了她的名字,“过来帮忙。”   成君有些气恼,却不知道在气什么,就觉得憋屈得很,那气又撒不出去。一张小脸鼓鼓的,不情不愿地又踢着沙子走回去,“干嘛?”   陆仁洲以为她是因为玩得不开心,小脾气上来,不以为意,“我包里有瓶红花油,你去拿过来给这个姐姐。”   “做什么?”   “我不小心扭到脚了。”吴若水柔声道歉,“洲,抱歉!本想来帮忙呢,倒给你添麻烦了。”   洲?还汤呢!所以扭到脚,需要抱那么紧么?我要不来,脸都快贴到一块了!   成君不吭声,低下头腹诽,挪着脚慢吞吞地摸进帐篷。扭头看见吴若水还靠在陆仁洲身上,她不由加快脚步。   她跪在帐篷里翻找,陆仁洲也跟进来,迎面就有东西扔过来,他笑着抬手接住。   “色鬼!”   陆仁洲没喝水也生生呛了一下。被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骂色鬼,感觉实在太微妙,陆仁洲莫名其妙,“我怎么色了?”   “哼!”成君扭头不看他,再明显不过的嗤之以鼻。   “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?”   “没有。”   小女生的想法大概就是这么无厘头,陆仁洲这样想。他伸手把成君头发揉乱,退到帐篷外,把她从地上拉起来,“你哥呢?”   “被一群女色鬼包围了。”   陆仁洲低下头勾起嘴角,成君瞪他,笑!笑!自己也差不多。   陆仁洲走到吴若水身边,把红花油递给她,“擦点药休息一下,明天应该就好了。”   吴若水接过来,抬头看了他一眼,张了张嘴,最终还是没说出口。陆仁洲待人处事从来温良恭俭深藏若虚,温文尔雅不锐利,而所谓温文尔雅即是礼数周到并且从不越界。   看着很好相处的人,实际上总是礼貌客气地保持着社交距离,让人不能将拒绝也没法轻易靠近,吴若水有些自嘲地笑笑。   成君梗着脖子,用余光观察两人,陆仁洲拍她的脑袋,“气什么呢?眼睛再斜下去就掰不回来了。”   成君又不吭声了,但是接下来一整个晚上,她都粘着他,他去撒驱虫药她就握着手电,他仰头喝水她就垂头玩沙子,他跟吴若水说话她就挤到两人中间。   三人坐在帐篷不远处,陆仁洲:“真不想去玩?你哥又叫你了。”   “你不也没去。”   “东西都在这,得留一人看着。”陆仁洲说,“要不我去玩,你在这守着?”   成君专注把身前的沙子堆成山,抬眸看了他一眼,眼睛特别亮,脸上却毫不掩饰鄙夷之色。陆仁洲一手撑在膝盖上,抵着唇低低笑出来。吴若水隔着成君,侧眸望他,竟微微有点失神。   夜深了,乐队和玩闹的人渐渐散了,海边稍微恢复了平静。偶尔有人打闹,声音也在海风中渐渐消弭。吴若水偶尔还跟陆仁洲轻声交谈,时不时地冒一两句英文。   成君打了个哈欠,又撑着不肯回帐篷。她摇摇陆仁洲的腿,“陆哥哥,你腿借我枕一下,我要躺下看星星。”   “困了就回帐篷睡,明天还要早起。”陆仁洲说。   “我就是要看星星,你借一下嘛。”成君不管。   陆仁洲觉得她今晚真是有点怪,想想难得带她出来玩一次,也不多说,“先等一下。”就起身回帐篷了。   吴若水看着他的背影,和成君温声说话,成君撇撇嘴挖脚底的沙子,漫不经心地回答。陆仁洲很快回来,手里拿着一件自己的衬衣,铺在沙子上,然后才坐下来,拍拍自己的大腿。   成君心满意足地躺下去,吴若水微微笑,对陆仁洲说,“你还挺细心的。”   ~~~~~~~~~~~   叶成程和苏夏微醺着脸回来时,两人都有些喝高了。苏夏看着舒服地枕在陆仁洲腿上的成君,又看了一眼吴若水,眼睛眨了眨,眯着眼笑道:“这海风吹着,以天为被地为席,还有帅哥枕,真会享福!”   成君阖着眼迷迷瞪瞪,差不多快睡着了,眼皮都不抬一下。叶成程摇摇头说:“太久没这么闹了,消受不了。”他弯下腰打算叫醒成君,想让她回帐篷睡。   陆仁洲抬手轻轻挡住,“好不容易才肯睡,先别叫了。”他把衬衫卷了一下,遮住她的肚子。  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,苏夏有些撑不住,“我不行了,去睡了,你们继续。”临走前,眼睛还在陆仁洲和吴若水身上转来转去,带着坏笑朝吴若水挤挤眼。拍拍裙子就走了,叶成程起身送她。   吴若水干坐了一晚上,突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烫,有点不好意思,“那我也回去了。”   陆仁洲看了一眼她的脚,让她等一下。吴若水轻声“嗯”了一声,看见陆仁洲弯下腰熟练地把成君抱起来往帐篷走。   她愣了一下,眼神闪了闪,半晌,又扭头看了眼帐篷外。陆仁洲半俯着身将帐篷关上,检查无虞后面色如常地朝她走来。   她甩了甩头发,嘴角再一次泛起自嘲的笑,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。   她转身迎着陆仁洲站起来,脸上恢复了惯有温柔的笑意,看着他走来。一步两步,他突然停住脚步。   帐篷里,探出一个小脑袋,蹙着眉不知道小声嘀咕什么,陆仁洲又快步折回去。      ☆、那种感动      成君以前只要睡着了,没睡够外界基本是弄不醒醒她的。这么多年,没人趁她睡着把她绑出来卖掉,她觉得也是蛮幸运的。   那是以前。最近一年,她的睡眠质量骤降,半夜浅眠惊醒变成了常态,倒不是因为毕业班压力大,只是警惕性变强了,睡觉就没那么安心了。   陆仁洲抱她回帐篷的时候,她其实迷迷糊糊醒来过,因为知道是他,所以闭着眼又迷瞪下去。   帐篷里,她翻了个身,习惯性地伸手去摸裤子口袋,眼睛随即倏地睁开了。一咕噜坐起来,把毛毯掀开,在地上翻了一圈,就掀开帐篷叫,“陆哥哥。”   “我有样东西丢了。”   陆仁洲听见她说丢东西,赶紧抬脚走近。问她丢什么了她又不开口了,只是惺忪着眼从帐篷里爬出来,在帐篷外面转了一圈,又低下头往吴若水站着的方向找过去。   “怎么了?”吴若水问。   陆仁洲抬抬下巴,“找东西。”   吴若水正想开口问,就见成君走到她刚刚堆得那座小山前停住,“诶”了一声,弯下腰捡起什么东西,动作很快地放进口袋,转身准备回去。   陆仁洲眼角一跳,一把扣住她的手,“那是什么?”   “没什么啊,困死了,我去睡了。”   “你带这种东西做什么?”陆仁洲不松手,沉下脸,盯着她的手。没看错的话,是把小型的伸缩刀。   吴若水没看清成君手里的东西,因此不明所以地看着陆仁洲突然变脸。   “你快送这姐姐回去,明天还早起呢。”成君打哈哈。   陆仁洲看了眼吴若水,沉吟一下说:“我先送你过去。”   成君趁着这空档,甩开他的手跑回帐篷。陆仁洲回来的时候,她已经往地上一倒,满意地裹着毛毯闭眼睡觉。   叶成程喝了酒,陆仁洲让他回自己帐篷休息。   夜已深,除了偶尔有守夜的起来走动,几乎没什么人。耳畔除了海浪声一片安静,陆仁洲披着外套坐在帐篷外守着。想起成君刚刚手里抓着的东西,不禁皱眉。   他没告诉叶成程伸缩刀的事情,觉得说了也是徒劳。   叶成程对成君,他看得清楚。他会对她好,买东西给她,关心她的起居,却也仅限于此。   说来奇怪,他和成君三年未见,但他还是很习惯成君梗着脖子,犯拧的态度,一点不陌生。   但刚刚那双眼里,躲闪的分明,他也看得清楚。他将手枕在脑后躺下去,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。   这一夜,成君睡得很踏实。睡梦中,海浪拍打着沙滩,一阵一阵的,就像是一股力量从大海怀里挣脱出来欢呼一声,又迅速地被拥回去。   早晨,成君被摇醒。   “醒了?快起来,太阳要出来了。”陆仁洲的声音在清晨海风中带着点沙哑,在她头顶响起。   成君爬出帐篷,头发睡了一晚,还乱糟糟的。她眯着眼看向天边,不由轻呼一声。叶成程拿了件外套给她,她也顾不上,挥挥手尖叫着往前窜。   昨天晚上来的时候,毕竟光线不好,站在沙滩上,视野所及只看得见墨绿色点缀着细碎的光,在遥远的地方连在一起,一半为天一半是海。况且,即便一晚上耳边都伴随着浪花翻涌的声音,她也没有心思去感受这些。   而此时,天色已亮,天边泛着鱼肚白,太阳还未出来,很多人都还没起来,海边没有了昨晚的人声喧闹。浅蓝色的天空,平静的海面,远处还停着几艘渔船,视野所及就像一幅画,清朗的不像话。   海风拂面,陆仁洲和叶成程闲适地站在她身后,心情很不错,听见她指着一个方向,惊讶地“诶”了一声,“那太阳都出来了,我们看什么日出?”   她两个哥哥都有些无语,陆仁洲淡淡说:“那边是西边。”   “呃?”成君愣愣。   叶成程看不下去,“……那是月亮。”   成君一点不觉脸红,还惊叹,“天都亮了呀。”   ……   说话间,海那边渐渐染上了颜色,渐变的瑰红色,从上往下颜色一点点变深变艳,特别耀眼。苏夏和吴若水也起来了,成君看见吴若水换了一条水蓝色的纱裙,海风一吹,她都忍不住多看几眼。   她偷偷看了陆仁洲一眼,没什么异常。倒是苏夏,盯着叶成程,脸色带着点微红,不知道是被朝霞染了颜色,还是昨晚后来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。   她转了一下眼睛,又想:不对啊,这是去哪洗澡了?莫非没洗澡就换衣服?好吧,她确实无聊,还带着一种本能上排斥的无聊。   身后有人惊呼了一声,成君从这种无所事事的胡思乱想中抬起头,看见天边那红色更艳。陆仁洲拍拍她的肩膀,目视前方说:“要出来了。”   海水开始涨潮,他们原本站着的地方,有水漫过来。陆仁洲拉着她的手后退,提醒,“早上水凉。”   她“嗯”了一声,总算听话地不往前跑了,安静地站在他身边。   旭日从海平面上冒出来的第一瞬间,有种光芒万丈的感觉,那种从心底萌生的感动,只有并肩站在一起的人才能明白。   成君微张了张嘴,原本还飘渺的思绪一下子被吸引住,屏住呼吸望向远方,看着红彤彤的火球,一点点一层层地冒出来。霞光万丈,大概就是这样吧,她觉得眼睛都有些疼了。   微微偏过头,仰起脖子,就看见陆仁洲棱角分明的侧脸。察觉到她的视线,他也转过头看她,眼里闪着耀眼的光芒。这种时刻,最能看清一个人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强势和骄傲。   那晚第一次在鸽舍屋顶,她在夜幕下说,觉得他有点不一样了。那时候,说不出来是哪里不一样,不过这一刻好像突然有些明白。   那种温良恭俭下,举手投足间,挡不住的势在必得,或许只是那年太年少,她看不懂。   太阳完全出来后,沙滩上又沸腾了起来。很多人用脚在地上,写着偌大的字,我爱你,你爱我,永不分离。人在大自然的波澜壮阔下,总会有些类似膜拜的姿态。   许愿这种东西,成君好久不信了。于是,她无聊滴在没行字后面,都画个大大的鬼脸。原本的美好,一下子有了恶作剧的意味。几个大人也跟着“哈哈”大笑,陆仁洲拍她的脑袋,“小坏蛋。”   几人结伴吃过早餐,叶成程因为公司有事要处理,需要先走。   苏夏眯着眼笑,说:“我正好也要去市区,你捎我一程吧。陆先生,你帮我送水水回去吧?”   但是,苏夏没想到成君不跟着自己哥哥走,而是明晃晃地跟在陆仁洲和吴若水身后,亦步亦趋。苏夏眨眨眼,对叶成程说:“我怎么觉得这不是你妹妹?”   叶成程牵牵嘴角,没有解释,“走吧!”   三人行那边,成君挤在两个大人中间,叽叽喳喳地,表达自己第一次看见日月同辉的激动心情。陆仁洲挑起一边嘴角没说话,吴若水笑,“成君跟你的感情很好。”   陆仁洲“嗯”一声,抬手把她歪掉的衣服在扯正。   “那当然了,我最喜欢陆哥哥了。”成君笑得很纯真,嘴里冒出一句,“你也喜欢他吗?”   吴若水脸刷地一下红了,尴尬地不知如何接话。陆仁洲低头觑了成君一眼,状似平常地拍成君的脑袋,“不要欺负人。”   成君不以为然地翘起嘴角回视他一眼。其实,陆仁洲再迟钝,大概也知道吴若水的心思。   吴若水毕竟矜持,被成君这么一闹,一路都有些不自在。两人在英国的时候,她偶尔也借口约他一起吃饭,自习,帮忙。只是陆仁洲总能在每一次她靠近的时候,不动声色地把距离拉回原来的位置,吴若水于是不敢挑破。   昨晚那崴的那一下,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,只是陆仁洲下意识地抬手扶住她的那一刻,她的心跳抑制不住地加快。她不是没恋爱过,那种感觉太强烈,她身体一颤,顺势就歪进他怀里。   如果不是成君出现,不知道可不可能……吴若水抿紧唇,望着车窗外,被一个小女孩一语道破,心里堵得更慌。   陆仁洲将吴若水送到目的地后,吴若水下车道谢。站在拐角处咬着唇,看车里的人熟练地调转车头,很快开离她的视线。   成君咕噜噜地爬到副驾驶坐好,抬头冲司机微微笑。  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,成君不由一抖。   要不爬回去?   她垂头敛着眉反省,不会是因为刚刚对吴若水说的那句话?还说自己不是色鬼!说一句就不行了?   她还在龇牙腹诽,听见陆仁洲温凉的声音响起,在狭小的车厢清晰无误地飘到她耳朵,“对了,就是这个态度,认真想想,要怎么跟我解释随身携带刀具的问题?”   早知道就装睡啊……成君扶着脑袋懊恼。      ☆、你的隐瞒      两人回叶成程公寓拿成君的行李,收拾好后,陆仁洲坐在沙发上,点点对面的位子,示意成君坐下。   “再不走,等下会很热。”成君说。   “有空调,不怕。”   “……那去吃点午饭吧,肚子好像有点饿。”成君说。   “到点了,不会少你的。”   “……我好像作业没做完,赶回去完成啊。快走!”成君说。   “你这是初三毕业暑假。”   “……”   成君慢吞吞坐下,低眉顺眼了良久,室内一片安静。陆仁洲坐在沙发上,翘着二郎腿,头往后靠,眼睛微阖,也不急着催促她。十分钟后,成君熬不住了,站起来,“我要回家,你放我回去。”   “坐下,解释好了就回去。”陆仁洲睁眼看她,嘴角还带着惯常的一点笑意。   这是笑面虎啊……   “你怎么变得这么虚伪!”成君忿忿。   “嗯。”   “!!!”   “……”   成君败下阵来,乖乖坐下,继续低眉顺眼。陆仁洲开口:“今天迟早都要说的,你现在拧什么呢?”   “……”成君咬咬唇,抬眸偷觑了他一眼。陆仁洲一手搭在沙发背上,一手随意地放在腿上,漆黑平静的眼静静地注视着她。   良久,她才盯着地面瓮声瓮气说:“我也就是带个防身,这年头太危险了……”   “真遇到危险,就这身板,你是求人给你个痛快还是打算自行了断?”陆仁洲沉着脸说。   “你不懂。”成君小声辩驳,“这个可以出其不意攻其无备。”还有模有样地转着手腕示范。   “你每天是出入龙潭虎穴吗?”陆仁洲有点想笑。   “……我们家跟龙潭虎穴差不多。”要不她也不至于在外面通宵,好几天不回家。   “为什么这么说?”   “没为什么。”成君说完这话,就有点气馁,脚一下一下地点地。   陆仁洲抿着唇看她,须臾,他抬手揉揉眉心,说:“去拿个毯子给我。”   “哦。”   成君把之前自己盖的毯子抱出来时,陆仁洲已经枕着手躺在沙发上。察觉到她的动作,微微睁开眼,“我睡一觉,十一点半叫我。”   他是接了项目才提前从英国回来,虽然留学期间,他一直有跟进陆氏的业务,但毕竟人在国外,难免有不能兼顾的地方。再加上新项目上来,他已经连续加班应酬了两个星期,每天高强度运转,昨晚又几乎没睡,吹了一夜海风,此时脑袋沉沉的。   成君愣愣地盯着他很快均匀起伏的胸膛,她以为他板着脸是要教训自己的……   她在沙发前的地毯坐下,趴在沙发上,睁大眼睛。阳台上的阳光,透过双层薄纱窗帘照进来,变得柔和了许多,在地上慢慢移动。他的眉毛微微皱起,睫毛很密,轻覆在平日沉静的双眸上。鼻如悬胆,嘴唇竟然是桃红色。成君伸出手指,轻轻戳了一下,软软的。她乐得眼都眯起来。   陆仁洲醒来时,就发现手臂边挤着个毛茸茸的脑袋,头发拂在手上,有点痒。他动了一下,成君就醒了,抬起头来惺忪着眼看他。   两人对视了几秒钟,陆仁洲伸手把她拉到沙发上坐着,他自己也扶着脑袋坐起来。开口的时候声音就沙哑得厉害,鼻子也有点堵,“小心感冒了。”   说完两人就笑了,成君摇摇晃晃站起来,“我给你倒点水。”   “不用了,我没事。”陆仁洲看了一下手表,“我带你去吃饭,顺便把刚才没谈完的问题说完。”   成君微张着嘴,不愿意相信,“我以为完事了?”   陆仁洲挑眉,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,向洗手间走去。成君跟在他身后,我没干坏事没惹祸也没闹事,从客厅一路到洗手间,她就一直保持着这个频率碎碎念。   其实,钟叔告诉过他,林爱贞把男人带到家里,他自己几年前也见过。他只是想知道,发生过什么,她需要带着刀防身,可成君明显不肯细说。   一个小女孩,需要偷偷带着刀具,却不敢告诉大人原因,究竟是经历过什么?连他都不敢告诉。   他泼了把水到脸上,烦躁地打断她,“行了,没说了。”   成君微怔,声音一顿抬眸看他,过了会儿,咬了咬唇,默默转身走了。陆仁洲站在洗手间镜子前,疲惫地闭上因感冒而酸涩的眼,良久,重重拍了一下水池。   直到两人上了樟芗的高速,成君都不肯再理他。如非必要时,这姑娘就使用木着脸,把单音节词运用的高冷熟练。最好的情况是,上高速前,陆仁洲问她想不想吃冰激凌,抬抬眼皮,懒懒答,“随便”。   快到她家时,陆仁洲把车停在路边,成君扭着头看窗外。车内静默了片刻,他无奈道:“就想这样跟我道别?我接下来几个月会很忙,恐怕没有时间来看你了。”   “不看就不看。”   陆仁洲哄过的异性寥寥可数,除了陆母就只有这个小丫头了。她还是第一次生气了,连看都不看他。陆仁洲扣着她的肩膀,把她扳过来,“好了,我道歉!我刚刚的态度不好,不该那样吼你,对不起。”   成君咬着牙不吭声,陆仁洲继续说:“我是担心你遇到麻烦,用错误的方式解决,到最后反而会让自己受到伤害。”   成君其实忍了一路,她可以忍受妈妈的毒打,敢跟王志强对着干,无所谓王爱莲等人的辱骂,甚至叶成程对她的客气疏离她也可以接受,可陆仁洲不行。   她咬着牙,听他低声道歉,好脾气地哄她,突然眼圈就红了。陆仁洲弯下腰看她的眼,一下一下拍她的背,“怎么还哭了?乖,以后不吼你了,不哭了!我再跟你买冰激凌,你别哭了。”   “你还当我是小孩啊,不知道女生不能经常吃冰激凌吗?”成君红着眼,没好气道,“再说我哪里哭了!”   陆仁洲真有些头疼,不知道如何入手。只好耐心等她情绪平复下来,才去后车厢拿她的行李。   成君垂着脑袋推开车门,一时没注意车外的环境,被突然冒出来的林小光吓了一跳。她气得踹了他一脚,林小光叫着“诶诶”,灵活地后退,“几天没见,脾气还是不变啊。”   成君懒得理他,林小光扭头看向陆仁洲,“你就是成君哥哥吧?我是林小光,她哥们。”   陆仁洲笑笑,“林小光,你好!我是陆仁洲,以前经常听成君提起你,平时成君多谢你照顾。”   “不谢不谢。”   成君白了他一眼,林小光抓抓后脑勺,“其实她那彪悍样,一般情况不需要人照顾。”   成君领着陆仁洲回家,林小光也热情地跟陆仁洲后面,低声说话,“原来你是陆哥哥啊,成君那只鸽子就是你养的啊?”   陆仁洲看了眼成君径直往前走的背影,又看看林小光,若有所思地点头。他沉吟片刻,在踏入成君家前,对不停抹汗的林小光说:“等下请你吃冰,你先别走。”   陆仁洲从成君家出来,眉头紧紧皱起。身后牌桌火热,不时有人骂粗口。林小光在阴凉处叫他们,三人找了一家刨冰店坐下。成君拿着陆仁洲的钱包去点单,借着这空档,林小光告诉了他很多事。   林小光说,“我以为你们把她接去江林,至少会等开学才送她回来。她现在回家根本没地方住,网吧也关了,她的房间又被王爱莲那老太婆占着。她没跟你们说吗?”   “王志强背着人打她,专打背跟肚子这些别人看不到的地方。她妈妈不信,所以她都不在家住了。”   “她房间不是让那老太婆霸占了嘛,她妈妈让她去二楼阁楼住,她死活不肯。你知道为什么吗?”   成君回来时,就见林小光鬼鬼祟祟,趴在桌上跟坐在对面的陆仁洲小声嘀咕着什么。她走过去,把陆仁洲钱包重重地放在桌上,这两人抬眸冲着她微微笑,一脸无害。   林小光不再多话,三人气氛有些诡异地吃完冰。成君狐疑地盯着他们,视线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,这两人始终笑得淡定,看不出什么异样。   陆仁洲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肯说实情,他慢条斯理地舀着碗里的刨冰,若有所思。等成君吃完最后一口,心情转好地长呼一口气时,他也放下勺子,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口吻,说:“吃完了,就跟我回江林吧。”      ☆、我们一起      “吃完了,跟我回江林吧。”   成君心猛地一颤,扭头怔怔地看他。芒果味的刨冰把整个胃填得凉丝丝的,喉头也是甜香的,脑袋却一瞬间蒙蒙的晕乎乎,连他的侧脸好像也变得摇晃。   “走吧。”陆仁洲面色如常站起来,“我还没见过你的录取通知书,回去拿给我看看。”   成君杵在位子上不动,仰头望他,眼睛睁得大大的,但是有点呆。陆仁洲微微扬眉,“不想跟我走?”   成君眨巴眨巴眼睛,陆仁洲抿一下唇,伸手把她拉起来,对林小光说:“林小光,很高兴认识你!”   “Me,too.Me,too.”林小光“嘿嘿”傻笑。   林小光又咧着嘴冲她笑,红口白牙,她一下子清明过来,眼刀刷地杀过去,吓得林小光身形一抖。   陆仁洲在车里等,成君揪着林小光的后衣领回家。林爱贞还没起来,她看了眼牌桌上的王志强和王爱莲,把林小光拖到房里。可怜林小光七十多公斤虎背熊腰一大块头,被她连挠了几下,手臂很快出现几道显眼的红印。成君恶狠狠道:“你都跟他说什么了?林小光你怎么不改名叫大嘴巴?”   林小光挺委屈的,“你跟着陆哥回家不是挺好的嘛!难道你还打算晚上在外面打地铺?”   成君气得不想说话,把行李塞到他手中,气冲冲地打开门。王志强正叼着烟跟牌友聊政府拆迁的事,看见林小光手里的行李,甩了一张牌,把烟夹在手中,笑得意味不明,“野丫头,刚和男人回来又要出门了,挺忙啊。”   牌桌上的人都笑了,成君跳起来踹了王志强椅子一脚,被林小光拉走。林小光跑了几步就气喘吁吁,把她塞进车里,对陆仁洲说:“陆哥,你快把她带走吧,要不一会儿准又打起来。”   陆仁洲向他道谢,也不知谢他什么,总之两人熟稔地称兄道弟,告别后就载着成君扬长而去。两人来樟芗吃了碗刨冰又走了,成君抓着身前安全带看窗外,心底竟生出一种羞耻感,随着车子驶离樟芗,那种感觉就越明显。   过高速路口时,陆仁洲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只鸽哨,像只长了翅膀的微型长笛,递到她跟前,“我在英国做的。”   成君把鸽哨拿在手中“哦”了一声,陆仁洲看了她一眼,开口随意道:“你不是一直想学驯鸽吗?趁这个暑假我有空教你一点。”   成君扭头看他,他勾勾唇角,“其实我是希望你能来鸽舍帮忙,钟叔年纪大了,一个人照看那么多鸽子很辛苦。正好你也没事不是吗?我会跟你哥和你妈说好,借你一段时间用用。”   他声音停了一瞬,又说:“等你哥出差回来,你可以回你哥那里,也可以住在鸽舍,你小时候在鸽舍住过,记得吗?”   “嗯。”成君思索半晌,问,“你不想问我什么吗?”   “我问了你说吗?”   “……”   “那就不问了。”陆仁洲看着前方,抬手揉她的头发。   成君垂下脑袋对着手指,敛着眉安静地坐在他旁边。过了会儿,拧开一瓶水,递过去,“喝点水吧。”   ……   陆仁洲大概跟钟叔打过招呼,成君一下车,钟叔就接过陆仁洲手里的行李,热情洋溢,“终于来个小帮手了,我早想让你来的,不好意思说。来,给你把房间收拾好了,你小时候还住过一晚上,看看喜不喜欢?”   钟叔把她行李提到房间内,还是那个房间,不大但是很干净,偏冷的黑白色调,家具简单大方,换了一张月白色窗帘,但还是厚重挡光的。   钟叔站在窗户旁自言自语,“有点不对啊。”他问陆仁洲,“我觉得要粉红一点,你觉得呢?”   成君听得一激灵,“不要粉红不要粉红!就这样好,我喜欢严肃点的。”   陆仁洲低低地笑出声,“是男性化了点,晚上带你出去自己挑些喜欢的颜色,把窗帘被单换掉。”他环视了一圈,点点桌子和衣柜,“这个也要换。”   商量好后,钟叔还得意洋洋地从冰箱里端出,用陶瓷碗装好的绿豆沙,嘴里念叨,“很好吃的哟,我特意做的哟!”   记得第一次见钟叔是个严肃正经的老头啊,怎么现在好像变成小孩了?成君含了一口冰沙,抿起唇偷偷笑,被陆仁洲看到,他低声说:“小老头高兴坏了。以后我不在家,你多陪他。”   成君听话地“嗯”了一声,从此过上了极其丰富多彩的暑假生活。这期间,很多事情都是她没体验过的。像三餐在厨房帮忙洗菜摆碗,像等他回家吃饭,像饭毕倒在沙发上瞎扯,像石头剪刀布决定谁去洗碗,像睡前互道晚安。   这些再寻常不过的事情,她一直没机会体验,这一回,她一次性都体验了。   成君每天像打了发条的闹钟,五点半起床,换了衣服就“哐哐哐”去敲陆仁洲的门,然后“蹬蹬蹬”上屋顶,熟稔地换水撒豆谷喂鸽子。一群鸽子围在她身边,咕咕咕叫,亦步亦趋,憨态可掬。   她在鸽舍住下,最不开心的要数小灰了。这小东西每日江林樟芗一游的项目,被迫取消。一开始还闹脾气来着,看见成君蹲在地上弯下腰玩其他鸽子,它就跳到她背上,扑腾扑腾踩。成君也不生气,咧着嘴“嘿嘿”笑,任君踩踏。   陆仁洲看不下去了,才把小灰赶走,让它每天跟着大部队出门溜。   他慢慢接手钟叔的活,恢复了早起训练鸽子的习惯。正如他所承诺的,他真的开始教成君一些简单的训练。陆仁洲带着她教幼鸽出入舍门,教她跟鸽子亲近,带她跑步去鸽舍附近做放飞训练。   鸽子的批次不同,食量、训练的程度都会有差别。但陆仁洲没告诉她怎么控制鸽子食量,没教她怎么发指令。他只教她,两个道理。   日复一日持之以恒和成败论英雄。   她跟着他日日早起,按时训练,准时收鸽,迎战鸟归巢,风雨无阻。   他教她识鸽子,观眼砂辨雌雄,辨血统,但他对所有鸽子都一视同仁,在他眼中没有冠军没有败者,只有淘气的小东西。   直到日后她真正踏上鸽坛,将驯鸽作为一生事业时,她才明白,要做到这两点是多么难能可贵。也正是陆仁洲最初教会她的这两点,一路引导她走上了巅峰,被一群同好者推崇,视为真正的驯鸽师。   通常钟叔扫完院子,就会在楼下喊他们下来吃早餐。陆仁洲吃完早餐去上班,她就跟钟叔浇浇花,看看电视,钟叔也会跟她讲陆仁洲小时候的事。钟叔说,陆仁洲小时候也调皮捣蛋,闯了大大小小不少祸,后来迷上养鸽子了,人就沉静下来。   陆爸爸欣慰他这样的转变,所以也不阻止他,没想到慢慢地他竟然把鸽舍壮大到如今的地步,参加比赛拿奖那都不在话下。十几岁的孩子,还被信鸽协会邀请参加会议,代表发言,给一群老爷们讲话,有模有样的。   成君就这样优哉游哉地听钟叔讲话,一天时间就过去了。到了傍晚,陆仁洲如果没回来的话,她也可以自己上屋顶收鸽了。   陆仁洲忙起来,跟叶成程比有过之而无不及,不能回家陪他们吃饭也是常有的事。成君翻了个身,发现外面蒙蒙亮了,就半睁着眼坐起来。想起昨晚陆仁洲十点多都没回来,她揉着眼睛,衣服都没换,就晃到他门口。   敲了三声,没人应。   她又拍了三下,还是没人。“陆哥哥?”成君转门把进去,窗帘是拉上的,只有一盏落地灯亮着,房里朦朦胧胧的。眯着眼环顾了一圈,床上没人,被子铺的很整齐。浴室的门是半开的,玻璃门上透着亮。   她走过去,迷迷糊糊扶着门把,推开玻璃门。浴室里弥漫着水汽,镜子上还看得见细细的水珠。成君趴在门上,然后一下子就愣住了。   她眼都瞪圆了,这男人背上的弧线……   她咽了一下口水,愣愣地,“……艾玛。”   水汽蒸笼,陆仁洲拿了条浴巾围在下半身,站在镜子前拿起剃须刀,突然像若有所觉,微微侧头,就看到一颗小脑袋倏地缩回去。   成君直直地转过身子,闭着眼睛,默默地原路返回。摸到房里后,又直直地躺回床上,一动不动。   吃早餐的时候,钟叔见成君一声不吭,垂着头眼神恍惚精神涣散,难免一脸担忧,对陆仁洲说:“你看看这是怎么了?脸怎么这么红?是不是发烧了?”   陆仁洲清咳了一下,成君猛地抬起头,对上他的视线后,红着脸吃吃地笑出来,“陆哥哥,我做了个梦……”   陆仁洲被牛奶呛了好几口,钟叔忙递了张纸巾给他,眯起眼,狐疑地盯着神色诡异的两人。陆仁洲拿起车钥匙,站起来,“我去上班了。”   成君心不在焉了一天,没想到晚上有更刺激地在等她。      ☆、燃烧的夜晚      钟叔今天一天都莫名其妙,早上特意做的手工饼,竟然没人夸奖,关键还没吃完。陆仁洲赶着去上班也就算了,成君这丫头居然也忽略了那么可爱的熊饼干。   简直太不能忍了!   钟叔一气之下,炖了成君最不喜欢的羊肉汤,到了中午时分,浓浓的羊膻味飘荡在整座房子里。中午,他把一整个上午都窝在房里不出来的成君叫下来,坏笑着把羊汤放在她面前。   这丫头居然眉头都不皱一下,淡淡地看了他一眼,面不改色地垂下眼睛喝汤!上一次买羊肉的时候,她可是像只苍蝇一样,围着他唠叨了一整天!   钟叔嗔目结舌地看着成君突然转性,不免又担心。难道真是发烧,烧坏脑子了。他摸了一下成君额头,正常啊。   成君木木地盯着发白的羊肉汤,肉上带的白皮光滑有弹性,电光火石间,脑海里又浮现早上的那一幕。她的脸刷地一下红了,啊啊啊——为什么现在看什么都能想起那一幕!   宽肩窄腰,双腿修长,结实的肌肉,优雅的弧度,白皙的皮肤,背上还有水珠。   心率加速,成君捂着眼,“我觉得我得去睡一觉。”匆匆上楼,关门转身,把自己甩上床,空调被捂脸。“阿弥陀佛阿弥陀佛!”   钟叔在门外焦急地拍门,“成君,你是不是不舒服?不舒服得看医生去,睡觉没用的!”   “空即是色色即是空。”成君闷声道,“不,只有睡觉能驱除邪念。”   可是梦里,为什么也有个人站在灯火阑珊处,长身而立言笑晏晏,脸上还挂着未擦干的水珠。太邪恶了太邪恶了!   终于熬到傍晚,成君在钟叔的催促下爬起来时,眼神清明了几分钟后,又开始飘忽。她飘着上屋顶,飘着撒鸽食,又飘着跟孩子们说话。看着小灰富有光泽地羽毛,脑子不受控制地又想起,水雾中的一幕。   要死了,如果真是做梦就好了,为什么要发现真相!都怪陆仁洲!   她在屋顶耗到月亮高挂,繁星满天时,才在钟叔忧虑地呼唤声中,飘下楼。下楼的时候,眼睛余光飘到院子外。   “还没回来。”钟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,吓了她一大跳。   “我又没等他。”成君微微斜了钟叔一眼,嘟囔一句。   也不知道平常等人等得最积极的是谁,今天干嘛要否认?钟叔也嘟囔。   成君几乎这一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,钟叔特意做了甜甜的桂圆百合糯米粥,厨房都飘着一股香甜。她嗅了嗅鼻子,空了一天的胃,瞬间被勾起食欲。成君坐在餐桌前,短暂地抛却杂念,埋头干了两碗,心满意足地抹抹嘴,长叹一口气。   “困啊,我得去睡一觉,钟叔今天你洗碗,明天我洗。”成君摸着肚子站起来。   钟叔眼都要瞪出来了,不会真病了吧?睡一天了还困?他琢磨着赶紧给陆仁洲打电话,这万一要病了得赶紧看医生去。   陆仁洲靠在老板椅里,揉揉眉头,今晚原本可以早点回去的。他转了一下椅子,面对落地窗,夜幕四起灯火通明,身后一片安静,陆仁洲难免也想起早上的一幕。   他忙碌了一天,要带领小组头脑风暴,设计画图,接待客户,根本无暇去想其他,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。不过,这会儿闲下来了,陆仁洲突然想起早上,她红红的脸颊,还有那迷茫的笑意,手撑着额头长叹一声。   万千头绪裹成一团麻!   陆仁洲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,小萝卜头还是个孩子,什么都不懂,看过就忘了,就让一切随风而去吧。     这种感觉,只能用一个民间流传已久的名言来形容--咬碎了牙往肚里咽。   陆仁洲正给自己催眠,钟叔的电话就急急地挂了过来,他接完之后,就推开椅子站起来,匆匆往外走。   “钟叔,先给她量一下体温,问问是哪里不舒服。”他一边注意路上的车况,一边吩咐钟叔。   可是成君不肯开门啊,她就闷着被子说自己困,睡一觉就好了。   成君被钟叔吵得不行了,一把拉开门让钟叔进来,但是说什么不肯量体温。她深深吐了一口气,严肃地对钟叔说:“我得去屋顶吹吹风,钟叔,你让我一个人静静。”   她爬上台阶,还不忘回头提醒钟叔,“一个人,我要一个人。”   钟叔更着急了,这要生病了,哪里还能去吹风啊。   钟叔在底下喊,成君不管他,独自趴在栏杆上,听着鸽子的叫声,感受清风拂面,她闭上眼觉得风能带走一切。已经八月中旬了,郊外的夜风还是有点凉的。成君站了一会儿,隐隐觉得小腹感觉不对,她眉头紧蹙。   她摸了一下裤子,脸都皱起来。真是怕什么来什么。   她月事一直不规律,好几个月才来一次。这段时间,大概是吃得太好了,钟叔变着法做菜炖汤,作息也规律了,上个月刚来过,竟然又来了,而且来势不小。   她苦着脸往楼下看,钟叔也仰头苦着脸看她。   成君“嗷——”一声,把头埋在胳膊间。挣扎了一阵,她抬起头对楼下说:“钟叔,晚饭还有吗?我好像没吃饱,还想吃。”   “啊,没吃饱啊,”钟叔一怔,吃了两大碗啊!但他毕竟见过世面,心里一惊,嘴里还是安抚道:“我去给你热一下,马上就能吃啊。”   成君等看不见他的身影了,跳起来就往楼下窜。因为怕被钟叔撞见,她扶着扶手,三步并作两步往下跳。   院子里亮着一盏灯,把院子盆栽的影子拖得长长的,像妖魅一样一直长到院子中央。她心里一急,最后还剩四个台阶,她想也不想,一气就蹦下去。   跳起来的同时,眼角余光竟然瞥见那道让她羞涩了一整天的身影。她正提着劲,想到不该想的画面,身体一抖,动作跟不上脑子,两只脚在台阶上重重一绊。   她来不及尖叫,身体失去控制就往前栽。   四级铁质台阶就在眼前,眼看着就要扑上去,那一瞬间,她惊得闭上眼。   忽然一双大手稳稳地托住她,她的身体不再往前倒。她保持着前倾的姿势,一只脚还停在台阶上,额前就是他温热的身体。   她愣愣地低下头,那双手白皙修长,骨节分明,结实有力。有力地,托在她胸前。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,传递到她的敏^感部位。她浑身一颤,全身的血液都往那个点汇聚,脑袋“嗡”一下就蒙住了。   陆仁洲下意识地收拢手指,少女的柔软温暖,盈盈握在手中。不大不小,正好被掌心包拢。他是成年男人,手下的触感太明显。这意味着什么,太清楚了。     两人怔了好几秒,陆仁洲先反应过来,像触电般移开手。成君的身体又不受控制地往下掉,她条件反射地抱住身前的大腿,嘴唇擦过某个部位。   陆仁洲弯腰猛地扣住她的肩,她的身体一僵。成君只觉得一惊未平一惊又起,整个人惊恐未定。“轰”一下还未下去的热血又涌上来,当场就傻了。一张小脸涨红到脖子,心跳如擂鼓,手心都在冒汗。   陆仁洲把她拉起来,成君紧张地盯着他胸前第三颗纽扣,心跳一下快过一下,都快跳出来了。   不知过了多久,陆仁洲清咳一下,声音有些沙哑,低声说:“我先进去了。”然后转身匆匆进屋。   成君呆愣在院子里,感觉整个人都要烧起来,脚都发软了。良久,小腹的一股暖流,把她惊醒,这才记起来罪魁祸首。   她探头看屋内,客厅没人。   她将手捂在身后,跑进去。快上楼梯时,钟叔叫:“去哪,快来吃。”   成君像看见瘟神一样,吓得背着手,几步窜上楼。小腹温热不断,她哀嚎一声,一定是吃得太补了!      ☆、长大的姑娘      成君将自己反锁在卫生间,简单地冲了个澡,又迅速逃回房里,两腿并立站在门边一动不动。脑海里不断闪过刚刚的画面,交替着早晨的一幕,小心脏又开始乱撞。   可是现在根本更多精力有其他遐想,一会儿之后,她又打开门小碎步地跑进卫生间。   来回几次后,终于受不了了。敌人太凶猛,她快抵不住了。翻遍房里和卫生间的每个角落,也没找到想要的东西。   两个男人住的地方,怎么可能找到姨妈巾!   成君望着窗外的夜色,心里无限凄凉,长夜漫漫,这一晚可怎么过?鸽子都还没睡,说明七点半都没到啊。   她对着门撞脑袋,等额头红了一片后,抬起头瞪着门板,目光坚定。她重重地点了一下头,立正,开门。又用小碎步跑出去,立在隔壁房间门口。   陆仁洲靠在床头,腿上放着笔记本,手指微曲,放在键盘上,却半天也没动。指尖,似乎还停留着柔软的触感,就连温度也变得灼人。   他烦躁地把笔记本扔到床上,站起来,推开窗户。夜风窜进来,带着自然的温度,他站在窗口,感觉身后的冷气与室外的热气交汇。空气流通起来,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燥热也减了几分。   有人敲门,熟悉的节奏。   他敛了敛神情,走到门边,拉开门,姿态闲适地靠在门边。   “怎么了?”他问。   成君深吸一口气,仰头,对上他的眼睛,正色道:“我,我想跟你谈谈。”成君扭头看一眼楼梯方向,钟叔可别上来凑热闹,“我还是进去谈吧。”   陆仁洲愣了一下,随即扬扬眉,偏过身子,让她进来。他房里有一张躺椅,成君每次进来都要抢那里坐。今天进去却犹豫了,她背着手转身看他。   陆仁洲换了套浅色的家居服,头发还湿湿的有点乱,显然刚洗过澡。皮肤在灯光笼罩下,白皙干净,眼眸漆黑,鼻梁挺括,嘴唇微抿,倒有点像大学生。陆仁洲走过去把窗户关上,见她还杵着不动,笑,“想谈什么,这么严肃?坐下慢慢说。”   成君摇头,继续规规矩矩地站着。陆仁洲也不勉强她,随手拿起椅子上的毛巾,身体往桌上斜斜一靠,低下头慢慢擦拭,耐心地等她开口。   房里一片安静,鸽子低沉温顺的叫声在耳边响起。成君感觉空气都停止流动了,她吞吞吐吐半天,还是开不了口,“……我有点冷。”   陆仁洲看了她一眼,再一次走到窗边,将窗户打开,热气一下又涌进来。“什么话这么难以启齿,跟我也不敢说?”他微微笑。   “我,那个……”成君抬眸瞄他一眼,又匆匆垂下眼睛,长长的睫毛微颤,在眼底印下一片阴影。静了一瞬,再次开口时,语速很快,“你认识大姨妈吗?就那个大姨妈。”   “谁?”   “哎呀……”成君轻轻跺了一下脚,“我怎么什么都不懂。”   陆仁洲愣住,成君气急败坏地瞪了他一眼,急急转身要走。陆仁洲反应过来,一把抓住她的手,“我知道了,”他轻声说,“没有那个吗?”   成君红着脸,别扭地点点头。   “你在家里等一下。”大概是从未在异性面前说过这个,平时没羞没臊的小丫头,急得鼻尖都冒汗了,脸颊酡红,连耳朵都变成粉红色。   成君这一天不知道红了多少次脸,每一次都是前所未有,感觉小心脏已经负荷不了。总算陆仁洲听懂她的意思,听见陆仁洲这么说,她埋着头就跑回房里。   钟叔用盘子端了两碗甜甜香香的粥上来,就见成君从陆仁洲房里跑出来,看都不看他一眼,“嘭”地一声甩上门。   他莫名其妙地看了两眼紧闭的房门,摇摇头,去敲陆仁洲的房门。过了一会儿,陆仁洲开门。钟叔见他手里拿着车钥匙,“怎么又要出去?饭还没吃呢。”   陆仁洲一脸沉肃,“不吃了,我很快回来。”   钟叔还有话没说完,陆仁洲已经头也不回,大步地走了。   成君回房后,觉得全身都酸了,坚决不能站了,她小心翼翼地爬到床上,侧着身子躺着。陆仁洲回来时,她已经睡着了,听见敲门声,一激灵就睁开眼。他把手里一大袋东西递给她,低声说:“快去吧。”   成君不好意思看他,盯着他微微起伏的胸口,点头。等听见隔壁房门关上的声音,她才舒了一口去,蹲在地上,翻了半天找到一个可以用的,又拿了件小裤裤,才鬼鬼祟祟地躲进卫生间。   陆仁洲吃完饭就回房了,钟叔一个人寂寞地坐在院子乘凉。忍了一会儿,他上楼去敲陆仁洲的门,看见他躺在床上什么事也没做,实在忍不住,“我觉得咱们家今天太奇怪了!”   陆仁洲无奈地看了他一眼,钟叔很严肃,继续道:“真的,你们俩都太奇怪了,行动诡异,全都窝在房里,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?”   陆仁洲揉揉头发站起来,笑着把钟叔推出门:“你想多了,我们没事。我只是有点累,想早点休息。”   陆仁洲再三保证,钟叔这才稍稍放心。关门前,陆仁洲突然想起什么,叮嘱钟叔,“这几天不要做凉的和冰的东西。”   “为什么?大夏天,你竟然剥夺别人这种权利。”   陆仁洲难得语塞,抓抓头发,“总之这几天就这么做,别忘了!”   “你这孩子,你不吃人家成君还要吃……”钟叔突然顿住,眼前一亮,“……我好像知道什么了。”   陆仁洲无语,沉默地将门关上。钟叔在门外小声嘀咕,“我得去问问太太,这几天吃什么好?”   第二天,成君的窗口飘着好几条小内内,陆仁洲和钟叔默契地视而不见。陆仁洲出门上班的时候,看了看院子的衣架,平常三人的衣服都是晒在那。   以前他不会注意这些细节,今天却鬼使神差地停住脚步,又抬眸看了眼成君的窗户,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。   坐进车里,插钥匙,挂档,启动车子。最后,他还是停下动作,闭上眼头靠在椅座上。良久,他重新睁开眼自嘲地笑笑,他现在真是比老妈子还操心……   叶成程已经回国,因为太忙也没时间管她,所以她一直在鸽舍住到八月底。期间还跟着陆仁洲去过陆宅几次,陆妈妈还是很温柔,对她很好,经常留她在那过夜。   八月底的时候,成君该回樟芗了。临走前一天,成君情绪低落地在房里收拾东西。陆仁洲靠在她房门口,见她把衣服都塞进包里后,走过去捏捏她的脸,“等放假了,你还可以再来。”   成君垂着头坐在床尾,苦恼,“听说高中很累的,听听都累了。”   “累不累,自己去上了才知道,别人的感受不能相信。”陆仁洲弹了一下她额头,“最近一直忙,也没时间带你出去玩,今天带你出去逛逛。”   成君以为他要带她去哪,原来是商场。她很少逛街,给自己买衣服之类的,都是有需要了,就认定一家店,跑进去,搜一圈试着合身就可以了。这种情况,导致她没发现逛街的魅力,而且跟一个同样不逛街的大男人一起出来,更提不起兴致了。   两人在商场里逛了一会儿,陆仁洲的电话响了。他接起来,“妈,你到了?”   电话里不知说了什么,陆仁洲皱皱眉,最好无奈地嗯了两声,把手机递给成君。成君很喜欢陆妈妈,接过电话,眼睛也是亮亮的,“陆妈妈,你也来吗?”   陆妈妈其实是要跟她道歉的,本来跟陆仁洲答应好的,谁知临时有事出不了门。成君乖巧地应了几声,挂断电话后,脸上还是失望的。   陆仁洲站在一旁,脸色也说不上轻松。他拦过她的肩膀,认命道:“那我们自己逛吧。”   说是逛,其实是陆仁洲拖着她,随手挑了几套衣服塞她手里,成君试了一遍后,陆仁洲挥挥手就让人包起来。   成君囧囧地,“一下买这么多,我穿不完……一年都买不了这么多件。”   “没关系。”   导购欢天喜地将两人送出来,成君以为差不多了,谁知陆仁洲似乎还不满意,拉着她在商场又转了一圈。   成君拖着他的手,“差不多了,不用再买了。”   陆仁洲没理她,径直把她带到一家内衣店门口停下,“我在门口等,你自己进去让导购给你挑。”   成君看了眼,满墙的呃,脸刷地红了,“你干嘛呀,我不要这个。”说完就拉他的手要走。   陆仁洲也有些尴尬,“女孩子长大了,穿这个安全一点。”   成君本来抓着他的手指拖他,听他这么一说,突然就想起那晚从楼上跌下来,被他稳稳接住,瞬间觉得全身都烫了。也不好意思拉他的手了,腾地松开。   内衣店的导购看见他们,走出来热情地招呼,“进来看看嘛。”   成君背着他们又要走,陆仁洲抬手拦住她,正好就瞥见店内走出一个熟人。   吴若水看见他们,也是一脸讶异,又看看陆仁洲手里的购衣袋,脸色微变。但很快又浅笑,“这么巧,你们?”   陆仁洲松了一口气,轻咳一下,“Wu ,could you do me a favor”   成君梗着脖子站在内衣店里,不管吴若水给她拿什么都不肯搭理。僵持了半个小时,吴若水跟等在门外的陆仁洲道歉,成君冷着脸从他们身后擦过,径直往前跑。   陆仁洲来不及跟吴若水说话,就追出去。在电梯口才扣住乱跑的小人儿,他有些生气,“你跑什么?”   “不要你管,我讨厌你,你走开!”她硬声喊,声音却微微发抖带了颤音,让陆仁洲心一下又软了下来。      ☆、三岁一鸿沟      “讨厌我?”陆仁洲沉着脸问。   成君瞪着眼睛看他,两人站在人来人往的电梯口,隐隐有对峙地意味,很多经过的人都望过来。陆仁洲抿着唇,淡淡扫一眼纷纷投过来的好奇眼光。这样一个英俊的男人,目光却带着冷意,只看得人心头一凛。   其实他是那天早上看见她晾晒在院子里的背心时,才恍然想起的。成君扑进他怀里时,女孩明显的柔软曲线,还有那晚意外碰到的格外温软,结合这些,他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。   小姑娘身边缺乏一个女性长辈的正确引导,总是不懂得好好保护自己。   就像她明知女孩子周期要忌凉,但看到冰箱里的西瓜还是会嘴馋。周期时候就如临大敌,在一个地方坐住了就大半天轻易不敢挪动。陆仁洲见识了她那几天,就跟中了魔咒一样,整个人都行踪诡异。   还有就是陆仁洲现在担心的问题,小女孩刚开始还可以像她这样多穿件背心挡住,但长此以往肯定是不行的。关键是,这种事,他没办法跟小姑娘明说。   陆仁洲权衡了许久,才硬下头皮约陆妈妈出来。陆妈妈打电话说不能来时,他才颇为头疼。所以碰见吴若水,考虑到有熟人在成君会自在一点,他自然就请她帮忙,谁知成君会发这么大脾气。   陆仁洲盯着她又开始犯倔的侧脸,有些挫败还有些想笑。干脆改名叫陆小妈好了,叶成程也不见得会注意到这个问题。   陆仁洲收回目光,环视了商场一周,箍住成君的手腕,阔步往商场贵宾休息区走去。   成君几乎被他拖着走,气得用指甲掐他的手指,不一会儿就掐出几个红红指印,还真有点儿刺疼。   他手里还提着几个购衣袋,一走到无人的走廊,就松开她的手。反身,单手一把扣住她的肩膀,将她按在墙上,利用身高将她困在自己的身前。   声音低沉压着怒气,“这么疼你,讨厌我?”   成君别过脸不看他,陆仁洲看了眼自己的手指,怒极反笑。他一个大男人,带着别人家的小姑娘,来商场买这么隐^私的东西,有心人该觉得他猥琐无知少女了。   陆仁洲离她很近,胸膛微微起伏,成君扭着脖子,感觉整个人全被他的气息包裹。她的脸一红,捏起拳头捶他,“你走开你走开,就是讨厌你!”   陆仁洲不说话,任由她发泄了一会儿,捏住她的下巴,让她面对他,“不许哭。”   成君被迫仰着头,听见他这么说,眼圈倏地更红了,一双眼水汪汪地瞪他。陆仁洲软下声音,“我们好好说话,嗯?”   成君垂下眼睑不看他,他手指微微用劲,捏着她小小的下巴,摇了摇,“为什么发这么大脾气?”   成君犟脾气上来,就是不肯说话,被他轻轻摇着下巴,感觉委屈极了,扁着嘴巴又要哭出来,“你让我在别的女人面前丢脸!”   陆仁洲被口水呛了一下,莫名其妙,“哪来的女人?吴若水?”   “哼!”   “你跟她有什么好丢……”陆仁洲话音一顿,眼睛下意识地沿着她白皙的脖颈往下移。成君红着脸抬手要捂他眼睛,陆仁洲失笑,声色不动地移开目光,“丢人的难道不是我?你一开始听话的话,我就不用麻烦她了。”   他松开手,理了理她的马尾,低下头,“害羞了?”他的手停在她头上,轻声道,“我一个男人带你进去不方便,我也会不好意思,明白吗?但是女孩子长大了,这些是必经的阶段,很正常,你不应该害羞。”   陆仁洲又温声安抚了良久,最后连“你就不怕夏天长痱子?”这样的话都说出来,成君才别扭地点头。最后,陆仁洲带着她去了另外一家店,陪着她一起进去。   导购小姐见两人进来,面色不改地招待陆仁洲在休息区坐着,然后温柔地帮成君挑选。导购小姐看着不远处端坐的男人,随意地跟成君聊天:“那位是你哥哥?跟你感情很好啊。”   成君还有些脾气,撇撇嘴,不屑道:“他不是我哥哥,他是我男朋友。”   导购小姐脸色一变,尴尬地笑笑,“……这样啊。”   成君恶趣味地满足了。陆仁洲随手翻着手里的杂志,偶尔抬头望过去,就见她正好也扭头看着他。心情似乎好转了,眯着眼笑得还有点坏。   真是个小姑娘啊……   陆仁洲去刷卡的时候,就觉得导购看着他的眼神很复杂,他淡淡地瞥了成君一眼。她抓着他的手,仰头冲他笑得非常可爱,陆仁洲的眼角没来由地抽了一下,成君笑得更甜了。   出来的时候,导购小姐似艳羡似鄙夷的矛盾眼神,一直追着他们的背影,直到消失在视线尽头。   “心情挺好?”陆仁洲闲闲问。   “还不错。”成君晃着他的手,笑得惬意。   “导购跟你聊什么了?”陆仁洲挑挑眉。   “聊你。”   “嗯哼?”陆仁洲不以为意。   “她问我你是谁。”   “你说什么了?”感觉不太好。   “我说,你是我叔叔。”   “……”   成君笑得可高兴了,“人家夸你长得又帅又年轻。”   陆仁洲无奈地点点她的额头,不知道低声说了句什么,惹得成君又是一阵得意地笑。   而另一边,吴若水坐在商场的咖啡厅,拿着手机已经跟苏夏聊了有一会儿。   “两人应该逛了挺久,买了挺多衣服,都是女孩子的。”吴若水轻声说。   “你别多想嘛,我都旁敲侧击问过叶成程了,陆仁洲以前就会帮着带他妹妹,是对她挺好的,但那就是哥哥照顾妹妹。两人差了将近十岁,人家说三岁一鸿沟,这得几条沟了。陆仁洲上大学的时候,小姑娘还在小学没心没肺地晃荡呢,你这就是在大英帝国待久了,思想也变复杂了啊。”苏夏噼里啪啦说一大串。   吴若水笑笑,“大概吧,就是看他们一起去曼妮芬,觉得怪怪的。”   “哪,哪里?”   “你没听错。”吴若水说。   苏夏迟疑了一下,干笑道:“那也不能说明什么,你还吃一个十六岁姑娘的醋啊。我看啊,还是要把注意力放在陆仁洲身上,想想是要强攻还是细水长流温柔陷阱,你跟他都认识那么多久了,肯定了解他有什么喜好,有重点有目标地出招。”   “我再了解,人家不接招也没办法。”   “你不要气馁呀,人家不接招,只能说明你没找对方法,咱又不差,不信拿不下他。”   ……   陆仁洲和成君回家时,钟叔的大餐已经上桌,成君一边大快朵颐,一边夸张地感叹,嘴巴让钟叔养叼了,回去以后肯定要茶不思饭不想了。陆仁洲温柔地拍拍她的脑袋,“别再说了,你们语文老师会难过的。”   “……”   钟叔也用手支着下巴,唉声叹气,“养了一个月才看见点儿肉,回去一放养,估计又得回到解放前。”   陆仁洲看看钟叔又扫了眼成君,最后决定不说话,沉默地给他们布菜。语文不好的人,沟通只能靠意会。   晚饭后,叶成程给她打了个电话,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让他帮忙。成君想了想,说没有。   叶成程顿了一下,在电话里沉吟片刻,告诉她,已经跟妈妈沟通好,租了隔壁阿婆家空下来的房子,让她以后就住在那,晚上不要到处乱跑。   成君微微一怔,很快乖巧地说了声谢谢哥哥。叶成程又叮嘱了她几句,让她好好念书,然后挂了电话。   第二天,陆仁洲送她回樟芗,跟林爱贞打了招呼后,又带她去报名。顺便还把小灰带上,让小灰认认路。成君会在学校寄宿,他们商量好,让小灰每天照旧送信,上课期间就送去学校,周末放假就送到她家里去。   路上,成君很兴奋,对她即将到来的寄宿生活充满期待,“我也有自己的窝了!”   到了宿舍,她还老神在在地对陆仁洲表示欢迎,“有空来坐坐啊!”   陆仁洲弯弯嘴角,吹了一下口哨,小灰听见声音扑棱棱地飞过来,停在三楼的栏杆上咕咕叫。成君把鸽粮拿出来,给小灰顺毛,“小灰,记住这里啊,以后我就在这了。”   小灰吃得不过瘾,小短腿不安份地跳来跳去,最后索性踩到她手腕上。   “听见没啊,别光顾着吃。”成君把手一合,说道。   “咕咕咕。”小灰无辜地扭过头看陆仁洲,眼睛一眨一眨的。   “看他没用,你得听我的话。”成君嘟囔。   “咕咕。”小灰一眨一眨,识趣地跳到她肩头,撒娇,“咕咕咕咕。”   “小东西。”成君摸它的头。   陆仁洲也摸摸她的头,叫她,“小东西。”他看了一圈她的新宿舍,叮嘱道:“要是还缺什么东西,就自己去校门口的超市买。以后跟室友好好相处。”   而成君的新室友,正好奇地探头探脑看她肩头的鸽子。成君咧着嘴朝她们挥挥手,不以为然地应道:“知道啦知道啦。”   陆仁洲朝窗边的几个女生微微颔首,引得她们一阵脸红。他抬手看了眼手表,“去把你舍友都叫上,我们请她们吃个午饭,大家互相认识一下。”      ☆、分开的日子      成君的高中生活,就在一顿宾主尽欢的午餐中开始。陆仁洲悉心地关照到每个人,后面的时间就微微笑地看着成君和新室友很快打成一片。   他开车走时,成君一点忧伤没有,很不走心地朝他挥挥手后,转身继续热情慷慨地跟她的新伙伴介绍御鸽之道。   等她回过神来,陆仁洲都快上高速了。来时,有成君在身边叽叽喳喳聒噪个不停,一小时的车程很快就到了。回程的路上,陆仁洲觉得车里一下子空了许多。他打开收音机,广播的声音在车里响起,打破车内的安静。   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敲,过了一会儿,勾起唇角笑了一下。她九岁的时候,就可以在异乡的警局,一派自得地跟各色人物交流,他怎么会担心这丫头适应不了宿舍集体生活。   成君确实没什么压力,相反,她从小适应力强,性格又不扭捏,只要人家不招惹她,她跟谁都能扯上几句。两天时间,她就摸清年级谁以前是校霸,谁在二中吃得开,谁最讲江湖义气,谁书读得好打架也不赖,还有谁喜欢狐假虎威作威作福。   二中好歹算是一带名校,只是这名是打架打出名的。总体来说,像成君这种初中基本靠混的学生,最后也能考上,其间可想而知。   成君每天跟陆仁洲报告的事情,很大一部分就是关于,昨天班上谁被开除了,隔壁班谁跟老师打起来了,自己上课睡觉被年级组长抓到正在写检查。而关于学习情况,她总能做到顾左右而言他,陆仁洲不由头疼。   成君总算良心未泯,陆仁洲问起成绩接下来的一个星期,她都会努力做到不迟到不早退,但架不住地基不稳,上课总忍不住昏睡过去。   林爱贞肚子一天天见长,王志强母子已经把她家当做自己家,住得极其习惯,跟林爱贞相处起来也是嬉笑怒骂好不自在。成君无法,干脆连周末也不常回去,一个人待在宿舍方便又不闹心。林爱贞也懒得管她,少一人在跟前闯祸闹事,还有人每天把她当佛爷一样伺候着,她乐得清闲。   一个学期下来,高一三班的班主任见过班里所有同学的家长,唯独只有林成君家的,至今未露过面。班主任手上,除了开学报名时,一位陆氏先生留下的手机号码,没有其他关于林成君家里的联系方式。   开学人多,但她还有点印象,记得是个挺年轻的男人,不知道跟林成君什么关系。班主任重重地叹了口气,又一个单亲问题少女,头疼啊。   她在抽屉里找到通讯录,拨过去。电话响了很久,无人接听。班主任挂断,几分钟后,那头回了电话过来。   班主任自我介绍了一番,陆仁洲愣了一下,挥挥手让助理先出去。他斟酌了一下,说:“我算是成君的哥哥,您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跟我说。她在学校出了什么事?”   “今天下午,她跟校外的人打架……”   “打架?受伤了吗?”陆仁洲问。   班主任闻言语气不太好,公事公办道:“她自己没什么事,她把别人耳朵咬伤了,听说对方还不是学生。如果你能联系到林成君的家长,麻烦你让他们明天九点来一趟学校。”   “您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吗?”   “情感纠葛吧,关于这个问题,我希望也能跟家长好好沟通。”   情感?还纠葛?陆仁洲皱皱眉,他们每天通信,他没发现有什么异常。   “陆先生?”班主任见电话那头没声音,叫了一声。   陆仁洲轻咳了一下,谢谢老师,并答应道:“我会通知成君家里明天按时去学校找您。”   陆仁洲远在江林没发现异常那是自然的,连成君自己也是在动手前才搞清状况的。事出紧急,有人要对她不客气,她就算没摸清情况,那也是不管三七二十一,先挠上总之不会吃亏。   那女生被她咬得嗷嗷叫,她同伴被成君满嘴的血吓到,愣怔在一旁目瞪口呆。直到被咬的那位疼得破口大骂,她们才想起来把成君拉开。成君是什么人,背后头发被人扯得再疼,她也死死咬住不肯松口。   直到余光瞥见闻讯赶来的林小光,才松下劲,龇着两排血淋淋的大红牙吼:“你怎么现在才来,快给我打。”   林小光虎躯一震,盯着她的嘴,缓了好一阵儿才急咧咧喊:“打什么打,保卫老师来了,还不快跑!”   三个找事的女生被成君从气势上根本性压倒,眼看着救兵林小光的吨位摆在那,心道不好,心虚地脚步连连后退,伺机逃跑。一听说不打了,心里一喜,眼看着那头有老师追过来,也不想着教训成君了,拔腿就跑。   她们是跑了,但是成君下课被人堵在操场,那是很多老师学生有目共睹的。跑再快,班主任也知道打架的是她。   她也是挺委屈的,人家都找上门来,她怎么可能乖乖吃闷亏,关键还是个莫名其妙的理由,想起来成君就忍不住窝火。   原来那带头的女生,也就是被成君咬得很惨的那位,就是当初跟成君一起混网吧的一个男生的新女友。成君到现在也只知道他的外号叫老猫,夜夜通宵嘛。   成君去网吧次数多了,两人就熟了。也不知这猫怎么想的,前段时间听说成君上了二中,顿时觉得当初患难一场,成君又出息地上了高中,他作为朋友脸上倍儿有光,带着几个兄弟就光顾二中了。   成君挺烦这种人的,说话没边儿混吃等死,所以就没给好脸色。老猫讪笑,跟众人夸,“我妹子就是这么有性格,我最爱她这小脾气了。”   成君没劲地白了他一眼,转身就走。谁知这话几天之后就传到老猫新勾搭上的女友耳朵里,带了两个姐妹就来二中堵成君。   成君垂着头站在教师办公室角落,难掩眼底的忿忿不平。她已经在这站了两节课了,班主任了解大概情况后,不再管她,就把她晾在一边站着。   快九点时,其他老师都去上课了,办公室只剩她和班主任两人。成君不耐地把重心换到另外一只脚,听见叩门声,她漫不经心地抬眸。   陆仁洲走进来,一身西装革履剪裁得体,修长挺拔,温雅清隽。眼睛在她脸上停了一瞬,很快移开目光不再看她,转头客气地跟班主任交谈。   成君惊喜地盯着他的脸,听见他说:“您说得对,是应该好好教育。”   她蓦地瞪大眼,陆仁洲淡淡扫她一眼,对老师开口道:“既然事情了解清楚了,先让她回去上课吧,我们好好谈谈怎么处理。”   成君临走前又送了他一记白眼,陆仁洲视而不见,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。   成君坐在教室,她每隔三分钟眼睛就往窗外瞟一眼。捱到最后下课铃声响起,把课本往桌子底下一塞,就跑出去。   同学三三两两结伴去食堂吃饭,她摆摆手,去教师办公室一看,没人。想了想,又挤过人群,跑到教学楼旁边的停车场。她咳了一声,喘匀气息,慢悠悠地在停车场散步。   转了一圈,又转了一圈。   哪里还有他的车。   她心里不由一凉。      ☆、我的心动      下午自习课,班主任把她叫出去。同桌拍拍她的肩膀,与身边的同学一起同情地目送她出门。在二中打架那是家常便饭的事,你在暗地里把事情闹得再大,学校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   可惜她此战太过嚣张,下课时间在全校师生必经之路,不要命地干一架,关键引来的还是社会人员,这是学校最忌讳的。学校最近正在严抓纪律争取达标校指标,成君在这节骨眼撞上去,那不得借此机会拿她开刀以儆效尤。   成君恹恹地等班主任下处分,听见班主任板着脸扔下一句话,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,“几,几千?”   “聚众闹事打架斗殴,性质恶劣影响违反校纪,给你争取到不处分已经是好的了。三千字,你还不愿意写?”   成君晚饭都不吃,一个电话就轰过去,急赤白咧喊:“你来都来了,为什么不帮我把三千字检讨一起免掉!”   这口气,多白眼狼。   陆仁洲翻了一下文件,在审核上签字,平静开口,“那是学校要求的。”   “……”   助理进来通知他会议马上开始,他点了一下头,拿起手边的笔记本往外走,“给我的只要一千字就够了,要求不扭捏不作假,还原事实真相,态度诚恳认识深刻!”   “……我们之间还不要这些虚的了吧?”成君干笑。   陆仁洲勾勾唇角,补充一句,“如果做不到,看我怎么收拾你!”   陆仁洲挂断电话前让她回宿舍等着,林小光会给她送药膏,让她早晚抹在伤口上。成君碰碰脸上的抓痕,心里一甜,嘴上却还是无所谓道:“我愈合能力强,不用这虚的。”   “你别自作多情,我是给你的脸用。”陆仁洲也随口道。   他的助理跟在旁边,闻言低着头微微耸肩,他挂断电话冷淡开口,“你笑什么?”   助理正沉浸在自己的意淫里,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,忙不迭摇头否认。心里却暗道,男神,你突然变得生活化,还这么幼稚地跟人斗嘴,虽然不知道是何方神圣,但我还是觉得好喜剧。   成君这头却不觉得喜剧,她握着话筒咬牙切齿,身后的同学催促,才不甘心地摇头走开。早知道就不该打电话啊!   四千字,成君掰着手指头算有要写几篇八百字作文,知道真相的她,痛苦地哀嚎一声,还不如来个处分痛快啊!   她心有不甘精神恍惚地晃到宿舍楼下,林小光迎面跑来,在她面前站定,成君顿觉眼前一片黑暗。她浑身憋屈的劲没处发,林小光一撞上来,她就忍不住,“林小光,我怎么一看见你就手痒呢,从小养成的惯性改都改不了。”   林小光看她要找事的样子,把手中的药膏递给她,指指她被抓破的脸,小心翼翼问:“给你什么处分了?不会开除吧。”   成君哀伤地看着他,“你答应我一件事,我就告诉你。”   “不,不是吧,难道真要开除?”林小光大惊。   “你答不答应啊?”成君扭过脸,悲伤地望向远方。   林小光不知说什么好,都这时候了,她想做什么他能不答应吗。林小光大义凛然,“你说吧,只要我能做到,我一定帮你。”   “患难见真情,你真是我这辈子最好的兄弟。”成君感激道,“你在这等着,我马上下来。”   林小光无比感伤地站在楼下等她,成君空手上去,下来的时候塞了本崭新的作文簿到他手中,“好兄弟,三千字检讨,事情经过起因结果你都清楚,力求感情真挚,觉悟深刻,感天动地,潸然泪下。”   林小光愣愣地捏着本子,心情更加忧愁,“都要走了,还要写检讨,太没人性了!”   成君扁着嘴,“三千字啊,是没人性!记住周五放学之前拿到我班上,靠你了。我走了。”   成君毫不犹豫地转身,趁林小光反应过来之前跑走。爬到二楼时,楼下传来林小光爆喝,“林成君,你骗我!”   成君趴在栏杆上挥挥手,“好兄弟就是拿来骗的。”其他人怎么骗得过来呢,她还有一篇一千字的悔过书要写呢,她写的草书陆仁洲都认得,暂时没胆造假。   她很少看见陆仁洲发脾气,上次在商场算是一次,那刺激……她其实不害怕,就是怕小心脏负荷不了,经常高强度律^动对身体应该不好吧。   周五上午,林小光带着一篇想破脑袋才挤出来的一千多字检讨找成君,看见她坐在教室里跟人说骂谈笑好不自在,他黑着脸站在窗口瞪她。成君谄笑地跑出来,“写好了?快拿出来给我看看。咦,怎么才这么点?林小光,这一半都没到啊,你坑我!”   “谁坑谁?”林小光气结。   成君讪讪解释,“我不是不想自己写,你等等。”她说着跑进教室,抽出几张纸在他林小光眼前晃晃,“你看,我这也写了一篇,你好人做到底,把我这篇抄你那后面,拼一拼就可以交差了。”   “你自己都写了,你还让我写!”   “你不懂。”成君好言相劝,“我这都写好了,你抄一下,很快的。”   “要抄你自己抄!”林小光也是有脾气的。   成君踢了他一脚,“你小声点,自己不一样,你想让我被老师再抓一次!你抄不抄,别以为我现在不敢打你!”   可怜林小光一下午就当着课本,坐在后排骂骂咧咧地奋笔疾书。放学的时候拿给她的时候,成君热情地请他吃冰激凌,快入冬了啊。   林小光咬一口冰,再深吸一口气,想了想问她,“你妈住院了,你不回家看看?”   “住什么院?”成君问。   “我也不清楚,听我妈说,好像是肚子有什么问题吧。”   成君冷笑,“那我回去干嘛,帮忙气她?再说,她现在不有人伺候着嘛。”   林小光不再说话,成君咬完最后一口冰,站起来拍拍屁股,“我回宿舍了。”   周六早上,小灰停在窗台上,嘴轻啄玻璃。成君惺忪着眼爬起来,嘟囔,“周末也不让我多睡会儿。”   现在他们宿舍都不用定闹钟,每天六点半小灰准时报道,误差不超过五分钟。成君爬起来喂小灰,把它腿上的便签拿下来:“我下午四点到,准备好检讨书还有这次月考的卷子,我们好好谈谈。——陆仁洲”   成君又看了一遍,把便签放进衣柜里的一个盒子中。盒子里满满的都是相同的便签,从旧到新,用小夹子按月仔细地固定住。   那是成君的宝贝,谁都不敢碰。   成君蹲下来跟小灰说话,“你说他才几岁啊,怎么越来越像小老头了,好烦哦。”   小灰咕咕叫随意地敷衍她,也不知是因为谁才这样。   三点半,成君换好衣服跑到校门口,翘着腿跟传达室的老头聊天。四点过一点,远远看见熟悉的车开过来,成君把手里的瓜子都塞给老头,手在衣服上擦擦就背着书包跑出去。   一坐进车里,她就真诚地建议,“听说中山路有一家火锅店,物美价廉,环境还很好,我们去那里吃吧。”   “好啊,”陆仁洲认真看了看她的脸,愈合能力确实不错。他温和地笑笑,“带上卷子,我们可以谈一晚上。”   成君脸都黑了,“吃饭的时候谈这些影响消化,我现在正在长身体,你不能这样对我。”   陆仁洲一向很好说话,点点头表示同意,“是我考虑不周,我们可以谈完再吃。”   成君望着车窗外的落叶,感叹,“冬天真的来了。”   陆仁洲目视前方,嘴角几不可闻地勾起。过了一会儿,成君先耐不住还是扭过头来,刚刚忙着把话题带走没认真看他。   她这一看,就觉得心跳有点不受控制。下午的阳光从车玻璃上照进来,暖洋洋的有点刺眼,成君眯着眼瞧他。他穿一件灰色衬衫,外面套一件深色的针织毛衣,干净优雅,侧脸融在阳光里,棱角分明带着光晕。   她不说话车里就安静了下来,陆仁洲握着方向盘,转过来看她一眼,眼底黑白分明,温柔沉静,眉梢带着淡淡的笑意。她心跳漏了一拍,忙转过头望向窗外。   二中离中山路很近,陆仁洲很快将车停在她说的店前。成君推开车门下车,白皙的脸上还微微有点泛红。陆仁洲的目光落在她脸上,成君捂着脸,眼神闪烁,理直气壮解释道:“今天有点热!”   “是吗?”陆仁洲将包厢里面向江边的窗户推开,“趁天气好,我们来谈谈这次事件。”   成君小心思还悄悄旖旎着,被他这么一提,什么心情都没了。她把书包里的检讨书拿出来拍在桌上,先假哭出来,“我根本就不认识那几人,我才是最无辜的,我才是受害者,你竟然不相信我!”   “我什么时候不相信你了?”   “那你还让我写检讨,一千字啊,我几天没睡好觉了。”成君控诉。   “事出总有因,我是让你反省为什么会惹上这种事。”陆仁洲说,“听说还是情感纠葛,嗯?”   成君跳起来,“跟我有半毛钱关系?你也太侮辱我的审美了,长成那样,我也就跟那人打过几次游戏,他叫什么名字我都不知道,你竟然跟别人一样给我扣这种帽子!”   “那人家为什么找到你?”   “天生丽质难自弃呗。”   陆仁洲嘴角抽搐,“有空找你们语文老师补补课。”   成君瞪他,他笑了笑,伸手捏一下她的脸。拍拍身边的位子,温柔地开口:“坐到我这边来。”   成君一愣,脸上不由自主又泛起红晕。她扭捏了一下,傲娇地抬腿挪过去。陆仁洲笑得更温柔,“把卷子拿出来,我们谈下一个问题。”      ☆、开始混乱      陆仁洲对于成君的水平,是有心理准备的。但是当成君睁着大眼睛,好奇地问他什么是奇函数时,他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她额头。   他每跟她讲一个知识点,她就惊奇地感叹一声,“原来是这样!”   “你到底听没听过课?”   成君眼观鼻鼻观心地看他握笔的手,“那这题呢?”   “林成君,抬头看着我。”陆仁洲沉声道,“下次我来看你的时候,如果你还没弄清函数规律,我就没收小灰。”   “……我们老师讲得没你好听。”成君小声嘀咕。   陆仁洲睨她一眼,话锋一转,“知道你小时候我为什么不让你养鸽子吗?”   “因为我养不好。”   “因为你沉不下心来。”成君垮下脸来,陆仁洲继续道,“你很聪明,我跟你讲一个道理,你就能举一反三。学东西也很快,但只有三分钟热度,摸到皮毛后就觉得自己懂了。如果让你养鸽子,那是对生命的不负责任。如果是学习,你沉不下心接受新知识,长此以往,你的小聪明最终会成为制约你进步的弱点。成君,那样我会很失望,我希望你能早点独立。”   陆仁洲很清楚,她这样的性格养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,好言相劝在她这里更是行不通,只能下狠话,狠狠地直戳她的骄傲,让她不满,激起她的斗志。   农历腊月底,陆仁洲在百忙中收到这次谈话的效果,小灰送来成君期末的考试成绩和排名。她特地提到了与期中成绩排名的对比,从倒数到中上,进步确实很大,难怪口气那么傲慢。   “看看,我只是懒得进步!——成君”   宿舍空荡荡的,舍友早打包欢天喜地的回家了。成君坐在行李箱上,等舍管吹了赶人的口哨,才慢吞吞地提着箱子下楼。   转了趟车,在午饭前回到家。她直接拖着行李到隔壁阿婆的房子,还能听见隔壁家里打牌的声音。成君推门进屋,上一次回来是两个月前,老房子很容易积土,风一吹,洋洋洒洒,她禁不住挥手连连咳嗽。   阿婆儿子几年前在镇里买了新房,把一家人都接了过去,老房子就空下来。因为太久没人住,天井内墙上的苔藓变成难看的黑色,看起来很脏。   地板是老旧的青砖,凹凸不平,行李箱拖过去,磕磕碰碰,声响很大。她把行李放在沙发椅边,打量了一圈,心想这得找林小光过来帮忙打扫了。   正想撸袖子干活,门外传来王爱莲的声音,“哟,这不是我们大魔王回来了吗?哎呀,怎么这么呛鼻?”王爱莲穿着厚厚的羽绒服,把自己裹得圆圆地,站在门槛上往里边探头。   “哟,这哪来的球啊?”成君挥着扫把大力地往门外扫,厚厚的尘土在空气中卷起,王爱莲骂骂咧咧地往后退。   “一回来就不安生。”王爱莲在门外石板路上又站了一会儿,看屋内狂风席卷般的黄土飞扬,缩着头走了。   过了会儿,听见成君这边没什么动静了,又探头过来。成君斜了她一眼,王爱莲倒不生气了,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,笑着走进门,“你这孩子,就是淘气。咱们以后都是一家人了,按理你还得叫我一声奶奶呢,我们要好好相处。”   成君冷笑着看她,也不知道又想玩什么花样。   王爱莲在屋里转了一圈,啧啧叹道:“你妈也真是,咱家又不是没房子,楼上还有一件阁楼可以住人,还出来再租一套,浪费钱不是。”   “有屁去门外放,我嫌脏。”成君懒得搭理她。   “哎哟,女孩子可别这么说话,别人听见了要笑话我们家的,以为你没教养呢。”王爱莲语重心长,“你妈一个人拉扯你长大不容易,背后不知道受了多少风言风语,还一个人守寡到现在,你可得对你妈妈好点啊。”   “这种话当着我妈说就够了,她现在又不在,你就少装了。”   “我这是真心的,听说当初要不是你,江林那边也不会把你妈赶出来。那边的爸爸爷爷听说都死得惨啊,真是作孽啊!”   成君紧紧地捏了捏扫帚,斜斜地挑起嘴角。   王爱莲摇摇头,感叹,“我知道你不爱听我说话,你是孩子嘛,我不介意的。以后我们是一家人,抬头不见低头见的,我们好好相处,才不会给你妈添烦。你妈这岁数怀孕不容易,我跟强子都是十二分心照顾她。”   成君嗤笑,“是十二分关心她抽屉里的钱吧?一把年纪了,也不知道害臊。”   “行了行了,你这孩子,我是跟你交心,怎么油盐不进呢。”王爱莲数道,“前两个月住院,那不是我们俩轮流守着,夜里都睡不了一个囫囵觉,这乡邻都看得到。”   成君把扫帚往旁边一支,坐在行李箱上,翘起腿,懒懒道:“想说什么直说,你累不累?”   王爱莲的声音顿了一下,终于说:“有些话,你妈不好直说,那只好我来做坏人,你也别怪我。叶家在江林算是有头有脸,她都忌讳的东西我们也要避讳。你妈生你养你十几年,她现在月份大了,更要注意。人是要懂得感恩的,我什么意思你听得懂?”   原来是这么个意思,成君扫了眼摆在一边的扫帚,漫不经心地站起来,随手捏在手中,轻笑了一声。王爱莲还等着她答话,谁知道迎面一阵劲风,那扫帚眼看着就要落到她脸上。她惊呼一声,连连后退,一屁股坐在门槛上,痛苦地“哎哟”一声,老脸皱成一团。   成君冷冷道:“这还没生下来呢,就急着赶往走了?”她疾步走到王爱莲面前,弯下腰,盯着她的眼睛,邪笑一声,“你们做梦!”   王爱莲“哎哟哎哟——”大声地嚎哭,很快引来隔壁打牌的人。门外围满看热闹的人,王志强阴着脸挤到门口,王爱莲见状哭得更大声,“打人啦,救命啊!强子啊——”   老女人那种粗噶难听,歇斯底里的哭声响彻小镇整条街。成君两手抓着扫帚,看着王志强,挑衅地笑笑。他阴鸷地看了成君一眼,把王爱莲扶起来,冲王爱莲吼,“闭嘴,你嫌不够丢人吗?”   王爱莲不理她,兀自大声哭喊,抹着泪向邻里哭诉成君的恶性。余光瞥见林爱贞扶着腰走过来,哭得更加凄厉。林爱贞睨一眼成君,又扫扫围观的人群,不耐烦道:“一回来你就要给我添堵是不是?都散了,有那么好看吗?牌桌还不够你们玩的?”   成君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她高高耸起的肚子,转身进屋,“嘭”一下摔上大门。   王爱莲刺耳的哭声不甘心地从隔壁传来,伴着王志强偶尔地低咒。成君坐在积满灰尘的沙发椅上,发了会儿呆后,拍拍衣服,去找林小光。   夜里成君一个人躺在一张老旧的木床上,轻轻翻一个身就会咯吱咯吱响的那种,她裹紧被子,瞪着眼看床头的镂花雕刻。   大概是林爱贞怀了孩子,隔壁的牌场早早结束了。房里静悄悄的,老衣柜里似乎有只老鼠,窸窸窣窣地响,她不想看书,只能躺着静静地等待睡意来临。   过了一会儿,她爬起来从行李箱里翻出盒子,把一叠叠便签拿出来,摆在床上。从2003年的2月份到8月底,那时候她六年级,虽然她现在的字也好看不到哪里,但看到那时候歪歪扭扭的字,她忍不住佩服陆仁洲。   他怎么有耐心跟一个会写“不卑不坑”这种成语的小屁孩,通了那么久的信呢?   她翻了一下,发现好多张便签上都是在写数学解题步骤。她拍了下自己的脑袋,真是暴殄天物啊!   接下来就是2006年7月初开始到现在,又是好几叠厚厚的。成君发现,他们之间的通信大部分是关于她的事情,她的成绩她的朋友她的心情,他鼓励她开导她支持她警告她教训她。   成君轻轻摩挲着背面透出来的痕迹,想象他低头认真地给她回信,眉眼如雕刻,心里头顿时痒痒的。   她趴在便签上睡了一夜,第二天一早,小灰就停在门外咕咕叫。她心情大好地披上衣服爬起来,看到陆仁洲的来信,好心情片刻消散。   他说,马上过年了,放鞭炮的人太多,小灰一路飞过来不安全,这几天最好不通信,等年后再继续。   成君立马回信问,“什么时候?停几天?——成君”   其实这个时候小灰回去,陆仁洲肯定去上班了,但是阿婆家没电话,又不能直接问他,只好让小灰赶回去。   小灰在空中盘旋了几下,不甘愿地飞走。成君站起身,余光瞧见王志强提着一个毯子从家里步履匆匆跑出来,看见她杵在一旁,脸上阴沉的可怕。成君抿着唇,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头。   九点多,林小光的妈妈跑过来,“你怎么还在家?你妈半夜肚子疼,送到医院,现在还没生出来,你还不去看看。”   “怎么这么快生?”   “你妈是高龄产妇,早产是正常的。”林小光妈妈蹙眉,拉她出门,“七月生八月死,我看孩子难保。”      ☆、你在哪里      成君愣愣地跟着林小光妈妈去医院,王爱莲一看见她就扑了过来。成君没防备,被她推得一个大大地趔趄,幸亏林小光妈妈拉住她。   没想到王爱莲一把年纪,打起人来丝毫不含糊。成君抬手挡住,她怀疑王爱莲是要报昨天那一跤的仇,没几下头上的马尾就被扯乱。   林小光妈妈平时虽然不待见她,这会儿还是把她挡在身后。王爱莲声响大,林小光妈妈也不示弱,捁住她的手大声说:“你动一下手试试,撒的什么泼?!林爱贞就算把孩子生下来,你也没资格打她女儿。我们樟芗的孩子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教训!”   王志强不耐烦喊:“有完没完,这是在医院。”   王爱莲狠狠地瞪了成君一眼,不甘心地放下手。林小光妈妈把成君拉到一边,“平时看你张牙舞爪地,怎么关键时候就孬了。把头发重新绑绑,乱死了。”   成君不说话,整理好头发后,问她,“你怎么知道我妈被送到医院?”   “昨晚就是我一起来的。”林小光妈妈打了个哈欠,朝王爱莲母子努努嘴,“在林二家赌呢,三点多的时候我来叫林小光他爸回家,听见你妈打电话过来说肚子疼,就一起跟过来。”   “她没事吧?”   “我早说用剖的,他们不听,拖到早上八点多医生说实在不行了,才签字同意。”林小光妈妈拖她在椅子上坐下,“我看天都亮了你也没来,估计是不知道,所以又往家里跑。你也别担心,现在医生厉害着呢。”   成君望着厚重的手术门,沉默不言。她从小就怕来医院,这种害怕大概是与生俱来,没有理由的。又或许,这种害怕从她一出生,身边就有人给她灌输那种思想,医院会终结很多人和事。   她从来不相信,这些终结是由自己带来的。   十点多一点,手术室从里边打开,护士告知他们孩子生下来了,是个男婴,五斤二两。给他们看了一眼,马上就送去做进一步检查。   王爱莲母子一脸欣喜,成君坐在椅子上没动,抬眸看了一眼,又垂下眼睛盯着医院大理石的花点,脚尖一下一下点地。   过了一会儿,又有护士出来通知家属,产妇有大出血迹象,医生正在止血。接下来有段时间,手术室的门开开合合时有医生护士出入,成君绕到走廊尽头,趴在栏杆上安静地看着楼下脚步匆匆的人。   手术室在五楼,她根本看不清楼下的人,但直觉他们脸上是面无表情的。  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,说不清此刻的心情是怎样的。她记得小时候有一次,早上醒来迷迷糊糊地去推林爱贞的门,发现门没上锁,整个人瞬时就清醒过来。推开门,一看床上没人,一下子就害怕起来。   林爱贞于她,或许不是母亲,而是依存。   一个多小时后,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。医生一身疲惫走出来,朝他们点点头,“产后48小时还要多观察。”   成君的心里一松,跟着觉得两条腿都像灌了铅似的,使不上半点力。   她靠着墙弯下腰来,手扶在左手边的栏杆上,支撑住身体。两条腿却不敢动,一动那酸麻刺骨的感觉就从脚底直窜到心底。   林小光妈妈看出她的异样,走过来扶起她,“也有人站着就能把脚给站麻的,你可正行。走吧,反正现在家属也不能探望,你留在这也没用,跟我先回去吧。”   成君一回家就爬到床上躺着,总觉得是她自己去生了个孩子,累得都不想开口说话,很快就沉沉昏睡过去。   这一觉,从中午一直到晚上七点多,她无知无觉。重新睁开眼时,屋里黑漆漆的,阴森森得冷。她摸了摸眼角,两坨硬硬的眼屎。她总觉得忘了件事情,但脑袋一时蒙蒙的,什么都想不起来。   肚子咕噜咕噜响得绵长婉转,早上就吃了两个包子,支撑到现在,感觉肚子变成了一张纸。她爬起来,在原本外套上又披了件羽绒服,然后拿着钱出门找吃的。   她栓上门,余光瞥见隔壁家里灯亮着,光线一直照到青石路上,歪歪扭扭的。王爱莲提着一袋垃圾走出来,看见成君站在黑暗里,吓了一大跳。她抚着胸口瞪成君,过了会儿,嘴角却慢慢泛起一丝笑,脸上的褶皱难看地叠起来。   两人都没开口说话,成君没来由地心头一紧。   她以为王爱莲是在得意,林爱贞把孩子生下来,就算不跟王志强结婚,他们从此也多了层孩子的关系。   成君无力跟她多话,紧抿着唇,转身大步往街角的快餐店走。寒风劲劲,刮在脸上有些生疼。她走着走着,突然顿住脚步。   她把小灰忘了。   早上林小光妈妈来的时候,小灰正巧送了陆仁洲的回信,由钟叔代笔。   “你陆哥哥说,你要是舍不得小灰,过年这几天就让小灰住你那,这几天最好别让小灰出门。他忙完工作的事就来看你们。——钟叔”   她走时它还停在石墩上,蹦蹦跳跳。   小灰呢?   没有命令,小灰是绝对不会离开家离超过半公里。此时天色已晚,它更不可能不归家。   她心里着急,转身疾步往家走,走着走着就跑起来,风声在耳畔呼呼作响。刚刚醒来后,那种不安的感觉愈来愈烈,她的眼圈都有些红了。   离家越近,心越慌。因为这寂静寒冷的夜里,街上没有人也没有车,可她听不到半点熟悉的叫声。   “小灰,小灰?——”   “咕咕——”她轻唤,声音在安静的青石路上回荡。   没有回音,没有鸽哨的声音,更没有羽毛划破天空空旷的声音。   她的心慢慢沉下来,但凡它在周围,必定会给她回应。   掏钥匙,撞门。她不抱希望地把老房子的灯全部打开。   空荡荡。   屋内,安静得都能听到门外的风声,还有她重重的呼吸声。心脏因为焦急而跳得飞快,脚下却开始发软。   空气里飘过一股浓香,她像是终于回过魂,掐掐自己冻僵的手,拔腿往门外跑。   家里只有王爱莲一人在厨房,成君一言不发抓起电话,颤着手拨给陆仁洲。   电话响了很久,那头才接起来。陆仁洲声音压得很低,“我在开会,等下回给你。”   “小灰不见了……”她的声音发抖,“它是不是回江林了?”   她听到电话里窸窸窣窣地一阵,他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时,成君努力地把眼泪逼回去,又问了一遍,“它是不是回去了?”   陆仁洲沉默了一下,说:“你别着急,我问问钟叔。”   成君挂断电话就一屁股坐进沙发椅,她抬手摸了一下额角,已经被虚汗浸湿,鼻尖却是干的。肚子再一次响起来时,她眼前一阵发黑。   厨房飘来一股香味,她支着身体起身走过去。   王爱莲早听到她的动静了,她掀开砂锅盖,回身冲她笑得很和蔼,“香吧,想不想尝尝?”   成君咽了一下口水,刚要点头,眼睛倏地睁大。   她猛地后退几步,扶住灶台,“这是什么?”   “你自己养的东西,拔了毛就不认识啦?这东西贼补……”   “这是什么?”   “没想到这么鲜,你妈现在最需要这东西了……”   她的耳朵里,只听到“你自己养的”五个字,余下聒噪的声音仿佛在空气中漂浮起来,像一只只小蝌蚪游过她眼前,一眨眼又没了。   那是她养的啊,给她送信,叫她起床,逗她开心,从她十二岁开始从未变过。   是他从一群优秀赛鸽里,挑出最出色的送给她作过年礼物啊。   它羽滑如丝,眼若桃花,娇憨可掬。   它额头笔直,鼻头坚硬,翅膀永远充满力量。它应该在空中自由飞翔,参加竞翔,灵动聪明,是最称职的信使。   可是,如今它却被人以如此残忍不堪的方式结束生命。   王爱莲嗤笑的声音闯入耳中,成君蓦地尖叫起来。她扑过去,想抱住砂锅。锅沿滚烫,疼得她手一抖,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。   王爱莲一把推开她,恶毒地咒骂,“倒霉货!给我滚!”   成君大哭着挥拳,没命地嘶喊。她突然弯下腰,一头撞到王爱莲的肚子上。王爱莲哀嚎一声,捂着肚子弓起背。成君后退几步,猩红着眼,死死地盯住地面,双拳拽紧又冲上去。   突然,颈间一紧,被人从身后猛地往后拽。她一个趔趄撞到门框,腰间一疼。还未反应过来,感觉迎面一股劲风,肚子受了重重一脚。   她眼前一黑,跪倒在地,紧接着,胸口又是一脚。胸口陡然喘不上气,软软地伏到地上。背上接连几脚,她眼睛睁得大大的,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角滑出,眼前什么也看不清。   黑暗最终袭上来前,她听到大厅尖锐的电话声,急促地响起来。   灯光摇曳,她疲惫地阖上眼。      ☆、宛如天神   成君醒来时,眼前一片漆黑,悄无声息。她呻^吟了一声,慢慢撑着地坐起来。抚着胸口,轻轻地吸气,再慢慢吐出来,反复几次,才觉得舒服一点。喉咙干涩,她嚅动嘴唇,咽了几下口水,感觉喉咙有股猩甜,胸口随即被牵动着又是一阵抽痛。   她屏住呼吸不再乱动,那种疼痛汹涌着袭上来,四肢都都不像是自己的,身上似乎没有一处是不疼的。感觉又要喘不上气了,她阖上眼,静静地等待那阵痛苦过去。   半晌,才重新睁开眼。   几点了?   在哪里?   她伸手摸到背后的一堵墙,轻轻靠上去。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,她抬起眼皮环顾了一圈,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。   是阁楼。   成君动作很慢地绻起脚,抱在胸前。   小镇上的老房子,红砖红瓦很有特色,每家每户都有一间阁楼。南方城市易潮,阁楼常年紧锁因为阁楼里放着家中长者老去要用的棺材,也算是镇宅物什,寓意升官发财,平常主人轻易不敢去动。林爱贞把这房子租下来后,这东西就在了,十几年过去,原主人在外地落了户,她把房子买下来后,也不在乎这个,这口棺材就一直放在阁楼。   成君第一次发现这个阁楼,透过门缝往里边瞄了很久。看到棺材时,她慌得撒起小腿就往外跑。一气跑了离家很远的地方,才喘着粗气停下来。这个阁楼对她是神秘又可怕的存在,直到有一次不知因为什么事,把林爱贞惹得大动肝火,将她锁在阁楼里一整夜。   也是像现在这样,黑漆漆静悄悄,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尽头,不知道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存在。那具棺材,此刻离她不过几步远,安静地蛰伏,沉默诡异。小时候的那次经历又浮上心头,黑暗无边,无人回应。即使早就知道那里边没有东西,但她还是忍不住害怕。   她忍着身上的剧痛,眼睛一瞬不瞬低盯着棺材的方向。她们家旁边只有阿婆的房子相邻,没有其他人家,如今阿婆一家不在,最近的林小光家,也有百来米远。她试过在阁楼里呼救,除非有人恰巧经过,否则不会有人听到。   而此时,外面只剩风声呼啸,无情猖獗。楼下也没有一点动静,因为马上过年了,反而远处不时有喜庆低鞭炮声响起,打破夜的寂静。外面越是欢腾,阁楼里的黑暗更显无边。   冷意从脚心窜上来,直达心头。黑暗和恐惧,是最能击溃人的防线,让人的内心瞬时变得脆弱。   这一夜,像是再也过不去。   成君想起意识丧失前,那一声急促的铃声,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发现?如果他发现小灰被她弄丢再也回不来了,会是怎样的表情?会难过?还是愤怒?会不会也像她一样发狂?他会怪她吗?是她太粗心,才会让王爱莲有可乘之机。   成君呜咽了一声,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,紧接着又是一阵抑制不住抽噎。胸口抽搐地疼,她揪着衣服,大口大口地喘气。胃里没有东西,她喘了一阵,胃里开始有酸水泛起。王志强那一脚,是下了狠劲,成君忍住泪,想起他阴鸷发狠的眼神,咬了咬牙。   你别让我出去!   她仰着头,靠在墙上。闭上眼,开始用中文数阿拉伯数字,然后换英文。最后开始背起函数规律,手指甚至在地上轻划,在黑暗里把特殊函数的曲线画出来,在心里对比他们的相关性。   时间像是停下来了。夜,始终幽沉。寒风,仍旧狰狞。   成君睁眼,看了眼与她同样在这夜里安静的棺木。太阳,什么时候出来?   这一夜,成君一会儿昏迷一会儿清醒。终归是看到了一丝亮色,透过屋顶的红瓦射了进来。那一缕日光,抚慰了她慌乱了一夜的心。   只要天亮了,路上必定有人经过,林小光也有可能来找她玩。想到这,她扶着墙站起来,脚步已然虚浮。将近一天一夜未进食,昨晚她就已经受不了了。此刻,更是眼冒金星,头晕目眩。她拖着脚步经过四四方方的棺木,走到木窗口。木窗太高,她看不见外面,只能仰起头,大声呼喊。   大概是刚刚天亮,街上没有动静,自然也不会有人回应她,只余她的呼救在清晨孤零零地回荡。她喊了几声,她才意识到王志强母子大概都去了医院,否则她这么喊,他们应该早追上来了。   想到这,她心里一喜,又叫了几声,仍旧没人。   成君失望地滑墙坐下,她已经没有气力了。如果再没有人来,她觉得自己大概要不行了。以前王志强也会趁没人看见时打她,他甚至掐过成君的胸口,那一度成为她的恶梦。林小光一直以为她是因为王爱莲占了她的房间,所以才不回家。   其实,以她的性格,王爱莲一个上了年纪的人除了能让她膈应,怎么可能有办法让她却步,还有家不归呢?她是害怕王志强,太明显的力量悬殊,她在王志强面前毫无反手之力。更何况,相比于她,林爱贞更相信王志强的话。   成君不得不选择逃避。   成君靠在墙上,克制不断攀爬上来的晕眩,凝神听街上的动静。可今天像是有人故意与她作对,她快支持不住了。突然,她像是有感应似的,倏地坐直身子,与此同时,楼下的电话在一片安静中突兀地响起来。   成君瞪大眼,用尽全身的力气爬到门边,拼命低拍门。   我在这里啊,快来救我!求你,快来!   陆哥哥!陆仁洲!   她的眼泪又掉下来,听着电话断了又响起,然后又断了。反反复复几次,终于又归于平静。   要有怎样的勇气,如何的坚强,才能支撑住这个时候的她,眼睁睁看着希望降临,又看着希望消失。   成君咬着唇,才忍住再一次嚎啕大哭。她不能浪费体力,不知道还要等待多久,也不清楚自己的体力还能支持多久。   她伏身侧躺在地上,倦意袭上来,她轻轻阖上眼。    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,屋顶的阳光已经有点刺眼,斜斜地照在棺材上。灰尘悬浮在空光束里,轻飘飘地飞舞。楼下忽然传来开门声,吱呀一声,随即有脚步声。   成君支起耳朵,隐隐约约听见王爱莲低骂,“……生个儿子,别人得供菩萨似的伺候!”    确信没有王志强的声音,成君扬手拍门。王爱莲听见了,站在楼下尖声喊:“你给我消停点,不就吃你只鸽子,简直想要我的命!这次不让你吃点苦头,你就不知好歹!诶,你们谁啊?你干嘛?你……”   成君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,听见有人喊:“成君!成君,你在哪里?”精神一振。   陆仁洲推开王爱莲,三步并作两步爬上老房子的木楼梯。小木门被人从门内不停地拍打,有人低低呜咽着,声音细弱断断续续。陆仁洲心头一凛,猛地回头,对急急追上来的老女人低吼,“把钥匙拿出来。”   “什,什么钥匙?没有。”王爱莲被他眼里的狠戾吓到,不由自主低后退两步。   屋里的哭声更大,陆仁洲怒,“钥匙!”说罢,也不管王爱莲的阻止,抬腿一脚踹上去。   连踹了两下,门栓松动。他缓下声音,对门内的人儿道:“成君,躲开!”   成君站不起来,困难地挪动身体,躲到一侧。抬起头,看着门框上的红土洋洋洒洒掉下来,仍旧抑制不住地抽噎。   王爱莲忘了咒骂,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失控的男人,最后一下“嘭”地一声踹开门。   屋内昏暗,只有少许阳光。门被撞开的一瞬间,成君眯起眼,心里微颤,总算回到了人间。   那人背光而立,站在光线里,宛如天神从天而降。成君手脚并用地爬起来,“呜呜呜”地要奔向他。陆仁洲快步走进来,一把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,紧紧地搂进怀里。成君抱着他的脖子,整个人挂在他身上,脸埋进他脖颈里,闻着他的气息,泣不成声,“小,小灰,死了……他们杀了它,都怪我!对,对不起!”   “不哭了,乖,没事了!”陆仁洲柔声安抚道,眉头紧蹙,手里却越收越紧,直到听到一声痛苦地闷哼。   他蓦地松开她,忍着怒气弯下腰,一双漆黑的眼,紧紧凝视着她苍白的脸,眼底波澜涌起。      ☆、他的要挟      他沉下声音问,“哪里疼?”    远处的鞭炮声不绝于耳,聒噪喜庆,与阁楼里的安静大相径庭。成君摇摇头没回答,上前一步,又抱住他的腰,脸贴在他胸前,听见他还有些急促的心跳,一下一下,很快很有力,恐惧的心总算平静下来。他的身上很暖,大概是因为刚刚的动作,身上散发着热气,很鲜明的男性气息,将她紧紧熨暖。   成君抱着他不肯松手,一如她十二岁那年,目睹至亲的离世,被自己的奶奶冠上了莫须有的罪名。她悲恸,害怕,又怕被他看到,只好埋着脸一动不动。   陆仁洲敞开大衣将她包裹住,她的身体一颤,眼泪迅速地打湿了他的衬衫。晕眩上来,她的身体发软,陆仁洲不再由着她,抿着唇弯下腰,将她打横抱起。   他沉着脸,一言不发地将她抱进车里。经过王爱莲身边时,陆仁洲冷冷地扫了她一眼,王爱莲眼神微闪,原本的一腔骂词,也硬生生地吞了下去。   成君还在喃喃,语无伦次,“我不是故意害小灰死的,真的不是故意的。你别讨厌我,好不好?”   陆仁洲手下一顿,伸手抚过她的脸颊,指腹轻轻地擦拭泪痕。他看着她的眼睛,一双眼漆黑深邃,成君怔怔地回视他。他叹了一口气,捧起她的脸,突然俯下身,嘴唇轻触她的额头。   时间仿佛停了下来,他的鼻息喷在她脸上,温热真实,他的嘴唇太过柔软,姿态也太过温柔,竟使成君的心微微颤抖起来。   她的鼻子蓦地又是一酸,眼眶又有湿意,听见头顶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,“我不讨厌你,我很喜欢你!”   陆仁洲把大衣裹在她身上,只着一件加绒衬衫,站在车外,一直保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。他低下头,又吻吻她的头发,手轻抚着她的背,“我带你回家。”   成君咬着唇,不敢妄动,怕打扰这一刻意外的幸福。   王志强在路上接到王爱莲的求救电话时,已经快要到家。他远远瞧见有辆陌生的车停在街尾,在地上找了一圈,捡起一块板砖就冲了过来。   陆仁洲余光注意到他,低下头,温声对成君说:“我很快回来。”说罢,还把掉到一半的大衣拉起,将她的脸也裹住,然后面无表情地站直身子。   成君被包得严严实实,什么也看不见,只听见他“嘭”地一声关上车门。很快,听见男人厮打的声音,她坐在车里,也感觉到外面的动静很大。一开始,王爱莲用难听的话语不停地咒骂,不多时,就变成了尖声哭喊。   成君半阖着眼,嘴角微微勾起。他知道,此刻她的心里最想做的事,就是报仇。他替她动手,王志强哭着求饶的声音,让她瞬间觉得身上疼痛减轻了很多。   陆仁洲没有恋战,如他所言,真的非常快就回来。好像只是关上车门,在车旁走了一圈,只是回来的时候,衬衫领子有点乱,原本扎在长裤里的衣摆也跑出来一半,成君露出两只红肿的大眼睛,直直地盯着他。   竟然觉得,失控的他,帅得一塌糊涂!   陆仁洲察觉到她的视线,抬手又理了一下披在她身上的大衣,然后发动车子,脸上没什么笑意。成君眼睛转了一下,注意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,掌指关节处一片通红。她在大衣里扭了一下身子,想要伸手碰他,却根本不能动弹,“我动不了了。”   谁知他的怒气还未消,“那就别动。”   成君看着他紧绷的侧脸,轻轻开口,声音沙哑,“你手机响了很多遍,你要接一下吗?”   陆仁洲两眼盯着前方的车况,好像没听到手机的声音,也没听到她的话。   成君委屈,“……我难受。”   陆仁洲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,过了片刻,他才稍稍放松手劲,趁着红灯的空当,看了她一眼,伸手将大衣扯开一点,“我们先去医院看一下。”   “那你把车开慢一点。”   “嗯。”过了一会儿,他又说,“你先睡一觉,到了我叫你。”   人的身体到了一定极限,感觉身体已经漂浮起来,精神却比先前要好。但是成君听话地闭上眼,车里静得能听到空气流动的声音。   “陆哥哥,你跟我说说话。”   “好,”陆仁洲问,“你想说什么?”   “……你随便说。”   她的声音细细的,听得他心里一抽一抽地疼,“告诉我,哪里被打了?”   “不记得了。”她为小灰的惨死而哀恸,根本注意不到其他,只知道醒来后,全身都疼。   陆仁洲的声音停了一瞬,又问,“你妈妈呢?”   成君扯扯嘴角,“她昨天生了个男孩,大出血,现在应该还在观察室。”   陆仁洲缄默片刻,才开口道:“以后不要为了任何人任何事,让自己受伤。”   “……我舍不得。”成君说。   “我也舍不得。”陆仁洲斟酌了一下语气,缓缓道,“我更舍不得你受伤。”   医院里,医生给成君做完全身检查。因为长时间未进食,成君迷糊起来,医生给成君挂了营养液。她总算闭上眼,乖顺地睡着。陆仁洲坐在医生办公室,心惊地听着医生告诉他,“身上有多处瘀伤,最严重的胸口一处,从拍片上看没有骨折,但是软组织受伤很严重,要静养一段时间。”   医生皱眉,不满道:“你是病人家属?怎么会让小姑娘受这么重的伤?”   陆仁洲喉咙微涩,半天才扯起嘴角,疲惫道:“以后不会了。”   成君被手机铃声惊醒时,一睁眼,就看到陆仁洲揉着眉心坐在病床畔,一双专注地注视着她。他摸了摸她的脸,轻声道:“肚子饿的话,先起来喝点粥?”   “你手机响了。”   “现在温度正好,起来吃一点点,好不好?”陆仁洲继续说。   成君点点头,陆仁洲把床摇高一点,端着一个好看的瓷碗坐在她对面。成君抬抬手想自己来,陆仁洲温柔道:“我来。”   成君吃了一口,眼睛随即亮亮的看着他,陆仁洲弯弯嘴角,“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吃这家店的粥。满意吗?”   “很满意。”成君猛点头。   陆仁洲笑笑,“但是今天不能吃太多,你太久没吃东西了,要慢慢恢复。”   “!!!”成君瞪大眼。   陆仁洲发现,成君一旦开了胃,就有点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气势,大有一副再来两大碗的意思。   所以,最后的结果是,成君呆呆地看着陆仁洲修长的手指捏着白色瓷勺,面色不改地舀了一勺白粥放进他自己嘴里,慢条斯理地嚼动。再慢条斯理地舀一勺,放进她微张的嘴。   成君乖乖地吃完他好心赏给她的最后一口,正心思旖旎地想,这就是间接接吻啊。听见陆仁洲咂吧咂吧嘴,似乎还有点意犹未尽地解释,“我早上也没吃早餐。”   成君的脸有点烫,陆仁洲摸了一下她额头,“脸怎么这么红?”   成君水眸含光地盯着他的脸,陆仁洲微怔,黑如曜石的眼一瞬不瞬地望进她的双眸,两人安静地不再说话。气氛有点诡异,陆仁洲率先轻咳了一下,扶着她躺下去,“再睡一会儿,我在这看着你。”   成君的心砰砰跳个不停,垂下眼睛翻了个身,背对他,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,脸上的眉眼生动了许多。   过了一会儿,听见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,他放轻脚步走出病房,轻轻合上房门。   陆仁洲将手机开机,一下子跳进很多来电提醒,还有两条短信,他点开来。   “怎么没来参加开幕仪式?”   “你的助理刚刚告诉我,你需要时间考虑?这是什么意思?”   陆仁洲动动手指,关掉短信界面。手机又震动起来,他看了眼病房,往旁边走了几步,倚在了病房对面的栏杆。因为是VIP护理病房区,整个楼道安静无人,偶尔有医生护士路过,也把脚步放得很轻。   他接通电话,叶成程的声音着急,在走廊上格外突兀,显然已经焦头烂额。“老陆,你在哪里?你的助理说……”   “我在樟芗,”陆仁洲的声音没什么情绪,“你妹妹被人囚禁,身上多处受伤,现在在医院。”   叶成程:“……”   陆仁洲不再说话,叶成程沉默了很久,才困难地问:“她现在怎样?”   陆仁洲挑起一边嘴角,笑意未达眼底,“你早知道她的处境,她是你亲妹妹,叶成程你做过什么?”   “我不知道,我以为……”   “你以为?叶成程,但凡你有一点当哥哥的意识,你就不会让她受这样的伤害!”陆仁洲厉声打断他。   “我……”叶成程语塞。   “你不是希望我接手这个项目吗?”陆仁洲突然话锋一转,“我可以接,但我有个要求。”   叶成程顿了一下,问:“什么?”   “我要你把成君的监护权争取过来。”陆仁洲看了眼病房,沉吟片刻,慢慢开口道。      ☆、欠我的愿望      电话那端传来机械的“嘟嘟”声,叶成程愣怔住。下一秒手机紧接着又响起来,他看了眼手机屏幕,是叶家老宅的来电,揉了揉眉头,接起来,“奶奶,您好!”   “你跟陆家小子在做什么?这是儿戏吗?开幕仪式陆氏为什么没有出席?记者都问到我这里来了!”杨兰淑劈头问。   叶成程张了张嘴,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,“出了点意外,我已经在解决了!”   杨兰淑在电话里重重地哼了一声,显然很不满意,“这项目当初落到你手中,对方就是看中叶家多年在商场奠定的地位和陆家小子的设计,陆家这时候抽身,对我们有多大影响,你这个总裁应该比我清楚!”   “我知道,我会处理好的,您放心吧!”   “这项目如果丢了,你就别回老宅见我。”   “……”   结束和杨兰淑的通话,叶成程靠在老板椅里,发了好长时间的呆,最后把秘书叫进来,“把手上的事放一放,先去公司外帮我联系一个擅长民事方面的律师。”   秘书小姐有些没反应过来,这大忙的时节,她已经脚不沾地了,让她去找民事律师?“呃,我们法务的杨律师……”   “法务有法务的事要忙,去外面找。这是我私事,只准你一个人知道,尽快去办,下午我要见到律师。”叶成程耐着性子嘱咐。   秘书纳闷地着手处理叶总裁的私事,而另一边,樟芗的医院里,护士正好帮成君把吊针拔掉。陆仁洲捏着她发凉的手指轻轻揉搓,轻声说:“再睡一会儿吧。”   “陆哥哥,”成君感受着他质检的温度,眼睛一眨一眨地,“你还记得欠我一个愿望吗?”   “记得。”陆仁洲说,“想到要什么了?”   “嗯。”成君瞪着天花板,看了好久,最后又摇摇头,“算了,没想到。”   陆仁洲笑笑,“那就再欠着吧,乖乖睡觉。”   成君听话地闭上眼,很快又睡过去。   下午,睡足午觉的小丫头,精神已经恢复很多。陆仁洲拿了个魔方给她,她琢磨了几下,没有找到规律,又把目光投向坐在沙发上工作的某人,“陆陆——”   昨晚冷空气南下。阴天,北风呼呼地刮,看不见阳光。室内暖气开得很足,非常暖和。陆仁洲背对着窗,只着一件衬衫,就是早上打完架,看起来很有颓废美的那件。   外面冷风大作,他的袖子却挽得高高的,不是很整齐,因为是成君的杰作。陆仁洲起身说要开始工作时,成君把他又拽下来坐到床上,然后低下头用没挂吊瓶的那只手,认真地折了好几遍,满意地拍拍他的小臂,说是犒劳他的……    陆仁洲看了眼挽到胳膊肘上面的袖子,笑笑,坐进沙发里。大概是暖气太足,把衬衫上面的两只扣子也解开,露出修长的脖子。长腿叠起,腿上放着笔记本,眼睛微垂,专注地看着屏幕,偶尔动动手指,十指飞快地在键盘上“哒哒哒”地打字。   听见成君百无聊赖的声音,陆仁洲抬眸看她。成君一手撑在床沿,另一手缩在被子里,歪着身子面对他,眯着眼笑,眼里闪过狡黠的光,“陆陆,陆陆陆陆陆陆——”   “叫哥哥。”   “陆陆陆陆陆陆——”   陆仁洲无奈道:“真这么无聊?”   成君猛点头,“陆陆,你有没有觉得这名字好风尘?”   陆仁洲斜了她一眼,低下头继续看文件。   “……就像上个世纪上海滩舞女的名字。”成君把头往身后一枕,惬意道。   “很自豪吗?”陆仁洲在文件上备注意见,头也不抬问。   “有点。”   “这么自豪,魔方玩出来了么?”仍旧不头也不抬。   成君苦着脸,“……你骗我。”什么只要能拼出来两面,晚饭就能吃一整碗粥,根本就是骗人!   陆仁洲刚刚给她演示过,还认真讲了规律。她一心盯着他灵活的手指,看得眼花缭乱,完全没听进他的话。陆仁洲把六面整齐的魔方放到她手中,说这个很简单。她还愣了一下,随即反应很快地拍床板,不屑道:“看起来也不是很难嘛!”   成君忿忿地拉高被子,整个人都埋进被子里。陆仁洲看见了,忍不住挑嘴一笑,“把头伸出来。”   “伸了让我吃一碗!”   “不伸半碗都没有。”陆仁洲又翻了一页文件,淡淡道。   成君露出两只眼睛瞪他,看见他唇角扬得高高的,心跳突然漏了一拍。她猛地闭上眼,转过身背对着他,抿着唇偷笑。   过了好一阵,心跳才慢慢平息,脸趴在柔软的枕头上,还有点发烫。   陆仁洲以为她想睡了,也不再说话,病房里又归于宁静。偶尔传来他敲字的声音,清脆连贯好听极了,成君真的又昏昏欲睡过去。   时间在一室暖意间,慢慢流淌。   陆仁洲的助理轻轻敲门,拉开一条小缝,陆仁洲放下电脑走出去。陆仁洲今天一天除了在成君面前有好脸色看,其余时候都是一副“你别惹我”的表情,助理有些为难,“陆总,您父亲让您回个电话给他。”   陆仁洲淡淡“嗯”了一声,“还有什么事?”   “叶总来电说,已经联系好律师,律师想跟成君小姐谈谈。”   “告诉他,没那个必要,律师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来问我。”   “……哦。”助理有些胆寒。   她跟在陆仁洲身边有段时间了,公司不知道有多少女同事艳羡她的待遇。以前她们总说,老陆总杀伐果断,随到之处都散发着杀气。可是小陆总不一样啊,小陆总清风明月温润如玉和风细雨,助理对此也很自豪啊。可是今天才发现,小陆总身上不是没有杀气,而是没到时候啊。   她不禁有点好奇病房里的人,没猜错的话,跟小陆总斗嘴的就是这位吧?她探了探头,到底是何方神圣哟!她在这忙活一天了,连面都没见着,小陆总不让她踏进病房一步呀!   莫非这是金屋藏娇的节奏么?!   迎新辞旧的时节!这么劲爆的新闻!而她本人竟然有幸离现场只有一步之遥,这位已经是一个八岁孩子的妈妈,脸上不可抑制地露出兴奋的表情。   陆仁洲皱着眉,扫了她一眼,“还有事?”   “啊,没什么事了。就是,你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地方,随时叫我。”助理忍不住又瞄一眼病房。   “不必了,你回去吧。”陆仁洲毫不领情。他回到病房,在成君病床前坐了一会儿,给她掖好被子后,才起身走出去给陆爸爸打电话。   成君迷迷糊糊眯了一个小盹儿,醒过来发现他没在病房,就汲上鞋子去找他。   陆仁洲背对着她,站在走廊上,身姿挺拔,一手微微打开撑在栏杆上,一手拿着电话说:“我跟叶成程在一些观念上有出入,合作的事还要等等再议,已经在处理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没有其他原因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我会向叶奶奶解释,您放心。”   陆仁洲挂断电话,就看见成君站在病房门口,病服空荡荡的,单薄的可怜。头发有些乱,脸色还是苍白的,嘴唇也没什么血色,她扶着门框,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。   他把手机收进口袋,走过去,“怎么跑出来了?外面凉,快进去。”   “你跟我哥哥怎么了?”   陆仁洲顿了一下,说:“你不是都听到了吗,观念差异,调节好就没有问题。”他合上门,带她回病床,想了想,突然柔声开口道:“成君,以后住到江林怎么样?”   成君微微一怔,半晌才仰起头看着他,眼睛非常亮,嘴里却难得懂事道:“我哥哥应该不会同意。”   “你只要告诉我想不想。”陆仁洲弯下腰,看着她的眼睛,“说实话。”   “……我不想留在樟芗。”   陆仁洲拍拍她的脑袋,笑了一下,只说了一个字,“好。”   成君歪着脑袋,“‘好’是什么意思?”   “‘好’就是没问题的意思。”陆仁洲坐进沙发,重新拿起电脑,云淡风轻道。   过了很久,成君趴在床沿,把一面弄好的魔方面对着他,“陆陆,其实你知道早上我想说的愿望是什么吧?”   “叫哥哥。”陆仁洲纠正她。   成君不以为然地继续乐呵呵道:“感觉我挣到了。”   陆仁洲抬头看她一眼,勾勾唇角,声音也带着暖意,说:“愿望要留着以后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的时候再用。”      ☆、新时代来临(捉虫)   第二天一早,林小光就提着一篮筐地瓜来看她。   他本来是热泪盈眶的,进了病房,看到陆仁洲穿着一身家居服,盘腿坐在床上和她面对面,两人低着头一口一口吃粥。然后再环顾一周干净漂亮得完全不像病房的病房,一腔悲情就堵在喉咙里,“林成君,你这待遇级别好高!”   成君扬扬下巴,笑得好像意外中了奖。林小光看不下去,扭头看向陆仁洲,“陆哥,您辛苦了!我平常跟她待两个小时就要疯,您还陪她过夜!”   “林小光,你给我滚!”成君怒。   陆仁洲笑,“过来跟我们一起吃早饭。”   “不给他吃。”   “听话。”陆仁洲说,“人家是来看你的。”   成君撇撇嘴,白了林小光一眼。林小光也不客气,高兴地坐下来把剩下的一蛊粥给解决了。他边吃边说:“王志强昨天不知道为什么被几个警察带走了,他老娘鬼哭狼嚎的哟,整条街都听到了。”   成君看陆仁洲,他也不隐瞒,“情节不算严重,判不了刑,不过给点教训是应该的。”   林小光继续说:“还有,我妈去二院看过你妈了,说已经转到普通病房,应该很快就能回家,而且请了护工呢。”   “噢,对了!”林小光擦擦手,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两百块钱,“我妈让我把这钱给你,说让你多买点吃的补补。”   林小光吧嗒吧嗒说话,成君先是嫌弃,“林小光,你是不是打算吃完去投胎啊!”然后捏着两张钱,笑得有点讪讪,“你妈不是讨厌我么?”   “我也这么说,被我妈揍了好几下。”   陆仁洲看了她一眼,“收着吧,这是她的一番心意,以后我们找机会谢谢小光妈妈。”正说着,他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,成君看了眼,是叶成程。陆仁洲拿过电话,对林小光说:“你在这陪她多玩会儿,我去处理点事情。”   陆仁洲出去一个多小时,回来的时候脸色不是很好看。   过了一会儿,病房外有人敲门。叶成程和苏夏提着果篮一起走进来,成君眼睛在苏夏和叶成程身上转了转,然后乖乖地喊了声,“哥。”   叶成程把果篮放下,冲陆仁洲微微颔首,问成君,“身体怎么样?还有没有不舒服?”   成君笑笑,摇摇头。   苏夏走过来,“你哥今天特地翘班,非拉着我来看你,你没事就好。”   “……其实也没什么事,你那么忙,不用特意来。”成君说。   “你跟她说这个干嘛。”叶成程看了眼苏夏,在病床边坐下,“我没关系,你好好养病,早点出院回家。”   成君习惯性地看了眼陆仁洲,“……哦。”   陆仁洲拍拍林小光的肩膀,“我带你出去逛逛。”   病房重新关上,苏夏也出去打电话,房里只剩成君和叶成程两人。叶成程坐下,沉吟片刻,开口道:“成君,你希望我去跟妈妈要你的监护权吗?”   成君愣了一下,没说话。   叶成程继续说:“我知道妈妈没把你照顾好,你受了很多委屈。爷爷去世时,我答应他好好照顾你,但我没做到,对不起!”   提到爷爷,成君抿了抿唇,垂下眼睑。   叶成程语气微涩,“我虽然不是公众人物,但还是有很多双眼睛盯着我。一旦接你到江林,奶奶第一时间会发现。她对你的态度,你也知道。我没办法说服奶奶改变主意,我怕接你到江林,你还是会受委屈,到时候你反而会受到更深的伤害。我说得自私一点,我怕我尽不到监护人的责任,照顾不好你。”   叶成程最后说:“所以,我希望你再认真考虑一下,是不是真的希望我这么做?”   ~~~~~~~~   陆仁洲和林小光回来时,叶成程他们已经离开。林小光嘴贱地问了句,“你哥不是说特地来看你,怎么这么快就走了?”   成君有点恹恹的,陆仁洲瞥了眼林小光,不动声色道:“医生说你可以慢慢恢复正常的饮食,今天想吃什么?”   “林小光,你去把烤个地瓜来吃。”成君嚷嚷。   “你让我在医院烤地瓜?”   陆仁洲:“……”   林小光看着这两人俱是神色凝重,挠挠头发,“我出去找找看有没有卖的。”   林小光也走后,陆仁洲拿了魔方坐在她旁边,十指飞快地又把魔方恢复出厂设置。他抬头笑了笑,“不要总盯着一面,那样你最多只能拼出那一面,永远也不会成功。要记住你的目的,然后找到规律。”   他把魔方放到她手中,成君玩了一会儿,还是没找到他说的规律。陆仁洲从她手中抽走魔方,“好了,慢慢来。”   “陆陆,我觉得我哥不太喜欢我。”成君闷声道。   “他跟你说了什么?”   “很多。”成君撇嘴,“总体来说,就是让我别去江林。如果他不要我的监护权,怎么办?”   陆仁洲心里清楚叶成程的态度,否则律师办事不会那么不力。他弯弯唇角,“他说不要了吗?”   “没有,就是让我考虑。”   “那你就说不考虑。”   “还有很多问题……”   “你什么时候这么扭捏了?”陆仁洲嫌弃道,“那不是你该担心的,你只要点头就好。”   叶成程当晚接到成君的答复时,没多说什么,笑得很随和,“好,那我去办。”只是挂断电话,他坐在老板桌后面,揉着眉心,一脸抑郁。   没想到,他跟陆仁洲,有一天会因为自己的妹妹,走到这一步。   成君在医院里又住了两天,恰逢年末,陆仁洲积了两天的工作没处理,助理都快哭了,最后只好把钟叔叫来照顾她。   林小光听说她可能要搬去江林了,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说什么好,哭也不是笑也不是。索性剩下的两天,都拿着游戏机跑到医院,跟成君从早厮杀到晚。   出院那天,陆仁洲因为在开年度总结大会,没能过来,叫了司机来接他们。车送他们去了二院,钟叔等在病房外,成君自己一个人进去看林爱贞。   大概是因为失血过多,林爱贞脸色惨白惨白的,看着好像一夕之间苍老了。之前供着她的王爱莲母子也不在,她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,跟旁边病床的产妇的待遇相形见绌。成君走过去,像往常一样,喊了声妈。   林爱贞缓缓地睁开眼,也像往常一样懒懒地觑了她一眼。   成君站了一会儿,两人什么话也没说。最后成君揪揪自己的衣袖,说:“我走了。”   林爱贞没答话,眼睛又重新闭上,等成君走后,才又睁开。隔壁病床的家属,好奇问:“那是你女儿?长得跟你真像,白白得真好看,你真是有福气。”   林爱贞望着天花板,良久之后,嗤笑一声,“什么福气?”   林小光知道她要来二院,所以一早也在这等着。他一路没心没肺地跟成君说话,成君临上车时,他拍拍成君的脑袋,声音终于有点哽咽,“林成君,到了江林发达了,可别忘了我!要是不想在江林待着了,你就回来,我罩着你!”   成君轻轻“切”了一声,“在樟芗,不知道谁罩谁。”   钟叔笑了,“就一个小时车程,过两年地铁修成了,就更方便了。别搞得生离死别似的。”   林小光:“……”   成君:“……”   在车上,成君一路都在好奇,“到时我要住哪里?”   可惜钟叔打定主意不说话,闭着眼睛假寐,嘴里还抱怨,“好累,我要睡觉!”   所以,当成君跟着钟叔来到一处陌生的公寓时,心里难免失望。既不是她原以为的叶成程公寓,也不是她痴心妄想的鸽舍,这是被扔到犄角旮旯的节奏啊!   她的行李已经提前搬过来了,其实也没什么东西,就两行李箱衣服。钟叔熟门熟路地给她烧水,开空调,嘴里念叨:“天冷了,别再感冒了!这一个月还要好好养养,免得落下病根。”   成君陷在软软的沙发里,没有搬新家的喜悦,人蔫蔫的。钟叔站在厨房偷偷瞄了她一眼,跟开会中场休息的陆仁洲报告最新情况。   晚上陆仁洲打电话过来说,还有事要忙,明晚把年前所有事都处理好后,再来看她。   第二天,钟叔因为要回鸽舍放鸽,天没亮就走了。早上成君醒过来时,公寓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。她上了个厕所后,百无聊赖地躺在沙发上,瞪天花板。   门铃突然响起来,她吓了一跳。她看了眼墙上的闹钟,七点都不到,这么一大早,谁呀?   门铃又响了一遍,成君跳起来,拉开门。眼前的帅哥,西装革履外面披了一件大衣,笑得温温和和客客气气,“听说对面搬来一位新邻居,我来看看。”   成君大呼一声,“陆陆!——”   陆仁洲黑脸,“不叫哥哥,也别叫陆陆!太没礼貌!”      ☆、我的喜欢      陆仁洲话音未落,就见她捂着胸口龇牙咧嘴,不断地吸气。陆仁洲皱眉弯下腰看她,“又疼了?”   屋内暖融融的,成君只穿了薄薄的家居服,门一打开,外面的冷风就从脚底窜上来。陆仁洲脱了大衣裹住她,动作小心地将她一把抱起,“躺着别动,一会儿就好了。”   成君埋着头,陆仁洲看不到她的脸,当然也就不知道她烧红的脸颊。她紧紧揪着他的衣领,心跳扑通扑通地狂跳。   在她的印象中,陆仁洲抱过她很多次,用很多种方式。小时候受伤大哭大闹时,被至亲无端指责时,长大后他从异国归来时,经历黑暗绝望时,每次他都做得自然而然,合情合理,她也接受的理所当然。   也许此前,她还是懵懂的。但此刻,即使胸口还在微微抽痛,可她前所未有地感觉到,自己强烈又真实的心动。一下快过一下的心跳,成君抱着他的脖子,抬眸偷偷瞄他,他棱角好看的下巴,纯色性感,鼻若悬胆,剑眉星目。   陆仁洲弯腰将她平放在沙发上,成君盯着他漆黑深邃的眼睛,目光又慢慢下移,落到他微抿的双唇,她眨了眨眼睛,几不可察地咽了一下口水。     “热水袋在哪里?”他问。   “啊?”成君愣了一下,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,指了指昨晚睡的房间。她吐了吐舌头,好羞涩……   陆仁洲转身进房,成君忙拍着脸爬起来,结果当然是再一起扯到胸口,“要死了……”   陆仁洲一出来,就又看见她坐在那抽气,“躺下。”他把热水袋递给她让她捂着胸口,然后去厨房把钟叔做好的早餐端过来,叮嘱她,“晚点钟叔会过来,你乖乖待在家里,不要自己乱跑。护士给你打点滴,你要好好配合,不要闹!晚上,我会早点下班回来,我们一起吃饭。”   “你真的就住对面吗?你不回鸽舍吗?”成君只关心这个问题。   “平常上班住市区比较方便。这个是门的密码,钟叔应该告诉你了。”陆仁洲在便签纸上写出几个数字,“两边的密码一样,你无聊了可以过去我那边看看书。”   成君不知为何就觉得委屈了,“你现在不养鸽子了吗?”   陆仁洲无奈地摸摸她的脑袋,“最近时间确实比较少。”   “以后都不养了吗?”   陆仁洲见她情绪不对,笑笑,轻声说:“钟叔一直在照看鸽舍,鸽子一直都会在。”   成君没说话,陆仁洲不想跟她解释过多的,关于他在鸽舍和陆氏之间的取舍。他习惯把她当小孩,估计连他自己都忘了,其实他们第一次见面,他就说成君是个早熟的孩子。   他把十岁的成君当早熟的孩子对待,六年之后,却还是当她是孩子。  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,成君突然反应过来,“你都知道密码了,还按门铃?”直接进来不就好了。   “我要给你惊喜,不是惊吓。”他环顾了房子一圈,勾勾唇角解释,“时间比较仓促,你哥大概找不到合适的房子,我正好认识这个房子的主人,就帮你安排了。还满意么?”   “很满意。”成君眯着眼点头。她也跟着抬头环视了自己的新家一圈,这是个三居室,说实话,她一个人住实在太大了。装修很讲究,客厅还有个大阳台,相比她之前住的地方,这里称得上高端大气上档次。   “密码是我帮你设的,你也可以改一个自己喜欢的。”陆仁洲说。   “嘿嘿,不用不用,我喜欢这个。”她巴不得呢。   一条走廊的距离,一样的密码,陆仁洲给他们之间设定这种的私密联系,令她兴奋不已。   陆仁洲吃完早餐去上班,成君等他一走就爬起来,大咧咧跑去隔壁参观。他们家在二十八楼,只有她和陆仁洲两户,成君站在两扇门之间,心跳不由自主又加快了。   陆仁洲的家,还是一如既往的黑白格调,简单大气,虽然是冷色调,但看着很舒服。相比她的新家,陆仁洲这里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。   房子里到处都有他的气息,他穿过的拖鞋,用过的杯子,随手搭在沙发上的衬衣,他的健身器材,还有他的卧室。他的书房是整墙整墙的书,唯一没有书的一面是偌大的落地窗,亮堂堂的,轻易地将外面的世界收之眼底。   成君找了一本稍微能看得下去的图画绘本,背靠着玻璃,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,一天就这么过去了。   冷空气过去,成君入驻江林的第一天,天气很好。下午的阳光暖暖地晒在背后,成君很快就枕着书睡过去了。钟叔叫了几次,她也不肯去床上,只好那张毛毯给她盖着。   陆仁洲下班回来,就看见一个裹得像毛毛虫,只露出半个脑袋的人儿,在他家书房的地上打滚。他站在门口,揉揉眉心,“这条被子,你洗了。”   “我生病了!”成君笑嘻嘻。   “没关系,病好了洗。”陆仁洲说完,就回房换衣服。   今天是年前最后一天班,陆仁洲坐在办公室里,都可以感觉到外面骚动的气息。他处理完最后一件事,靠在老板椅上,想起早上成君笑眯眯地跟他挥手道别时,特地嘱咐他要早点回来哦。   大概是被底下人的感染,他竟然也有点坐不住了。他一个人在办公室里低低笑了一声,摇摇头,让助理发通知全公司提前下班,早点回家过年。等外面的人走得差不多了,他也拿起钥匙就走。   出办公楼时,还碰见几个女同事欣喜地跟他道谢,祝他新年快乐,还有大胆地直接邀请他跟她们一起吃饭。陆仁洲微微笑颔首,矜贵答:“不了,我还有约。你们玩好,新年快乐!”   清隽如玉的小陆总在一众美女遗憾的目光中,扬长而去。如果他们知道小陆总是跟一个十六岁的小屁孩有约,不知会作何感想。   成君抱着毯子站在他卧室门口,隔着门问,“陆陆,钟叔说你明天不上班。我们明天去鸽舍好不好?”   明天就是大年夜了,按照惯例,他们都是要回老宅的。不过陆仁洲想了想,还是爽快地答应:“好。”   成君高兴地跑去跟钟叔报喜,钟叔塞了两副春联给她。晚餐前,陆仁洲陪着她把两家门口的春联贴好。成君拍拍手,年味十足!她不敢乱跳乱叫,怕胸口疼,但是站在陆仁洲身后还是笑得眼睛亮晶晶的。   成君裹着厚厚的围巾站在走廊,大声喊:“陆陆,过年好!”   她举着手,手里还沾着春联上面亮亮的晶片,陆仁洲回头,笑了一下,拍了一下她的手,跟她轻轻击掌,“成君,过年好!”气氛这么好,他已经懒得纠正自己风尘的新称谓了。   成君一把抓住他打算收回的手,动了动手指,与他十指相扣。陆仁洲愣了一下,成君仰头看着他的眼睛,“陆陆,我真开心!”   陆仁洲弯起唇角,收了收手指,捏捏她的手背,“你开心就好。”   钟叔在屋里喊:“你们干嘛呢,贴好了赶紧进来吃饭!站外面不冷啊!”   陆仁洲松开手扯扯她的围巾,另一只手牵着她进屋。晚上躺床上了,成君都在咧着嘴笑得不知今夕是何夕。   因为打算回鸽舍,三人不到五点就起来了,天都没亮。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,陆仁洲让她在后面再睡一会儿,成君两只眼滴溜溜的,哪里睡得着。钟叔都在副驾驶上眯眼打盹,她一路叽叽喳喳地轻声跟陆仁洲扯话。   钟叔这几天一直在照顾她,鸽子被关在家里,早憋坏了。看见他们回来,都精神一振,咕咕咕叫得可欢了。成君直奔她暑假养过的那几羽鸽子,没想到它们还记得她。她小心翼翼地进鸽笼,几羽鸽子热闹地围到她身边。   这种被一群可爱的小东西簇拥的感觉,没有经历过的人,永远不会明白,那其间的自豪和骄傲。成君回头,看见陆仁洲站在外面,也笑着凝望着她。此刻的她,只看得清那双漆黑如墨的眼里,无边的暖意和关怀。   只是那不自觉流露出的宠溺娇宠,也许连陆仁洲自己也未察觉。   这个早晨,唯一看清的是,旁观者的钟叔。他撒了一把鸽食,偷眼看了那两人一下,摇摇头不知说什么好。   郊外不限制烟花,他们对视的那一眼,轰地一声,远处烟花在青色天空绽放。紧接着又是一声,陆仁洲拔腿冲过去已经来不及了。   鸽子受了惊,扑棱棱挥着翅膀乱飞,成君一瞬间被困在里边。陆仁洲把她拉出来时,她已经一头乱发。钟叔站在旁边忍了又忍,最后还是扑哧一声笑出来。陆仁洲虽然没笑出声,嘴角却越翘越高。   成君大叫:“好笑吗?有那么好笑吗?”   陆仁洲轻咳了一下,敛了敛神色,眼角眉梢却还带着笑意,“这几羽第一次过年,明年就有经验了。”   他的眼睛都笑弯了,成君撅着嘴瞪眼,陆仁洲捏捏她的脸,“好了,不笑了。下午带你去见陆妈妈,你不是一直说很想她吗?”      ☆、你的袒护   一整个早上,成君和陆仁洲都耗在鸽舍屋顶。阳光软洋洋地笼罩下来,将目之所及的一切拢在怀里。成君戴着手套围巾帽子,蹲在地上,只露出半张脸,“陆陆,你跟我哥是不是吵架了?”      “怎么了?”陆仁洲回头,阳光将他的轮廓镶了一道金边,高大挺拔。      “我早知道他不喜欢我来江林,他最后那么爽快地答应,肯定是你做了什么。”成君眯着眼望他,笑得很了然。      陆仁洲笑笑,教她用红色旗,强制鸽子飞行,“动物和人一样,总是有惰性,必要时候要学会使用强硬手段。当然要控制得当,在你和对方都可接受的能力极限以内,不要物极必反。”      陆仁洲将红色旗插在屋顶,用杆子将想要偷懒的鸽子赶走,看着它们飞远后,对成君说了以上一番话。      成君“嘿嘿”笑,“你在教我,为达目的不择手段。”      “我在教你使用正当手段,实现自己的目的。”陆仁洲缓步走过去,将她拉起来,笑骂,“谁让你不择手段了?”      成君摇头,“我还学会了,战场无父子赌场无兄弟。你对鸽子都下狠手了!”      陆仁洲挑挑眉,“我是为了提高它们的飞翔能力,这是它们一生最重要的事。就像我会要求你好好念书,这也是你目前最重要的事。走吧,年夜饭前,我们来看看你的寒假作业。”      “我都要转学了,还做那个干嘛?”成君抗议。      “知识无国界。”陆仁洲无比温柔道。      “……”成君一晃眼,心跳又一次失速。      陆仁洲说到做到,真就拖她回书房做练习。成君做完一张卷子后,小儿女心思完全没了,对他只剩忿恨了。      中间,陆仁洲出去打了个电话,成君撒腿就跑去厨房缠着钟叔,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吃饭。没问完,就又被揪着衣领回书房。陆仁洲不容置喙道:“再做一个小时,十一点半才吃饭。”      成君抠着书房门框不肯进去,捂着胸口喊疼。      “又不是脑仁疼,”“陆仁洲勾勾唇角,“你现在要静养,多做题,修身养性。”      大年夜啊,你杀我这么多脑细胞!成君愤懑。      最终还是被他按着又磕磕碰碰地做了半张英语卷子,吃饭的时候,成君犹如没见过世面的大猩猩,看见钟叔随便炒的一个小青菜都兴奋地嗷嗷直叫。      陆仁洲对钟叔说: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虐待她了,瞧她重见天日的模样。”      三人吃过饭,远处已经有人放鞭炮。收鸽后,陆仁洲已经拿着车钥匙走出院子,成君突然说要等一下。      不等陆仁洲问话,她就直接上鸽舍顶。陆仁洲站在院门外,看见她将黄色旗插在屋顶,屋顶起风了,那支旗迎风飘起来。      她在唤鸽入舍。      陆仁洲望着她,沉默不语,眼里闪过一丝痛意。      钟叔不解,“鸽子都回来了,成君在做什么?”      她站在屋顶,用他教过的手势对着口中吹了几声口哨,热闹的鞭炮声中听不太清楚。      那天之后,她一直没再提起小灰。      陆仁洲黑如曜石的眼眸,深邃平静地凝视她一系列毫无意义的举动。他回头对钟叔声色平稳道:“先上车吧。”      成君很快跑出来,坐进车里时,还哈着气笑喊:“好冷好冷。”      钟叔把她落下的手套递给她,陆仁洲沉默着发动车子。      陆妈妈知道他们要回来,坐在客厅里,听见院子的车声就笑着走出来。成君下车甜甜地叫了她一声,她高兴地揽着成君的肩膀进屋。      陆妈妈给家里的阿姨放了假,等陆仁洲他们一回来,就亲自动手准备年夜饭。成君不粘着陆仁洲了,直奔厨房,洗洗这个菜,刷刷那个碗,一会儿又讲个笑话,把陆妈妈逗得直笑。      陆仁洲站在厨房门口看了一会儿,陆妈妈指指楼上书房,“等你一早上了,记着好好说话,别惹你爸生气。”      陆仁洲还未开口,成君先乐了,“ ”      陆仁洲斜了她一眼,转身上楼。成君笑嘻嘻地问陆妈妈,“陆哥哥为什么惹陆爸爸生气了?”      陆妈妈迟疑了一下,又低下头仔细地择菜,笑着答:“工作上的事,你不懂。把那个碗递过来给我。”      成君“哦”了一声,转了转眼睛,没再问下去。      陆妈妈做好最后一道菜,陆仁洲才从书房出来,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。成君把手上的一块排骨塞进嘴里,又翘着手指拈了一块跑到他面前。陆妈妈好笑地看着陆仁洲傲娇地拒绝,“你洗手了没?”      成君嘴里鼓鼓的,另一只油腻腻地手作势要去抓他的胳膊。陆仁洲忙低下头,皱着眉咬住排骨。成君把骨头吐出来,笑眯眯地舔了一下拇指和食指。      陆仁洲看着她干净的手指问:“你刚也这么舔过?”      成君背过身笑得更欢了,“当然了,味道不能更赞。”      钟叔从外面进来,就看到陆仁洲一口咬着排骨,蹙着眉,吞也不是吐也不是,表情很是诡异地走回客厅。      过了一会儿,陆爸爸也下楼,成君站在厨房门口乖巧地叫他。陆爸爸不苟言笑,只对她微微颔首。成君缩缩脖子感叹,陆仁洲还是像陆妈妈多一点,幸好幸好。      老宅不像在鸽舍那边,时不时有鞭炮声响。天色渐渐暗了,别墅区安静地跟往常没有区别。陆妈妈摆了一桌的饭菜,几人落座,成君眼尖地看见钟叔要往小院走,喊:“钟叔,吃饭了!”      饭桌上其他人愣了一下,倒是钟叔自己先反应过来,“你们先吃,我去外面看看。”      成君扭头看陆仁洲,他夹了菜到她碗里,轻声说:“快吃,等下还要回鸽舍。”      陆爸爸脸色不太好看,陆妈妈张了张嘴,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。      钟叔对陆仁洲一直是该说说,甚至有时候会使唤陆仁洲去洗碗,而且一直是跟他们同桌吃饭,成君已经习惯,从未想过他的身份。成君不再多话,陆仁洲又夹了几块排骨到她碗里。      她心里惦记钟叔,埋着头吃得很快,想尽快回鸽舍。可惜事与愿违,帮陆妈妈收拾好厨房后,她擦擦手给成君泡了杯茶后,把陆仁洲叫到楼上。      成君站在楼梯口,两手抓住扶手,仰头望着楼上他们身影消失的方向,脚一下一下踢台阶。      “成君,过来坐。”陆爸爸在客厅叫她。      成君慢吞吞地挪过去,“陆爸爸。”      陆爸爸示意她坐下,随意问,“今年多大了?”      “虚岁十七了。”      “这么多年了。”陆爸爸点点头,又问了一些她的情况,又道,“你爸爸没过世前,我们是非常好的朋友,就像你哥和仁洲一样。”      “……哦。”      陆爸爸叹了口气,却又沉默下来。成君琢磨着他说这话的意思,既然起了话头,怎么又不继续了?      她正低着头敛眉思索,陆家来了两位客人,杨兰淑和叶成程。陆爸爸起身相迎,扶着杨兰淑走进客厅,三人笑着互拜新年。谈笑声却戛然而止,杨兰淑脸色一变,“你怎么会在这?”她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,才不至在陆家失了礼。      成君见到他们也是微微一怔,杨兰淑这几年老了很多,如果不是看见叶成程站在旁边,成君大概认不出她来。她面无表情地从沙发站起来,陆爸爸打圆场,“老太太,先坐!”      杨兰淑冷着脸坐下,叶成程面上没太大变化,手心却已经冒汗。      老太太在陆家看到成君,只要稍微一怀疑,去查查他最近的行踪,就什么都瞒不住了。林爱贞同意把成君的监护权给他,他却绝对不敢把成君迁入叶家户口,现在程序还在走,陆仁洲自然还未在项目书上签字。      叶成程看看面色不善的杨兰淑,再看看梗着脖子的成君,不禁皱眉。      成君想了想,转身要走。      “你站住!”杨兰淑厉声道,“你不好好呆在樟芗,来这里做什么?”      成君看了眼叶成程,撇撇嘴,神色傲慢道:“我爱在哪在哪,你是我什么人,要你管!”      “你!”杨兰淑气得手指发颤,“没有教养!你这是什么态度?你妈妈怎么教育你的?”      成君冷笑,“我妈不管我,我也没爸爸,没奶奶没爷爷,我就是没教养!”      “成君!”      “成君!”      陆仁洲和叶成程同时出声喝住她,成君回头看陆仁洲。他走过来,将她拉到身后,对杨兰淑客客气气恭敬道:“叶奶奶,成君是我邀请来的朋友。她年纪小,有什么不礼貌的地方,请您别生气!”      杨兰淑站起来,手指点着成君的方向,“原来如此!原来如此!”      陆妈妈忙走过来扶住她,杨兰淑摆摆手,“陆家既然有客,那我们就不久留了。”      成君在陆仁洲后面探头,正好看见叶成程有些阴郁的表情,她不由缩了一下头。陆爸爸沉着脸扫了陆仁洲一眼,忙跟着老太太,轻声道歉并做挽留。      陆仁洲回身,将成君头顶的灯光都挡住,成君仰头觑他,吐吐舌头,“你教我的,战场无父子!”      他点点她的额头,“我是这么教你的?”他瞪了她一眼,手□□口袋,“去叫钟叔,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。”   ☆、日子慢慢过      陆仁洲所谓的收拾,就是又找了一张高难度的数学卷子给她,美其名曰:“冷静冷静。”   成君跳起来就要逃出去,被陆仁洲冷冷一扫,撅着嘴委委屈屈地坐回椅子上,不甘心道:“我要陪钟叔吃年夜饭,吃完再做。”   钟叔从外面探进头来,“不要不要,别扯到我身上。”   大年夜,郊区烟花炮鸣,声音不绝,深墨色的天空被一朵接一朵的烟花占满。成君咬着牙在书房里待了两小时,出来后,陆仁洲翻了一下她的卷子,脸色更不好了。   成君多识趣的姑娘啊,完全不介意在陆仁洲面前低(sa)声(jiao)下(shua)气(lai),“我知道错了,新的一年一定goog good study,day day up。”   她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他对面,见他半天没吭声,眼睛滴溜溜往上瞄。陆仁洲咳了一下,她急忙收回眼睛,目光落在他一下一下敲桌子的手指。   陆仁洲敛住脸上的笑意后,声音淡淡道:“还有呢?”   “还有?”还有什么?她搜肠刮肚几秒钟,抬起头,试探道,“勤劳勇敢,自强不息?”   陆仁洲皮笑肉不笑地抬抬眼皮,“嗯?”   “修身养性,尊老爱幼!”   “你当这是有奖竞猜?”陆仁洲斜她一眼。   “知道啦知道啦,我以后绝对不挑事不闹事,但别人欺负到我头上,我是保证不了的。”成君盯着地面,闷声道,“天性控制不了。”   对面坐的要不是陆仁洲,她估计早一头顶过去了,撒泼耍横恶言相向她最在行了。哪里还肯站在这里认错,简直天方夜谭。   陆仁洲将她的卷子合起来,起身,敲敲她的额头,“没教你忍气吞声。只是要你记住,逞口舌之快是最没有意义的。有那工夫不如想办法让自己变得强大,让别人永远不敢小觑你。等你成为真正的强者,你就会发现,那些言语根本无法撼动你。”   成君仰头,听他一字一句地告诉自己,一个强者该有的姿态。她眼睛一眨一眨地,即使现在的她还渺小如蚁,内心却早已热血沸腾。   因为他的态度,他毫不怀疑,有一天她会成为强者。   成君眼睛亮亮的看着他,陆仁洲抬手捏着她的脸摇了摇,“记住了?”   成君忙不迭地点头,“陆陆,你生气的样子好帅!”   陆仁洲:“……”   这一晚,成君窝在鸽舍的小房间里,想了很多,甚至幻想出有一天她冲出亚洲走向世界走上人生巅峰,她一定乐得嘴都咧到耳朵后面了。她还要挽着他的胳膊,抬着下巴目中无人地傲视群雄。   嗯,就是这样的!她在被窝里握拳。   而她幻想着一起傲视群雄的某人,连着好几天都被召回陆家应酬,成君每天看见他出门,都要没事找事缠着他。她从没这么勤劳勇敢自强不息过,一早上拿着卷子不停问他题。   陆仁洲看出她的小心思,不禁好笑,“你哥跟我约了见面,吃过午饭跟我一起出去吧。”   成君想起除夕夜叶成程在陆家的脸色,吃过饭成君亦步亦趋地跟在陆仁洲身后,小声嘟囔。“……我可以不去吗?”   “现在知道怕了?”陆仁洲把她随手搭在沙发上的围脖套到她脖子上,丝毫同情心都没有,“走吧。”   再过十来天各地学校都开学了,叶成程约陆仁洲自然是要谈谈成君开学的事情,顺便提提叶氏诚邀陆氏合作的项目。   因为叶成程晚上还有约不能久聊,所以约在一家咖啡厅见面。他们到的时候,叶成程也刚下车,苏夏挽着他的手,笑呵呵地跟他们打招呼。成君看了眼叶成程的脸色,也笑眯眯,“我叫嫂子好,还是姐姐好?”   叶成程微微笑,“随便你怎么叫。”   过年期间,咖啡厅人不多,三三两两低声交谈。四人落座,点单的时候成君跃跃欲试,她还是第一次来咖啡厅,好奇地指指陆仁洲,对服务生说:“我要跟他一样的。”   陆仁洲笑笑没有异议,苏夏坐在对面看了他们一眼,也笑了一下。   服务生说了声请稍候,正准备离开,陆仁洲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,叫住服务生,把成君的那份咖啡去掉。   桌上三人都愣了一下,成君抗议,“我要喝。”   陆仁洲斜她一眼,有点头疼,问服务生,“除了咖啡还有什么?”   “甜点还有茶?”   叶成程有些不明所以,苏夏却笑笑,替陆仁洲做决定,“给她来一杯红茶。”   “红茶温性,女孩子喝这个比较好。”苏夏对成君说,脸上的笑容有点意味深长。成君愣了愣,才想起来自己生理期到了,她瞄了一眼旁边面色如常的陆仁洲,不再说话,心里默默暗爽。   四人闲聊了一会儿,苏夏直喊无聊,拉着成君说要出去逛逛,留下陆仁洲和叶成程两人。成君其实不想走,但叶成程笑着从钱包里抽了张卡递给苏夏,说:“我还没给成君准备过年礼物,你帮我做主多挑些。”   苏夏带着她去买了很多衣服,给她传授了很多穿衣小诀窍,成君乡下人进城,不由大叹,心机啊。   苏夏大笑,说:“成君,你比你哥可爱多了!”   因为吴若水的关系,成君对苏夏总有点隔阂,不过这一下午,两人说说笑笑,关系倒亲近了不少。陆仁洲和叶成程来接她们时,成君还和苏夏相约下次见面的时间。   叶成程说有机会去她新房子看看,然后就跟苏夏走了。成君不以为然,追在陆仁洲身后,“你们谈好了吗?”   事情是谈好了,叶成程还是会作为成君的监护人,只是成君的户口还暂留在樟芗,他会出面帮成君转学到江林一中。   陆仁洲笑笑,“谈好了。”   成君狐疑地审视他眉心的倦意,那想必是过程不那么好了。   陆仁洲接过她手中的购衣袋,告诉她谈话结果,成君耸耸肩,“无所谓啊,你替我做主就好,我又不懂这些。”   陆仁洲勾勾唇角,眉头总算松开,抬手揉揉她的脑袋。   假期很快过去,成君也成功转入江林一中高一九班。公寓到江林一中走路只要十五分钟,成君每天和陆仁洲吃完早餐后,就兵分两路,一大一小,一人去上课一人去上班。   陆仁洲不喜欢在外面吃饭,钟叔隔几天就会煲一大锅汤,送过来。成君每天回来比他早,就会自己动手做一些黑暗料理,陆仁洲试过几次后,严禁她进厨房。平时他只要能早回来,就去学校接她直接开车回鸽舍。   这样的日子过得很快,叶成程来看过她几次,说要请小时工过来,被她拒绝了。相对来说,她更喜欢,和陆仁洲一起商量晚上吃什么这样的方式来解决。   有时候陆仁洲周末加班,还会把她带到公司去。   成君喜欢拖张椅子趴在他的老板桌上看书,宽大的老板桌,足够再来两个她坐着。可她就写着写着就不安份地挪挪屁股,把椅子滑到他的旁边,椅子因为惯性轻轻撞一下他的。   陆仁洲侧头睨她一眼,成君探头探脑,“你画得我都看不懂。”   “还要半小时左右,无聊了就把桌子擦擦,你睡觉的时候流口水了。”   成君:“……”   成君有时候怕了陆仁洲让她看书,就会打电话找苏夏。苏夏不知出于什么原因,倒挺乐意带她玩,陆仁洲和叶成程因为她俩的关系,倒缓和了不少。   至少表面上,陆氏和叶氏合作的风生水起。二期的项目原就是列为江林市重点项目,当初项目开幕仪式,陆家没有出现,不少人等着看好戏,没想到最后还是顺利地进行。   成君高一暑假开始不久,项目建成,叶成程约了陆仁洲出来。陆仁洲加完班,从公司出来直接去了叶成程的私人泳池,看见许久不见的吴若水站在苏夏旁边时,倒愣了一下。        ☆、我的小伎俩      吴若水随意披着浴巾,露出两条白皙的大长腿款款走来,停在陆仁洲面前,两人含笑寒暄几句。   苏夏趴在叶成程耳边,“你看郎才女貌,不凑成一对,太可惜了!”   叶成程笑笑,“就你多事。”   陆仁洲去更衣室换衣服,出来的时候,苏夏和吴若水已经在下水。叶成程倒了杯红酒给陆仁洲,两人在躺椅上坐下,聊了些项目后续的事情。聊得差不多了,叶成程突然问:“听说成君最近在学驯鸽?”   陆仁洲斜挑一下嘴角,“最近是经常跟钟叔出去。”大夏天的,每天早上戴了个棒球帽就喜滋滋地出门。   其实今年五一,她就开始能独立出门进行家飞训练。第一次,是在清晨,陆仁洲别扭地骑着单步,盯着她在前面把单车踩得飞快,直奔一公里外的目的地。把幼鸽放飞后,兴奋地朝他挥挥手,就又马不停蹄地往回赶。   鸽子速度比她快,到家时钟叔给她看收回的鸽,她咧着嘴笑呵呵,邀功似的看向陆仁洲。陆仁洲答应她,如果她期末考进步五名的话,就给她报名参加七月中旬的樟芗两百公里幼鸽赛。   为此她还认真制定了第一次参加比赛的训练计划,从五十公里外到一百公里,到两百公里,再到最后的目的地,循序渐进,每一段距离都有具体的时间安排和注意事项。   把训练计划塞给陆仁洲后,成君带了三羽鸽子就要出门。陆仁洲笑着看完她的计划,拦住她,把一些计划的细节稍微修改后拿给她,“再给你十二羽,比赛完了之后,记得把报名费还我。”   这个自大的姑娘狂妄大笑,“你竟然跟未来鸽神谈钱!”   陆仁洲把钟叔也借给这位鸽神当车夫,最近几天天一亮,两人就驱车两个多小时,往司放地水泉那边赶,以樟芗为目的地,每天训练幼鸽。     “她对这个倒比其他事上心。”叶成程说。   陆仁洲不置可否,叶成程顿了顿又说:“这次项目你辛苦了,下次合作愉快!”   陆仁洲笑笑,“一定。”两人相视一笑,碰杯,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。   苏夏游了几圈,在水里喊:“叶成程你真是的,下班时间就别谈工作了,快下来玩啦!”顺手还把吴若水推上岸。   叶成程正想说话,陆仁洲的手机响起来,成君在电话里风风火火,“我进不去,你快出来接我。”   陆仁洲挂断电话站起来,“成君听说我们在游泳,扔下鸽子就跑过来了。”   成君还在回鸽舍的路上,就接到他电话问训练的情况。她随口问了句,你在做什么?   居然说跟叶成程在游泳,关键是还有苏夏和吴若水。一想起吴若水扑在陆仁洲怀里的娇羞模样,成君把鸽子飞行记录本往钟叔怀里一塞,跳下车就往游泳馆赶,连泳衣都没带。   陆仁洲好笑地看着她,成君无所谓,“你去游呗,我在这看着。”   吴若水和苏夏在水里像两条水蛇,身材姣好,修长灵活,成君瞪着吴若水胸前若隐若现的两团白肉,眉头一跳一跳,连叶成程跟她说话都没听到,“啊?”   “我让人送了一套泳衣过来,等会儿就到。”叶成程说,“你去洗把脸,都是汗。”   成君盯着泳池,抬手随意一抹,往躺椅上一坐,“不着急,等下再洗。”   叶成程回到泳池边时,苏夏游到他旁边,有些嗔怪,“你不是说成君不会来吗,我都跟水水说好的。你看她一来就黏着陆仁洲,你还是她哥哥呢。”   叶成程没说话,看看还在跟成君说话的陆仁洲,眼神若有所思。   而此时,成君也偏首看身侧光裸着上半身的某人,肩上搭着一条浴巾,她眼睛微微下移,看到那条人鱼线后,面红耳臊地移开目光。   她想起那个迷迷糊糊的早晨,推开门,一室朦胧。     “我去换衣服了。”成君猛地站起来,朝更衣室走去。   成君穿上水蓝色的少女款泳衣走出来,陆仁洲和叶成程刚比完一圈,靠在泳池边。苏夏和吴若水笑着大声欢呼,也不知谁胜谁负。   苏夏游过去吧嗒一下亲了叶成程一口,而吴若水当然地游向陆仁洲。她的两条长腿优雅地拍着水,在快到泳池边时似乎抽了一下脚,身子一歪,陆仁洲忙扶住她的手。顺势将她拉到边沿,她娇笑着道了一声谢。   成君走过去,只看见他们的背影,吴若水不知说了句什么,陆仁洲侧过脸,笑着点了一下头。   成君只觉得胸口堵了一口气,憋闷得很。咬着牙,默默地站在泳池边居高临下地瞧他们,吴若水成熟女性的线条毫不掩饰地尽收眼底。  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,安慰自己,你还小。   吴若水在水里微微倾身,身体的曲线更加明显,陆仁洲虽然没有侧目,但成君还是瞪大眼。她不作他想,扑通一声跳下水,溅起很大的水花。   她心里忿忿想,幸亏全速赶来,要不不知道会怎样!然后就不顾众人的眼光,划拉着手脚,游到陆仁洲和吴若水的中间。陆仁洲看到她的狗刨式,忍不住笑,“教了那么久,还是这种游法。”   “我不记得了,要不你再教我一遍。”成君梗着脖子,撇嘴道。   吴若水约陆仁洲吃饭的一句话还没说完,就眼睁睁看他带着成君游到水中间了。苏夏看见好友靠在泳池边尴尬地笑,在水里面色不善地拧了叶成程一下。   成君游了几圈就累了,也不肯上去休息,巴在泳池边休息。没多久就看见吴若水游过去,很快跟陆仁洲低声说笑起来,她警惕地松开手,迅速地又划拉过去。   陆仁洲想给她拿个游泳圈,她觉得太幼稚,很严肃地拒绝了。吴若水也温和劝道:“累了就要休息,不要逞强,脚会抽筋的。”   成君眨眨眼睛还有点委屈,一只手向陆仁洲伸过去,陆仁洲习惯性地握住她的手。她划一下腿,顺势就挂在陆仁洲脖子上,看见吴若水脸色微变,她更来劲了,“陆陆,你跟我上去玩。”   陆仁洲拍了一下她的手,最后还是没有拒绝她。   因为成君的捣乱,苏夏的一番好意泡汤,吴若水脸色也不好看,索性提出要回去。几人各自去洗澡,成君时刻警惕着,杜绝吴若水有半点靠近陆仁洲的机会,所以最先一个洗完跑出来等。   叶成程是第二个出来的,成君冲他笑笑。叶成程想了想说:“等下我跟苏夏要去吃饭,跟我们一起吧,最近都没去看你。”   成君愣了一下,摇头,“我才不当你们的电灯泡,我还要回去看看鸽子。”   叶成程也无法了,成君示威地跟吴若水摆摆手,然后坐上陆仁洲的车回鸽舍。路上,她煞有介事道:“陆陆,我前几天看了一本书,非常有教育意义。”   陆仁洲嗤笑一声,问,“什么书?”   “《做一个有气质的女人》。”   陆仁洲:“……”   “书里说,一个有气质的女人,应该进可攻退可守。”   “这什么书?”   “进可攻,就是鼓励我们要勇于追求向往的。退可守呢,就是说一定要立场坚定,不能被敌人诱惑,誓死守卫自己的领地。”她摇头晃脑分析,最后还强调,“做一个有气质的男人,也必须这样。”   “然后呢?”陆仁洲斜睨她一眼,笑着问。   “没有然后。”   成君气呼呼地扭头看窗外,陆仁洲突然问,“你是不是对吴若水有什么误会?”   成君沉默半晌,闷声反问:“你觉得她好看吗?”   正好红灯,陆仁洲停下车侧眸看她,“问这个做什么?”   “你不知道她喜欢你吗?”成君回头,脱口而出。   陆仁洲愣住,很快弯起唇角,“那又怎样?”   成君好不容易问出来,被他不痛不痒回过来,以前觉得他云淡风轻帅得很,今天只差点没被噎死。   她赌气不再说话,重新扭头看向窗外,许久,听见陆仁洲还是不咸不淡地口气,“我又不喜欢她。”   她倏地回头,陆仁洲已经坐直,握着方向盘继续开车,留她一个线条流畅地侧脸。她心跳如雷,“那你喜欢谁?”      ☆、第一次比赛      午觉醒来,天色已经被染成瑰红色。成君翻了个身,把头埋在枕头里,将空调被一拉,整个人陷在软软的大床里。过了一会儿,又把头伸出来,哀嚎一声,懊恼地捶胸。   闹腾一阵,钟叔来叫她起来收鸽。她应了一声,从床上坐起来,又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。钟叔摸不着头脑,耸耸肩回厨房继续做饭。   成君站在鸽舍顶,没精打采地举着红旗发出强制飞翔的指令。每天这个点,鸽子都入舍吃饭了,但是她举着红旗,鸽子只好盘旋在空中。   她吐了口气,打了个十字型手势,鸽子迅速地列成方队,咕咕咕地在头顶直叫。   唉!又叹了口气,把手放下,眼睛微垂就瞥见陆仁洲从院门外走进来。她气得地狠狠跺了一下脚,怎么能把收到的情书随手丢在桌上让他看见!   几天过去了,她还是不甘心。脑海里又浮现出,那天在车上,陆仁洲偏首审视她的眼神。她揪着一颗心问他呢个问题,他却闲闲地轻敲方向盘,沉默片刻不答反问,声音沉沉,“林成君,你是不是早恋了!”   成君一颗心差点没跳出来,她结结巴巴,“恋,恋什么呀?你,胡说什么!”   他目视前方,略微一沉吟,点点头,“最好如此,以后注意别让我再看到情书。”   陆仁洲耸耸肩,说他不是故意看的,谁让她把这种东西扔在他的书桌上。   成君松了一口气,反应过来后红着脸骂他无故冤枉人,纠结半刻钟,再也不好意思把那个问题重复问一遍。她连续抑郁几天,愤懑憋屈,直到这天钟叔提醒她,“明天就要去樟芗集鸽了。”   她猛地抬头,两眼冒光,一下子从低靡状态毫无过渡地变成亢奋。扔下筷子哐哐哐就上楼收拾东西,本来还说要上去跟鸽子做赛前交流,被陆仁洲拉住了。   集鸽其实是下午的事情,第二天一早她就抄着手要出门。钟叔摆摆手,对陆仁洲说:“最后一天了,你自己陪她折腾去吧。”   陆仁洲低声笑了出来,最后果然被成君折腾地吃过午饭就出门了。两人到樟芗信鸽协会时,办公人员才在摆桌子。室内只有吊扇慢悠悠地转,空气燥热,整个世界火炉一样罩下来。成君搓着手,焦急地探头探脑。   陆仁洲睨了她一眼,“立正站好,别让人笑话陆仁洲的徒弟。”   成君吐吐舌头,嬉皮笑脸,“我着急给你长脸呢,你别误会我!”   陆仁洲斜眼瞅了她一眼,又似乎忍俊不禁,笑着顺了顺她脑后的头发。协会好几位相熟的老负责人看见陆仁洲还笑着过来跟他寒暄。其中有位负责人姓陈,是个笑得很豪气的老人,陆仁洲很尊敬他,老人似乎也很喜欢陆仁洲,热情地拉着他去办公室喝茶。   听说今天要参加比赛的是成君,他挑着发白的眉毛,点着头赞赏地“嗯”了一声,“小姑娘,难得啊!女鸽友少啊,像你这么小的更少了,后生可畏后生可畏。我记得小陆第一次参加比赛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,争取超越他哦!”   成君这人脸皮厚,听老人这么一夸,非但不脸红还咧着嘴笑得眉飞色舞,“必须的必啊!”   陆仁洲在办公室陪着陈老先生,成君自己跑出去忙前忙后地在一群大老爷们中间穿梭,又是贴密码环,又是去盖暗章。年轻白皙的脸庞,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,成君大大咧咧地跟这位大叔唠嗑,又跟那位大爷聊几句,完全没有不适感。   陆仁洲偶尔会出来看她一眼,她粲然一笑,眯着眼想,上一次,陆仁洲带她来这里,是几岁?那时他还手把手教她贴密码环,现在她已经可以自己完成集鸽所有程序。那时为了那羽迟归的鸽子,她一整夜没睡好,那种折磨的心情她记忆犹新,一晃几年过去了呀。   陆仁洲一直跟她强调平常心,她嗤之以鼻,“你觉得我是会紧张的人吗?”   集鸽后,鸽子就被鸽子司放时间是次日六点,预计飞行时间再三个半小时左右。可晚上回到江林,陆仁洲就发现她坐在沙发上,一言不发老神在在,跟她说话要好几秒才反应过来。陆仁洲揶揄地看她,成君站起来,轻飘飘道:“别跟我说话。”   陆仁洲原本想跟她谈谈,后来转念一想,不应该一味把自己的经验想法都灌输给她,让她自己经历体会,有些东西才会变成真正属于她的,随着时间慢慢沉淀下来才能坚不可摧。   他最注重的向来都不是比赛成绩,对于成君,她能坚持参加完第一场比赛,把性子磨下来,已经让他很满意。而且他看过成君的训练记录,成绩的确都很不错。    驯鸽不是表面上看逗逗鸽子,喂点鸽食就够了,真正密集训练开始,常常要出远门,日复一日进行单调枯燥的司放,记录和观察,最忌半途而废。他很清楚,她不是有耐心的孩子。最开始他以为她只是出于对鸽子的好奇,学习驯鸽大概也是三分钟热度。   索性她爱玩,他就让她玩。   成君给了他一个惊喜。   第二天九点三十七分,成君的第一羽鸽子归巢。她迅速打上鸽钟,电脑联网协会官网,记录下成绩。   她神色很庄重,完全出乎陆仁洲的意料,陆仁洲站在她身侧,不由多看了她两眼。他以为她会欢呼雀跃,至少笑逐颜开。   十五羽鸽子陆续归巢,官网里显示在成君之前已经有鸽子打上鸽钟,但是属于樟芗当地的鸽子。他们在江林,距离上距离司放地多了四十公里不止。陆仁洲心里有底,但不急着告诉她结果。   最后一羽鸽子打上鸽钟后,成君长长地吐了一口气。   她蹦了一下,跳到他面前,仰头看他,表情严肃。陆仁洲也微微侧身,倚在扶手上,脸上有淡淡的笑意。两人对视三秒,成君抿抿唇,声线平稳提出要求:“陆陆,如果我赢了比赛,你背我去楼下跑一圈。”   “为什么要我背?”   “那你抱?”   陆仁洲挑眉。   成君一瞬不瞬盯着他,终于期期艾艾道:“……我现在腿有点软。”   陆仁洲不动声色,过了片刻,他把插在口袋里的手拿出来。动作轻慢,微微张开。   成君眨眨眼睛,大呼一声,一把抱住他的脖子。陆仁洲站直身子,她一下子双脚离地,整个人就挂在他脖子上。陆仁洲抱住她,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几下,“在楼上走两圈就好了,就不去楼下跑了?”   盛夏酷暑,两人在鸽舍顶上站了一会儿,体温都不低。成君咬着唇脸红心跳,忙不迭地点头,脸埋在他肩窝处,他说怎样就怎样。陆仁洲搂住她的腰,手上稍一使力,听见成君在他耳边轻呼一声,就把她换到背后,捁住她的膝盖窝。   他掂了两下,背着她轻松地在鸽舍顶阴凉处走了几步。成君傻乐,“我还没赢呢,你就奖励我。我要是赢了,你再背一次?”   话音刚落,陆仁洲手上一松,她就骤地从他背上滑下去。成君条件反射地缠住他的腿,手上也下大力抱住他脖子,听见他声音含笑骂,“想得美。”   成君布袋熊一样巴在他身上不肯下来,陆仁洲只好伸手又把她拉上来,成君笑得志得意满,“我这种人才,很快就能独立了。”   陆仁洲脸上盛满笑意,听到这话却微微一怔,半晌,才轻轻扬起唇角,“我等这一天。”   钟叔听见两人在楼上的说笑声,知道一定是鸽子都回来了,于是扯着嗓子喊:“不怕中暑啊,快给我下来!”   成君在陆仁洲背上上瘾了,死皮赖脸不下去。陆仁洲松开手,她就紧紧抱住他脖子,两条腿耷拉下来,他下一个台阶,脚尖就在地上“咔哒”一声,她就“咯咯咯”笑一下。钟叔见了,摇着头直嫌弃,“热死了热死了!”   陆仁洲把鸽子搬进车里,两人带着鸽子去协会报道,工作人员核对了鸽子身上的暗章,成绩生效。   当天下午,陈老先生亲自通知比赛结果的,成君的成绩让他不由惊叹,知道最终结果第一时间就打电话过来。很官方的通知,“本次联赛冠军被你舍灰雄236897-18-07一举夺得,季军同时被你舍灰雄113571-18-07拿下,恭喜!”   陈老先生说:“小陆,这丫头不错啊,好好培养!”   “您过奖了!”陆仁洲微微笑,谦虚道。   陈老大笑,“我可不是夸你啊,我欣赏小姑娘,希望以后能经常在赛场上看见她。”   成君撑着下巴认真地盯着他,眉眼都飞舞起来,生动得很。陈老通知颁奖时间和地点,成君乐得倒在沙发上,掰着手指算自己能拿到多少奖金。她反复算了几遍,坐起来,脸凑到陆仁洲跟前,魔怔地“哈哈哈”狂笑。   陆仁洲捏了捏她的脸,说:“别笑了,这周六带你去樟芗领奖。”      ☆、颁奖暨拍卖会      颁奖大会是在周六上午十点举行,成君左思右想,最后喜滋滋地换上一条碎花短裙,上身搭一件简单干净的纯白T,整件衣服只有胸前有一颗小小的红心。   在一群大老爷们当中,裙子最抢眼,白色最低调,碎花最青春。她在镜子前转了一圈,将长发束起,露出光洁的额头,马尾一晃一晃地跑去敲陆仁洲的门。   陆仁洲正好从房里出来,跟成君的小女生心思相反,相比平常上班时衬衣长裤的儒雅清隽,今天他真的很随意。成君看着他黑色短T休闲裤衬得更显英俊帅气的脸,浅褐色的眼睛眨了眨,心情更好了。   很搭嘛!衣服很搭,跟她也很搭……   陆仁洲看见她的打扮也笑了,“很少看见你穿裙子。”   成君“哈哈哈”笑,笑而不语。陆仁洲拍了一下她的头,两人一起下楼。钟叔早就在楼下等着了,一人发了一瓶牛奶,整装出发。   一到颁奖典礼的举办酒店,成君就跑去跟摆在一边的鸽子么么哒。这次比赛一共有三千多羽鸽子参赛,入围三十六羽。成君的鸽子有七羽入围,林成君三个字被赫然写在七只笼子上,她找到一个,就大笑一次,扭头指给陆仁洲和钟叔看。   没错,从知道比赛结果那天起,她除了“哈哈哈”大笑,不会其他表情了。鸽友们互相都相识,早听说这次比赛的黑马,就是那个笑得花枝乱颤的小姑娘。一群老鸽友,被一个新入行不满十七岁,笑得都没正形的小姑娘抢了头筹,都难免有点咂舌。   “那不是江林的老钟吗?诶?我眼神不好,旁边那个,是不是小陆神?有几年没看见他玩鸽子了。”有鸽友发现成君身后的人。   有人这么一说,三人迅速就被热情的鸽友包围。陈老先生和协会会长闻言也过来打招呼,原本对成君持怀疑态度的,这下子都恍然,“原来是小陆神亲自带出来的,难怪了!”   成君被人夸得有点晕乎,尽量学着陆仁洲骄矜地微笑客气。颁奖典礼开始,协会会长又是一通海夸,陆仁洲不禁有些皱眉。索性很快就颁发奖金和奖杯,成君欢天喜地地蹦上去领奖,笑颜如花被定格在陆仁洲的相机里。   冠亚季军的奖金分别是一万、五千和三千,成君一人领了一万三下来,“哈哈哈”笑着歪在陆仁洲胳膊上。   她坐直身子,两手挽住陆仁洲的胳膊,趴在他手边,笑着让钟叔快帮他们拍照。耳朵里忽然听见会长说的话,愣愣地仰头看陆仁洲,“什么拍卖?”   陆仁洲顿了一下,解释,“这次入围的鸽子,都要参加鸽友的拍卖。”   成君这才发现红色条幅上,“樟芗幼鸽赛颁奖”后面还跟着硕大的“暨拍卖会”四个字。她的脸色骤然一变,蹙着眉焦急道:“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,我不想参加拍卖。”她想了想,把手上的奖杯和奖金一起拍到桌上,“这些我不要了,我们现在就带鸽子回家。”   同桌的鸽友听见了,纷纷笑了,“小姑娘真有趣啊!”   陆仁洲笑笑,轻拍她的肩膀,让她坐下,“别着急。”   这怎么能不着急,她好不容易养的鸽子,训练那么久,第一次参加完比赛就要被卖出去,给多少钱她都不干啊!这不是后娘吗!   她急得脸都红了,陆仁洲却气定神闲地靠在椅子里。台上已经有鸽子在拍卖了,不时有鸽友的喊价声,她气得掐了一下他胳膊,打算等工作人员叫到她鸽子的时候,就冲上去强抢!   她睁大眼睛盯着台上,眼看着下一羽就是她的鸽子了。她甚至心算了一下,要怎么捣乱,才能把七羽鸽子都带走。成君卯着劲,手上却突然被旁边的人握住,温热的掌心覆在她手腕上,成君一滞,扭头扁着嘴瞪他。   已经开始拍卖她的第一羽鸽子,是这次比赛的第二十八名。有人喊出两千的价,成君嗤笑一声,正想举牌子自己喊价,陆仁洲扣着她的手动动,将她另一只手也夹住。成君声音都有些发颤了,“你干什么?”   陆仁洲看着台上,从成君的方向还能看见他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。成君眼睛一红,用力一挣,正想站起来,听见钟叔的声音,“三千五。”   三次机会后,成君呆呆地看着钟叔成为最终的买家。陆仁洲侧首看她,含笑问,“还闹?”   成君原本眼都泛湿了,泪意倏地一下都收回去,咬牙切齿,“你故意逗我!”   陆仁洲不置可否,偏身夹了一筷子肉到她碗里。成君恨恨地又掐了一下他的手,安心地埋头吃菜。拍卖会进行了一会儿,鸽友们都知道拍不到今天的冠军了。要不说小陆神多少年没出现,一出现还参加这种小级别的鸽事,原来是这个用意。   看看林成君和他的亲昵程度,这情景倒有意思。   下午两点多,鸽友还相谈甚欢,钟叔去后台交易后领着鸽子开车先回家。成君提前两天就约了林小光,但陆仁洲被拖住喝了点酒,有鸽友还意犹未尽,他索性借机拉着成君溜出来。   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,成君忘了带帽子,两人出了酒店,就直奔隔壁商场里等林小光。   中间有一小段路太阳很烈,陆仁洲走在外面,替她挡住了大半阳光。快步穿过去,到了商场感受到足足的冷气,成君才舒服了“哇”了一声。   时间还早,两人放慢脚步,随意逛逛当做消食。只是成君一跟他走进商场,就想起他带她买胸衣那次,脸不由自主就红了。   原本还叽叽喳喳个不停,突然安静下来,陆仁洲诧异地低头看了她一眼。只看得到毛茸茸的脑袋微微低着,耳根不知为何透着一点粉红,倒像是喝了酒的。他酒量不是很好,红酒后劲上来,头还有点晕,于是也不再说话,两人肩并肩安静地逛着。   这里算是樟芗最大的购物中心,不过成君以前很少有机会来这里。林小光本来想让她去家里见面,成君在电话里迟疑了一下,说:“还是算了吧。”   她来江林半年多,一共给林爱贞打过两次电话。第一次被王志强接了,她一听见那男人的声音,就“嘭”一下挂断。   等了几天,林爱贞没回电话给她,她就又打了一个。这回是林爱贞自己接的,一接通,成君就听见她在电话里声音听进耳里竟格外轻柔,“乖,再吃一点。”   成君握着电话愣怔许久,才明白,这是在哄她未谋面的,她不太愿意称之为弟弟的小宝宝。林爱贞没什么耐心地跟她聊了几句,没有叮嘱没有不舍。在家时两人不常碰面,连平心静气地说话都没几次,更何况成君人都不在樟芗了。   电话那端不时有婴儿哭闹的声音,咿咿呀呀,清脆娇弱,林爱贞很快催促道:“没事就挂了,我还要给宝宝换尿布。”   电话挂断,成君突然想到一个问题,这样一来,她应该没什么时间去打牌了。那之后她也就安安心心地待在江林,没再打过电话回去。   林小光邀请她的时候,她就觉得心情这么好,没必要这时候回去。   路过一家礼品店,陆仁洲突然打破沉默,问她,“想不想要礼物?”   “啊?”成君仰头,“给谁啊?”   “给你。顺便给林小光也挑一个,你们很久没见面了。”   成君探头看了一下粉粉的礼品店,摇头,“我不会挑,给林小光买礼物,还不如直接请他吃顿好吃的。”   陆仁洲笑笑没再说话,过了一会儿,林小光晃着他大吨位的姗姗来迟。一见面林小光就两眼冒光,噼里啪啦,“林成君,你太行了!我跟我妈说你参加鸽赛赢了好多奖金,我妈还不信呢!她说,就你以前每天那样扔几颗豆谷喂喂就能挣钱,那钱也来得太简单了!诶,你奖杯呢钱呢?快给我拍个照,我拿回去给我妈好好看看!”   成君本来听到他提小灰,心里就是一沉,再看他忙不迭地掏手机,就有些幸灾乐祸,“不好意思,已经由专人给我送回去了,你没这眼福。”   林小光小眼一瞪,两人又要吵起来。陆仁洲好笑地带他们去一家冷饮店坐,点完东西,他起身说去一下洗手间,成君也不在意。林小光继续噼里啪啦,“你知道吗?家里那边要拆迁了,听说我们每家应该都能分到一套房,还能拿到一笔不小的钱,我妈这几个月心情那个好啊!简直飞来横财!”   “从我初中毕业就说要拆了,这回来真的啦?”   “是啊,听说要开发成度假村,开发商好像还是江林那边的,你没听说吗?”林小光点头,“想想又有点舍不得,咱们从小在这长大,以后一拆,我们童年记忆什么的都没了。”   林小光一发感慨,成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,林小光打了她一下,又说:“听说你妈要跟王志强扯证了,你知道吗?”   成君笑容一滞,很快又打晃晃,“扯就扯呗,现在又不关我的事。”   林小光想想觉得有道理,“也是。我妈说王志强估计是看上你家那房子拆下来,能捞一大笔,所以最近催你妈催得可紧了,还说什么不扯证孩子上不了户口,是黑市的。诶,那不是王志强吗?”      ☆、我不会取名了      成君顺着林小光手指的方向看过去,商场这个时候人不是很多,她一眼就看见一男一女互相搂着腰,姿态亲昵地从冷饮店门口走过。那男的可不就是王志强,虽然只看见侧面,但这个人就算化成灰她都认得。   成君看不清那女人的样子,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,二话不说就追出去。林小光看她的架势,也赶紧追了出去。   成君从小手脚就比他灵活,再加上冷饮店追求个性,桌子奇形怪状随意地摆在店内,林小光磕磕绊绊跑到门口,成君已经拐角的地方,一把扯住王志强身边的女人。   陆仁洲回到冷饮店时,他们原来坐的桌上还放着他走前买的三杯果汁,可是人已经不在。店里的女服务生对这个相貌出众的男人印象深刻,其中有一个告诉他,“跟你一起来的那个美女不知道做什么,突然就冲出去,然后那个胖墩墩的男生也追了出去,两人刚离开没多久。”   正说着,另一个擦桌子的服务生也开口:“电梯口那边是不是,怎么感觉在吵架?”   陆仁洲赶过去时,林小光正拽着成君的胳膊,拼命拦着她失控冲上去。原本白皙的脸庞,因为怒意涨得通红,陆仁洲冲过去一手扣住她的肩膀,“怎么了?”   听到熟悉的声音,成君猩红着眼抬头,陆仁洲扣着她肩膀的手,不由微微用力,成君还闻到他身上浅浅的酒气。   陆仁洲偏首,才注意到对面的男人。这个被他踩在脚下暴揍的男人,此时手里搂着一个染着黄头发的年轻女人,脸色难看,陆仁洲一眼就明白了。   王志强认出陆仁洲,眼神更加阴沉。年关挨揍,紧接着又被民警带走,他啐了一口,简直倒了血霉。王志强扭扭脖子,对怀里摸不清状况还趾高气扬的黄发女人说:“宝贝,别怕,你躲到后面去。”   成君冷笑一声,突然被陆仁洲猛地拉到身后,踉跄了几步,被林小光扶住。下一秒,耳边隐隐有拳风传来,陆仁洲反应迅速地抬手挡住,紧接着毫不迟疑地挥拳打过去。他对着王志强的脸,连揍了几拳,随后手肘一抬,抵住王志强的脖子,将他按在墙上,眼神冷峻地警告他。   这一系列动作发生得太快,黄发女人反应过来,尖叫连连,拼命拍陆仁洲的手臂。   陆仁洲皱起眉头,成君厉声喝道:“闭嘴!”然后也是拼命拍女人的手臂。   “林小光!”陆仁洲低声叫道。林小光不等他的指令,已经上前也学着他的动作,一推,压着黄发女人的脖子,将她并排抵在墙上。   其实,陆仁洲只是想叫他把成君拉开……   这两人被按在墙上动弹不得,场景说实话,有点好笑。身后围观的人明显骚动,成君甚至还听到有人拍手叫好。她特意回头看,正是刚刚冷饮店里的员工。她哼笑一声,佯装挽袖,拽紧拳头跃跃欲试。   王志强挣扎了几下动不了,反倒冷静下来,眼珠子在陆仁洲和成君身上来回看,猥琐道:“我说这野丫头怎么看起来不一样了,原来是傍上大款了。怎么样?新鲜吧?可惜我来不及动手……”   话音未落,一拳已经重重落在他脸上,接着又是一拳。他的下巴因为被压迫而抬得越来越高,陆仁洲的脸上是成君从未见过的狠戾,眼里冰冷透着森森寒意。   王志强两只手不停地掰陆仁洲的小臂,却丝毫未动,他的脸色越来越涨紫,成君吓得抱住陆仁洲的胳膊。成君身上靠近的温度让陆仁洲手上一顿,成君惴惴地叫他,“陆陆。”   “陆哥哥。”她又叫了一声,过了片刻,成君才感觉到他身上肌肉渐渐放松,只是手还抵着王志强的脖子。王志强总算呼吸到空气,贪婪地大口大口哼哧着气。   商场的保安这时赶来,陆仁洲才冷着眼松开手。王志强临走前,阴鸷地剜了他们一眼,成君那时并不觉得什么,只是抬抬下巴,瞪回去。   因为这个插曲,三人也没有心情去吃饭。陆仁洲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小礼品袋,成君这才注意到他刚刚手里提着东西。陆仁洲将蓝色那一个递给林小光,“看看摔坏了没有。”   林小光“啊?”一声疑惑,把东西拿出来,又“啊!”了一声惊呼,“是XXX刚出的新专辑!”   他刚刚激动地跟成君提了好几次XXX今年夏天全球演唱会,没想到陆仁洲离开一会儿,是给他买礼物去了。林小光小眼笑得都没缝了,“陆哥你太帅了!我大爱你啊!”   “爱什么啊,滚一边去!”   陆仁洲刚要开口,被成君抢先道,他缓了缓神色,微微笑了一下,“你喜欢就好,过几天我让人送张他在江林演唱会的票给你。”   “啊啊啊——林成君,我真的要爱死陆哥了!”   “滚——”   跟林小光道别后,他们站在商场门口打的。成君就盯着他手中的袋子看,陆仁洲瞥了她一眼,把一顶空顶运动帽扣到她头上。成君笑着扯下来看,竟然是黑色的,她垮脸,除了一个小小的标志,纯黑纯黑的。   刚要开口,一抬头,就见他头上不知什么时候,也戴着一顶跟她手中同款的帽子。她低头咬唇,原本阴郁的心情突然变好,连心跳也变得轻快。   成君把帽子重新戴上,整理好头发,她仰起脸抿着唇对他笑,眼波潋滟。   陆仁洲抬手没好气地把她的帽沿压低,成君娇斥一声,含情脉脉的眼一下子变成怒目圆瞪。陆仁洲不看她,在她眼前晃了晃手中的袋子。   成君眼睛一亮,伸手要抢,快碰到时陆仁洲又倏地收回手,居高临下地瞅她,“不想说什么?”   “谢谢!”   陆仁洲:“……”   “陆陆,好棒!”   “陆哥你太帅了!”   “车来了,又走了……”   陆仁洲不说话,转过身面对她。成君悻悻地垂下头,“我不是故意挑事闹事,我就是一时冲动,那狗杂种……”   “嗯?”   “那王八蛋,背着我妈干这种事,看样子也不是一回两回,林小光说他们都要领证了。我虽然跟我妈不对头,但我就是不能坐视不理。”   成君说完就屏息凝神不敢抬头,良久,头顶响起他低沉的声音,没什么好口气,“遇事动动脑筋,那种人就是野蛮子,他动起手来你打得过?”   那也不能让他就这么逍遥!成君默默想,但不敢说出口,只是轻轻“哦”了一声。   陆仁洲叹了口气,“下次冲动之前想想你愤怒的原因,不要跟人硬碰硬。这种事,只能让当事人自己处理。”   成君仰头,陆仁洲却不再继续说了。成君歪头想了一会儿,似乎想通了什么,嘴角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。   又一辆出租车来了,两人钻进车里,陆仁洲这才把手中的袋子递给她。成君打开一看,《赛鸽大全》!   厚厚一本。   她侧头看他,陆仁洲酒劲已经过了,就是有点困,半阖着眼,懒懒解释:“家里没有这么基础的书,这本别的没什么,就是图片看着挺精良。”   “……”   两人回到鸽舍,钟叔已经在楼上收鸽。看见一大一小,一黑一白,戴着一模一样的帽子从院门并肩走进来,不由偷偷抿嘴笑。   两人在院子站定,动作齐整地抬头,眯眼看楼顶。   “钟叔。”   “我们回来了。”   他笑呵呵地应了一声,很快收好鸽子,下楼做饭。一进客厅,就看见陆仁洲靠在沙发,闭着眼睛姿态慵懒。而成君那丫头盘腿坐在他旁边,拉着他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腿上,低着头,动作轻柔地拿一根棉签在他手指关节处抹药。   钟叔快步走过去,“这是怎么了?手怎么了?”   陆仁洲本来快睡着,被他一惊,慢悠悠地睁开眼。成君头埋得低低的,想必是在悔过了。钟叔蹙眉走近,脸上担忧,陆仁洲笑笑安抚道:“没事,跟林小光打球擦伤了。”   “这林小光真该减肥了……”   成君敛眉窃笑,她不敢抬头,其实是因为脸上发烫。她穿的是短裙,刚刚没意识到,陆仁洲的手搭在她膝盖上,她才发现裙子有点短。   幸好陆仁洲一直假寐,只是他掌心的温度,真实而直接地传递到她皮肤上,像一阵电流,从膝盖一直蔓延到全身,刺激的她浑身一激灵,感觉全身都在发烫。   钟叔看过觉得没什么事,就回厨房忙活了。客厅又安静了下来,空气似乎都凝固住了,成君偷偷抬眸,一下子撞进他深深的眼里。   那漆黑如墨的眼里,只看着她,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。成君看不清里边的情绪,只是他掌心触碰的地方,温度更加灼人。   成君僵着身子不动,陆仁洲倏地收回手,神色有些尴尬地站起身,扔下一句话,“我去睡一觉。”      ☆、我看不清      陆仁洲办了张卡,把成君赢来的奖金都存了进去,交由她自己保管。成君纠结了一下午,晚上吃饭的时候,犹犹豫豫把银行卡往餐桌上一拍,推到陆仁洲面前,说要把奖金还他。   陆仁洲挑挑眉,见她神色悲壮大义凛然,放下碗懒懒地等她下文。成君咬咬牙,格外懂事道:“虽然鸽子是我训练的,平常也是我养的,但毕竟不是我的。这奖金,唉,我不能要。”   陆仁洲勾勾唇角,非常理解她的立场,善解人意地把卡收进钱包。成君瞪大眼,眼巴巴看着那么多钱,还没捂热就转手他人,心绞痛。   “不舍得?”   猛摇头,她笑得很勉强。   陆仁洲低下头,姿态优雅地把手边的汤一口一口喝完,看也不看她,起身就走。成君忍着痛意,喊:“你碗还没收!”   “哦。”继续走。   成君端起汤一饮而尽,撂下碗就追上去,一直追到他房门口。陆仁洲回身,“还有事?”   成君扶额,最后还是摇摇头,憋屈把自己关进房里。   晚上,钟叔送牛奶到陆仁洲房里,陆仁洲刚健完身,看见牛奶有点无奈。钟叔看着他喝下,努努嘴示意隔壁房间,“一晚上都关在房里唉声叹气,给她牛奶直接一口闷,喝完还碎碎念‘人生得意须尽欢,今朝有酒今朝醉。’”   陆仁洲笑笑,把杯子递给钟叔没说话。钟叔挤眉,“你故意逗她?”   “我有这么闲吗?”   钟叔诧异看他,难道不是?   “她性格容易骄傲,又有点小聪明。”陆仁洲解释,“第一次比赛就赢了其他老玩家,不磨磨她,怕她以后做事投机取巧。”   陆仁洲的用意,成君自然不懂。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,痛心疾首一晚上,第二天就已经不在乎,重新生龙活虎喜笑颜开。跟叶成程和苏夏一起吃饭,她还故意压低声音,可怜兮兮地跟陆仁洲哭穷。   四人坐在包厢,苏夏倒了杯果汁在成君杯里,“来来,敬我们可爱的成君小冠军!”   陆仁洲和叶成程谈工程的事,成君就跟苏夏说笑吃菜,气氛还算不错,中途两人还一起去洗手间。苏夏对着镜子给自己补妆,成君洗完手靠在洗手池看她。   “想学吗?”苏夏在镜子里妩媚地冲她笑笑。   成君也冲她灿烂一笑,天真烂漫,“人家说女孩子不能太早用化妆品,伤皮肤。”   苏夏轻笑一声,微微抬下巴,补了点口红,脸一下生动起来。成君歪着脑袋,眨眨眼睛问,“苏夏姐姐,你是不是想撮合陆陆和吴若水在一起?”   苏夏抿一下唇,拿起手边的包包,答得爽快,“对啊,你不觉得他俩很配吗?”   “可是陆陆不喜欢她。”   苏夏笑笑,她穿着高跟鞋比成君高了半个头多,突然倾身凑近成君的脸,吓了她一跳,“小丫头,告诉我你在想什么?”   “什么?”成君抬抬下巴。   “告诉我,”苏夏捏捏成君的脸,状似亲昵,“小丫头,是不是情窦初开了?”   回来时,正好看见叶成程跟陆仁洲碰杯,说:“听说政府要在樟芗和江林交合处,新建一个城市地标?”   陆仁洲不置可否,“嗯,已经开始在招标了。”   叶成程笑了一下,“陆氏再加上你在建筑设计方面的名气,希望很大。”   “争取吧。”陆仁洲淡笑。   成君听不懂他们工作上的事,心不在焉,偶尔听到他们提到樟芗的拆迁,愣了一下,随即插嘴道:“呀,林小光说开发商是江林的,没想到就是叶氏啊。”   叶成程说:“现在还在谈,这是樟芗纳入江林二级市的第一次开发,政府很重视。”   成君本来还想提醒一句,会拆到她以前家那边,后来转念又想,他是开发商肯定比她清楚。于是,低头安静地吃菜。   当天晚上,他们回家后成君就给林爱贞打电话。成君旁敲侧击问了很久,林爱贞又不耐烦,“大晚上的,想说什么快说。”   成君声音一滞,片刻后开口,“你真的要跟王志强结婚?”   林爱贞“嗬”一声,“你现在管得倒挺宽,我跟谁结婚还得跟你汇报?”   成君翻了个白眼,语气也不好道:“我就好心给你提个醒,你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好使,王志强不是什么好种!”   “他什么种我比你清楚,不用你操心。”   “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的,说得这么清楚都不明白。”成君气急败坏,“我都亲眼看见他搂着别的女人亲来亲去了。人家比你小那么多,他要不是图你那点钱,图什么?”   “图什么?”林爱贞哂笑,“我无所谓,我有钱让人图,我愿意!你好好待在你的江林以后少管闲事!”   成君气得撂电话,林爱贞说得对,王志强什么种,她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,她就是无所谓。亏她还上火操心,真是蠢透了!   第二天,额头就华丽丽冒出两颗又红又大的痘痘。她照照镜子,有些郁闷地收拾衣服,那天跟叶成程他们吃完饭,苏夏提议趁他们还没开始忙,正好明天周末,一起去清泉山玩玩。   她对叶成程嗔怪道:“你忙工作不陪我也就罢了,成君来江林大半年,你这个做哥哥的也没带她出去玩过,还不如人家陆仁洲呢。”   苏夏说,她来安排行程,不用他们操心。成君在山脚下碰见同苏夏一同前来的吴若水,一点也不意外。吴若水穿着白衣短裤,站在青山碧水间,笑得优雅漂亮,成君有些憋闷。   到了预定的酒店时,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多了。苏夏订了三间房,叶成程和她自己一间房,成君和吴若水一间房,隔壁住着陆仁洲。成君不太乐意,但是好像没有更合适的方案。几人各自回房放东西,吴若水还帮她把衣服挂在衣橱里。   过了一会儿,苏夏来敲门叫他们下去吃饭。叶成程和陆仁洲已经在电梯口等着,苏夏左手挽着成君,右手挽着成君,笑着朝他们走过去。   午饭是自助餐,成君夹了三个小蛋糕后,陆仁洲走到她身边,低声问:“怎么了?”   成君弯下腰专注地盯着小蛋糕的图案,陆仁洲伸手要拉她小臂,被她轻轻一偏。她直起身,指着最远的一张桌子,“那个好像挺好吃的。”然后,梗着脖子就走了。   陆仁洲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。入座时,成君坐到叶成程身边,离陆仁洲最远,他不禁皱眉。   午饭后稍作休息,几人背着包从半山腰开始往山顶爬。以清泉山为中心的清泉风景区,以清泉山的陡和龙里瀑布的险最为出名。   成君仰头看着头顶笔直的台阶,这就是所谓陡啊。石阶狭窄,只容一人行,东面的路是上山的,下山从西边下去。成君抓着扶手,跟着前面叶成程和苏夏的步伐埋头往上,吴若水跟在她身后,陆仁洲是最后一个。   清泉山海拔不高,但是爬起来格外消耗体力。爬了一会儿,女生就气喘吁吁,说话都大喘气。叶成程就把苏夏随身带的小包包,塞进自己的旅行包。成君没有背包,苏夏回头对最后面的陆仁洲喊:“老陆,你快帮水水背一下包。”   成君听见身后吴若水声线娇柔地道谢,没有回头。   中间在半山亭休息了一会儿,快到山顶时,吴若水突然“哎呀”一声,“我手机好像落在刚才的亭子了。”   队伍停了下来,吴若水蹙眉,“手机丢了倒无所谓,但里边有些资料我还没备份,丢了就坏了。”   陆仁洲抬头看了看,对叶成程说:“你带他们继续往上爬,我下去看看。”   也只能这样了,幸亏这时候上山的人不多,还能从原路返回。陆仁洲转身下山,吴若水忙跟上去,“我跟你一起去。”   “一个人下去就好。”陆仁洲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沉默的成君说。   吴若水摇头,擦过陆仁洲率先走下去,“那样我会更愧疚的。”   成君愣愣地站在原地,看着两人的身影被山林树影挡住,苏夏叫了两声她的名字,“我们先走,在瀑布那边等他们。”      ☆、死亡那么近      阳光被山林枝叶挡住,只洒斑驳的树影下来,山间清凉,三人继续前行,半小时后到了山顶。   成君一路低着头走路,到了山顶往下看,才发现错过了很多风景。清泉山曲溪环绕,陡峭如削,独出群峰,怪石峥嵘,植被多从夹缝中生出,竟也格外茂盛,别有一番风味。   她站在一块大石头上,深吸一口气,再把憋闷之气长长吐出,觉得畅快多了,还扭头让叶成程帮她拍照。苏夏找其他游客,帮三人拍了一张合照,照片中三人都笑得灿烂没有嫌隙。   帮他们拍照的大叔四十多岁,身材高大笑声爽朗,直夸照片好看。成君见他的背包专业,还好奇地问他有什么讲究。   成君跟大叔瞎聊了几句后笑着道别,回身就看见叶成程在讲电话,挂断后,他说:“手机没找到,他们现在下山去找景区管理。”   “不上来了?”成君问。   “下去再上来天就黑了,我们也下去吧。”苏夏揽着她的肩说,“趁还有时间,去龙里峡那边看看。”   下山比较快,苏夏准备工作又做得很足,不时地指着沿途的风景跟他们讲典故,很快就到龙里峡。   龙里峡是曲溪源头一带的峡谷,石阶下就是溪水,时而轻吟,时而奔腾,间或夹带着清脆的鸟鸣。跟清泉山凌厉如刃不太一样,这一带怪石林立,星罗棋布,有很多小瀑布。   眼看马上就到上游,天色骤然变了。乌云密布闷雷滚滚,大风吹得山间大树东摇西倒。苏夏皱眉,“怎么搞的,明明查了没有雨!”说话间,大颗大颗的雨滴就砸下来。   “前面有亭子,去那避避。”叶成程在前头加快脚步,成君和苏夏忙跟在后面,跑进亭子后,衣服已经淋了大半。   亭子取巧,建在曲溪边,与曲桥相接,高于水面半米多,是观溪亭。低头就是曲溪最为狭长险峻的一段流域,水流湍急水珠四溅,再往上还能看到不远处有小瀑布倾泻而下。   他们最先进了亭子,后面断断续续又来了十来个游客。雨势越来越强,大雨倾盆而下,雨幕密集,不一会儿就看不见对面的小瀑布。   互不相识的人,因为这场雨挤在小亭子里,大有落难后惺惺相惜之意。彼此聊天说笑,无奈地等着这阵雨过去。   没多久,陆仁洲就跟叶成程通电话,说他和吴若水已经在景区管理处,让他们在山上注意安全。成君听到这心里更加不痛快,苏夏看了她一眼,她索性扭过头跟别人说话。   当时,谁都以为这是一场夏日再正常不过的雷阵雨,风过雨停。头顶电闪雷鸣,他们很快结束电话,约定雨停后在景区门口汇合。     山间溪水涨了很多,水花怒拍着脚下的岩壁。众人等得都有些疲惫,言语渐渐少了,雨滴绵绵不绝地落在水面,水声铿锵。   傍晚快五点时,雨下了近两个小时后,才渐渐小了下来。身上的衣服早干了,风一吹,成君打了一个哆嗦,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。   这时,山林中不知是谁,大喊:“水淹过来了,快往上走!”   话音刚落,成君就发现水位突然涨得飞快,眨眼间,水就涨到亭子脚边。叶成程拉起成君和苏夏就往外跑,其他人反应过来,也跟着往高处躲。   再回头时,水已经漫过亭子。他们原本站的位置,水不停地灌进来。   水势凶猛,一切好像只在几分钟之内发生,人完全措手不及。成君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很急,眼看着溪流迅速漫过石阶没过脚踝,脚步慌乱地跟着叶成程往前跑。   这时,有人突然失声尖叫,颤着手指向身后,“天哪!”   身后斜坡,一波洪峰袭来。如山倒般,轰然倾来。   无路可逃,游客惨叫,慌不择路。猛烈的洪水形成巨大水墙,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涌向他们。   成君手脚冰凉,她攥紧拳头,见叶成程后退两步,四肢借力旁边石块,试了几次,跃上路边一人多高的大石,然后迅速俯身。   洪水已近在眼前,成君和苏夏一起跟上,同时向他伸出手。   遇上这样的世界难题,人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。下一秒,他握住苏夏的手腕时,成君心里狠狠咯噔一下,脑袋一片空白。   她下意识扭头,眼前水墙倾盆盖下,瞬间将她吞噬。   世界变成了白色,什么也看不见。大水迅速将她冲走,她被翻卷着,身体不受控制地撞上石头、大树,还有浮木。她拼命露了一下头,眼睁睁看着大石愈来愈远。大石上有人影晃动,不知是谁,很快浪头又将她卷进水里。   洪溪肆虐,轰隆隆响,无边无际。   真正的绝望,大抵就是这样。   叶成程再回头时,只有一片汪洋,哪里还有成君的身影。苏夏双腿一软,坐在地上,见他甩掉背包要跳下去,一把抱住他,哭喊:“来不及了,已经卷走了!”   叶成程甩开她,苏夏又抱住,死死不放手,“水太大,太大了……”   争执了一会儿,叶成程捂着头蹲下去,耳边似乎还能听到她刚刚惊恐凄厉地尖叫,“哥——”   大难来临时,她向他伸出手,他却没有拉住她。   这滔天洪声,苍茫白水,铁证如山,无情地嘲笑这个事实,嘲笑那声被她叫了多年的哥哥。   另一边不远的高处,有人失声痛呼落水同伴的名字,声音发颤,最后还是抑制不住的痛哭。苏夏跪在叶成程身侧,紧紧抱着他。叶成程盯着水面,长久地沉默,她忍不住低声啜泣。   半个小时后,叶成程和苏夏被救援人员救出。陆仁洲和吴若水在人群中发现他们的身影,焦急地迎上去。苏夏情绪仍旧不稳定,看见吴若水,发颤地抱住她,叶成程站在一旁神情恍惚。   陆仁洲蓦地顿住脚步,眼睛扫向看向他们身后,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,“成君呢?”   苏夏身形一顿,慢慢地从吴若水怀里站直。叶成程像是被突然惊醒,怔怔地对上陆仁洲审视的目光,动了动嘴唇,最终又垂下眼睛,一言不发。   陆仁洲转头定定地看向苏夏,面无表情。苏夏困难地点点头,嗫嚅道:“就一眨眼的功夫……”   吴若水捂住嘴,下意识地看陆仁洲。他站在原地,雨后的风带着森森凉意吹起他的衣角,高大挺拔的身影一动不动,垂在身侧的手,紧握成拳。时间一点一点过去,任谁都看得出,他眼底冷意渐起,肃杀阴沉。   景区门口等着很多游客,劫后重生的人三三两两地站着,有人在跟搜救人员登记失联的同伴。他们四人沉默地站着,谁也没说话,苏夏低声开口,“我去登记一下。”   陆仁洲冷冷地看了一眼他们,紧抿着唇,大步往景区门口走去。吴若水愣了一下,随即心里一惊,忙拉住他,“洲,你要做什么?”   陆仁洲甩开她的手,径自往前走。   吴若水的眼眶骤然噙满泪水,咬着唇,眼神复杂地盯着他毫不迟疑的背影。她追上去,又紧紧拽住他的手,摇着头,“……有搜救人员,你不要去。”   陆仁洲不看她,又甩开她的手。吴若水哭着从身后抱住他,“山洪随时都会再次爆发。”   她两手用力交互扣着,坚持不让他走。下一秒,就觉手腕生痛,紧接着人就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出去。她往后踉跄了好几步,还是跌坐在地上。   陆仁洲低吼,“不要碰我!”   吴若水颤着声音,“你冷静一点,你什么搜救工具也没有,进去只是徒劳无功。”   陆仁洲转身又走,吴若水哽咽了一下,冲叶成程和苏夏喊:“快拦住他啊!”   叶成程反应过来,和几个工作人员一起冲上去。却在手刚要碰到他的时候,被他反手擒住,狠狠揪住衣领。叶成程被推搡着,连连后退,人群被他们冲散,他的后背重重地撞上一道墙,大大弹了出去,又被堪堪按回去。   陆仁洲双眼猩红,盯住他,“三个人一起走,只回来两个?”   他咬着牙,一字一顿问,“她在你眼皮底下消失,叶成程,你有何感想?”   他一身戾气,身后的人谁也不敢上前。叶成程艰涩地开口,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。僵持了片刻,陆仁洲陡然松手,转身大步走开。   吴若水以为他仍旧固执己见,又小步地跟上去。陆仁洲倏地顿住,嫌恶地看着她,“不要跟着我。”   他不能不失控,如果他没离开,一定不会让她离开眼皮底下半刻。   吴若水受伤地望着他,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。   陆仁洲背过身,掏出手机,拨通鸽舍的电话,“把两羽军鸽送到清泉山,马上。”   过了几分钟,他又拨通另一个电话,“是我,想请你帮个忙,用最快速度把清泉区所有军鸽都借给我。”   清泉山,怪石嶙峋搜救困难,直升机也无法进入,军鸽是他能想到最好最快的办法。      ☆、生死时速      当死亡那么真切地在靠近,人会想什么?   漫天的洪水,无根的大树,全世界只剩一个她,只有一个她,在这浩大的洪荒里,像一切没有生命的枯木一样无力飘摇。似乎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,可她不觉得疼,身体被迫停止一瞬,紧接着又被大力冲出去。   希望一点一点被淹没,洪水灌进耳鼻,无法呼吸,她连回忆的时间都没有。   只有两帧画,像与生俱来地存在于她脑海中,其一他站在高处如魔法师指挥鸽子,其一他背光而立如神邸般张开双手。一次带给她希望,一次救她脱离困难。   陆仁洲。陆仁洲。   而此刻,她心心念的人,仿似感觉到她的绝望,突然狠狠地捶了一下墙面。   最快的军鸽送来也要一个小时之后,而这一个小时,什么事都可能发生。大雨、洪水、落物、暗石,人在灾难面前,最是渺若尘埃,最是无能为力。她会遭遇什么,他不敢深想。   景区已经被封锁起来,除了救援人员谁也不能靠近。有多家记者第一时间赶到现场,摄像机、镜头、话筒、采访,悲伤、压抑、哀痛、庆幸,场面一片嘈杂。   “21日15时许,清泉区部分地区突降暴雨,强降雨主要集中在清泉山国家风景区曲溪上游段,持续了两个多小时。由于该段流域狭长落差大,强降雨导致山洪暴发,清泉山景区河道水位瞬间猛涨2米左右。   事发后,清泉区已启动应急处置预案,70名搜救官兵赶赴现场营救。”   “据不完全统计,事故发生一小时后,已搜救出人员78人,确认2人死亡,登记19人失踪,除了2名景区工人外,其余是景区游客,不排除有未登记失踪人员。   区委书记主持召开紧急会议,要求加大搜救力度,做好受灾民众善后工作。”   “截至18时22分,清泉区景区山洪暴发已搜救出人员80人,已造成3名游客死亡,失踪人数增至20人,应急小组又增派50名官兵,扩大搜救范围,搜救工作还在紧张进行。”   景区门口,有工作人员在安抚游客情绪,也有不少人要求加入搜救行动。   吴若水悲戚地凝视那人颀长的侧影,从她第一次在飞机上见到他,她就心动了。而那时,她的心动就源于,他好看的侧脸,垂眸摩挲便签纸的动作温柔儒雅。他轻轻弯起嘴角笑意浅浅,看得她心跳漏了一拍。   如今,她知道,那张便签纸是属于谁的。   也许,连这两人自己都不知道,他们旁若无人互动时的默契和亲昵意味着什么。   要如何耐心,才能让这个君子翩翩的男人,照顾女孩到近乎无微不至的地步?要怎样疼惜,才能让这个沉着有度的男人,对好友妹妹几乎无条件地纵容?   又是什么样的感情,能让这个清隽无双的男人失控至此?     而她,从四年前的飞机上开始,她的每一次靠近,哪怕有一点点让他动摇过吗?她站在被划定的圈外,走不进却看得清。她一直告诉自己,这只是一个哥哥对妹妹的娇宠,只是娇宠的程度比别人深一些,感情浓一些。   她悲哀地笑笑,可是真的只是这样吗?   陆仁洲在20分钟前,接到朋友电话,已有一羽军鸽正在送往清泉区路上,六点半之前可以加入搜查行动,另外一羽会在七点之前到达。军鸽在民间数量极少极少,朋友告诉他,这是目前为止他能尽到的最大努力。   而钟叔最快也要七点半之后才能到,他抬头看了眼天色,阴沉灰蒙,夜幕降临后不管是人、犬还是鸽子,搜救难度都会加大。   他站起来,找到搜救负责人沟通好后,往陆家老宅回了个电话。陆妈妈听说了成君失踪的消息,在电话里良久的沉默。半晌,她才压住鼻音,轻声说:“她是好孩子,一定会没事的。”   陆仁洲挂断电话站在人群外,除了等待,他什么也做不了。   她的眉眼,她的笑脸,她的狡黠,那么生动。   她的依赖,她的信任,她的情愫,那么真实。   还有她的试探,她的靠近,那么蹩脚。   可他竟然让她遭受这样的磨难。生死未卜,他怎么也说不出口这个词,有一天,他竟也胆小如斯。   又有一具尸体被抬出来,有家属看了一眼后失声痛哭。寒意,从心脏部位散发到每一处细胞。   她在哪里?意识还清醒吗?害怕吗?受伤了吗?还是,情况更糟?   ~~~~~~~~~~~~~   这算不算幸运?   无边洪流,危急关头,求生的本能让她一把抓住飘过身边浮木。终于探出头,她费力咳嗽,连呼吸都不能。忍着气管肺部的剧痛,终于感觉到自己还活着。   目之所及全是一片汪洋,只有几棵稀疏的大树露出头,静静伫立。水流湍急,她抓不住任何固定的东西。又尝试着往岸边划,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离岸边越来越远,一会儿功夫,那几棵大树几不见了。头发贴在脸上,手臂也越来越沉重,她放弃地趴在浮木上。   希望之后的失望,更令人绝望。   漂了多久?在哪里了?还有救吗?他会来找她吗?找不到她,会难过吗?   得到片刻的喘息,她突然想起饭店卫生间里,苏夏对她说的,“以前我捡过一只受伤的流浪猫,我捡回去养了一个月后,再送人它就不肯走了。后来我妈来了一段时间,天天好吃好喝伺候,它二话不说毫不留恋就跳进箱子跟她走了。”   她说:“陆仁洲对你好,可你那不是男女之情,就像我也会对捡来的猫很好。你对他也不是爱,是依赖,就像小猫一开始对我的依赖。等你遇上另一个对你好的人,你就知道自己太单纯啦。”   成君微微一怔,扭过头撇嘴道:“不会有人比他对我更好。”   “那你难道跟他生活一辈子,人家也要结婚生子,你就能一直赖着他?他又不是你亲哥哥。”苏夏哂笑,“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?”   苏夏在走进包厢前,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,“连你都看出来我要撮合他们俩,你以为陆仁洲为什么不排斥?”   雨后的仲夏傍晚,这本该是躺在摇椅上,喝着钟叔熬的红豆粥,有一搭没一搭地躺在院子摇椅上,听鸽子咕咕咕的叫声。她已经把那里当做自己的家,可如果不是呢?   她抬头看了下天,云迷雾锁薄暮冥冥。河水冰冷,冻得她发抖。   这样下去,她还能再见到他吗?如果还能再见,管他喜欢谁,管他把她当作什么,只要还能再见。   ~~~~~~~~~~~~~~~   18时28分,鸽友果然如他所说,在六点半之前出现在清泉山,重重拍了拍陆仁洲的肩膀,“尽我所能。”   成君今天穿着一件蓝色t恤,给鸽子看过颜色后,一切准备工作就绪,18时40分第一羽军鸽加入官兵的搜救行动。陆仁洲仰头,静静地看着鸽子展翅冲向天空,迅速地消失在他的视野,他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。   求你,坚持住!   天色暗了下来,并且以非常快的速度暗下去,山林间的温度也迅速降下去。四周都是树木森林,怪石岩壁,即便是军鸽,在这种环境下夜翔能力也会受到限制。   叶成程走过来,问他还能做什么?   陆仁洲看向叶成程身后不远处闻讯赶来的叶家人,叶老太太在得知叶家唯一的继承人安全,想必已经在家安心休息了吧。   他收回目光,越过叶成程径自往前走,声音冷酷,只有两个字,“忏悔!”叶成程身形猛地一顿,竟有些站不住。   19点06分,第二羽鸽子送来。而此时第一羽进入景区的鸽子,一无所获。   又有三名受难者的尸体被发现,其中有一人大概是被迎面冲击的树枝刺中眼睛,随后夹在两块石头之间,面目疮夷。每一次有担架被抬出来,就有人崩溃地痛哭,他的心跟着就狠狠抽一次。   19点18分,鸽子触发求救信号,找到一个穿着蓝色工服的景区员工。搜救官兵根据鸽子提供的方位迅速赶赴救出该员工。   这样的消息,让同样苦守的人们激动起来,这是近一个小时内最好的消息,互不相识的人相拥着喜极而泣。   19点35分,钟叔风尘仆仆,总算带着陆仁洲本人的两羽军鸽到了。此时,死亡人数已经上升至八名,根据官方登记,还有十一人失踪。   天空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,黑漆漆暗压压,就像一个黑洞,随时会把人吞噬。陆仁洲脸色紧绷,没有一点表情。   钟叔蹲在地上,捂着脸也没说话。景区门口一有动静,他就惊得站起来,又颤巍巍地蹲下去,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。  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,又有一人获救,死亡人数也增至九名,还有九人。   好强度搜救,营救人员都已经疲惫不堪。而鸽子要在夜翔中辨认出颜色,难度有多大,他比谁都清楚。   陆仁洲再也坐不住,蓦地站起来,大步往景区门口走。钟叔猛地抬头,踉跄着抱住他,“你冷静一点,耐心一点。”   陆仁洲绷直身体,过了许久,才哑着声音开口,“松手。”   可怜钟叔五十多岁的老人,额头抵着他的手臂,呜咽着哭出来。他也等不住了,可是能怎么办呢?早上他还逼着她把牛奶喝完再走,她还嘟囔着说脸上的痘痘难看不想出门,可是怎么就找不到了呢?   “我在这等,”陆仁洲顿了顿,又一次开口,“松手。”   22点13分,距离成君失踪已经五多个小时,许多人席地而坐,缄默麻木地等待他们未归的同伴。记者还在即时播报最新情况,从下午开始陆仁洲滴水未进颗粒未食,他垂着眼沉默地靠在一棵树旁,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脑屏幕。   “滴滴滴”,警报声乍起,屏幕上有个红点不停闪烁。   钟叔激动地喊:“信,信号!”      ☆、劫后重生      成君抱住一棵摇摇欲坠的水榕树,人已经虚脱,她已经维持这个姿势三个多小时了。洪水淹到脖子处,脖子以下冰冷没有知觉,她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。   夜色沉沉,阴云密布,周围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亮。洪水彻夜不息的翻涌,不停地拍打她的后背。人疲倦到了极点,可求生的本能迫使她仍旧保持意识,紧紧抱住树干。   夜里虽然没有再下雨,但远处的天空时而有闪电划过,黑夜被撕破,湍急的河道一下子暴露在眼前,格外渗人。原本清澈秀丽的曲溪,此刻汹涌狰狞望不到对岸。   她阖上眼,整个世界除了咆哮的水声,似乎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了。   看,都有幻听了,“扑,特特特特特……”   在滔滔洪水中,“扑,特特特特特……”   成君闭着眼有些好笑,不会是要死了吧。她喜欢学鸽子叫,还喜欢学鸽哨的声音,陆仁洲总嫌弃她模仿的不伦不类,就像迷你版发动机,熄火了还要把尾音拖得长长的。   她的眼睛突然就痛了,胸口堵得发闷,只是眼泪怎么也掉不出来。   是不是该说再见了?   “扑,特特特特特……”   这声音绵延持续,太过真实,她倏地睁开眼。可这黑洞洞的天啊,她怎么会抱这种希望?   她重新闭上眼,抱着树干的手慢慢抬到嘴边,“呼——呼——”   这是陆仁洲教她的,每天傍晚收鸽他们都会站在鸽棚上,一高一低地呼叫远处贪玩的鸽子回家。   所以,当那羽鸽子停在她头上,焦急地“咕咕咕”叫时,她怔忪了很久很久。鸽子轻啄她的手背,将一个小小的东西放到她手上。   捏住那枚定位器,她重重地咬住唇,舌尖尝到一丝腥甜,喉咙终于难以自抑地发出嘶哑难听的呜咽声。   ~~~~~~~~~~~~~~~~~   屏幕上的红点亮起,陆仁洲的眼睛蓦地定住。   鸽子再一次触发求救信号,他的心忍不住微微颤抖。   十五分钟后,应急小组一直待命的直升机升空,飞机轰隆隆起飞,根据陆仁洲提供的线路,全速往信号源赶去。   半小时后,飞机在一片水域上方停止前行,不停盘旋。   这时距离成君失踪已经近六个小时,她麻木地等待着,只剩一颗小脑袋露出水面。手臂虚软无力,抱树的姿势全凭本能。   眼前水面骤然大亮,螺旋桨声音大作,她耳朵嗡嗡响,觉得很吵,感觉有人一直在跟她说话,不停地问她问题。张了张嘴,想让他闭嘴,也不知有没有发出声音。   灯光太亮,来人轮廓模糊,她眯起眼,听到耳畔似乎又有人在断断续续说话。   “失踪者,……女性,还有意识……现在进行营救。”   她感觉自己陷进一张绵软的大床上,轻飘飘晃悠悠。干燥又温暖,像秋天午后的太阳,不会太烈也不会太软。   光有点刺眼,她下意识皱眉,很快那光线就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又是一阵暖意,好像有双大手覆在眼睛上面,她动了动眼睑才安静下来。   螺旋桨的声音又响起来,意识慢慢回来。她这才发现自己躺进一个温暖的怀里,脑袋抵在一个胸膛上,有双手在她背上不停摩挲。她试着抬头,却感觉那双手越收越紧越收越重。她不舒服地动了一下,又被牢牢扣住,力道执拗又坚定,根本逃不出。   她颤了颤,“陆陆……”   “陆陆。”   眼泪顺着脸滑下来,她一直哭,那双手就一直擦,指腹微凉竟也是微微颤抖。   “陆陆。”她又叫了一声。   “我在。”   眼泪又掉下来,眼前一片模糊,她凭意识抓住他的手,声音嘶哑微弱,“陆陆。”   “不怕,没事了。”熟悉的声线,低沉富有磁性。   她突然不受控制地抽噎一声,声音大得惊人,机上的其他人都吓一跳。陆仁洲心里一紧,又把她的头按到胸前。   她摇摇头,推开他,困难地发音,“还有一个人。”   “他救了我,自己却被冲走了。”原本浅褐色的双眸,红得吓人,“快救他!”   是山顶上帮他们拍照的大叔,那个笑得很爽朗的大叔,在又一波洪峰来临前,一把拖住顺流而下的她。他费力把她顶到树上后,下一秒自己却被浪头打走。成君眼看着他被水淹没,趴在树上失声痛哭。   陆仁洲看着她被泡得又白又皱的身子,身上到处都是擦伤,那种失而复得的感情来得更加强烈。她泪眼模糊地望着他,目光却又似乎没有焦距,陆仁洲心痛地哑声道:“马上去救,不要怕!”   她的泪却怎么也止不住,努力眨眼想要看清他,却徒劳无功。陆仁洲的手重新覆上她的眼,轻声,“乖,睡一觉就好了。”   掌心却又迅速被濡湿,他抱着她再也说不出话来。   这一夜只剩一半,成君却反反复复醒了很多次。每一次睁开眼,就看见陆仁洲沉湛湛的眼。身上最严重的伤就是左腿腿部,伤口不大但是很深,大概是被树枝插过。又长时间泡在水里,被救时伤口就像个小嘴一样张开,红肿发聩。   天快亮时,她开始低烧不断,打了吊瓶后还不退,陆仁洲不停地用温毛巾给她擦手脚。每一次睁开眼,又都是他弯腰垂眼的侧脸。她看了一眼,又迷迷糊糊地沉睡过去。   这烧一直烧到第二天下午才退,她不知道中间有谁来过,墙角多了好几个果篮。不管她什么时候醒来,陆仁洲始终都在。   中间她强撑着醒来时,陆仁洲告诉她,搜救人员在离她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找到人,他很好,已经获救。   窗外阳光潋滟,她鼻尖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。空调还在转,显然是他把温度调到很高。   周围没有滚滚洪声也没有源源不尽的冰水,这一切好像浮梦一场,过了也就没了。   陆仁洲随意地靠在陪护床上,一条腿半挂在床上,还有一条腿直接搭在地上,大概是睡过去了,头微微歪向一边。   她翻了一个身面对他,没想到他立刻警醒地睁开眼。原本黑如曜石的眼里血丝密布,下巴也冒出一圈青色。   成君眨眨眼,一瞬不瞬地盯着他。   他起身走到她面前,温凉的手背贴在她额头上,又碰了碰自己的,低声开口,“还难受吗?”   她摇了摇头,又点头。   “哪里?”陆仁洲问。   她想了想,点点自己的胸口,“这里。”   陆仁洲手上动作一停,成君不以为意地咧嘴笑,声音还有点嘶哑,“谁来看过我?”   陆仁洲声音一滞,开口,“叶成程还有他女朋友。”   成君眯起眼,“人呢?”   “走了。”   “没诚意。”成君哂笑着从床上坐起来。   陆仁洲手伸到她背后虚扶了一下,把一直温热的粥端出来,过了片刻,才说:“我赶走的。”   成君一仰头,正好看见他偏过目光,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,“干得好!”   陆仁洲却没笑,定定地看着她,良久,轻轻开口声音艰涩,“不要这样。”   她愣了一下,很快又挑起一边嘴角,懒懒笑,“劫后重生,我还不能笑了?”      ☆、我的试探      成君说完那句话,整个病房久久地陷入沉默。陆仁洲深深地凝视她,眼眸漆黑深邃暗涌,有温柔有心疼也有歉疚,还有太多未说出口的情绪。   只是成君一撇头,堪堪避开了他的目光,病房里只剩下勺子碰到保温杯的清脆声音。阳光从他身后的窗帘扑进来,烈艳得很,把病房照得明亮安静。成君一下一下地喝着粥,轻轻慢慢,漫不经心。   他还不准备把空调的温度调低,不一会儿,成君鼻尖又冒出细细的汗。她推开保温杯,把勺子一扔,抬手抹了一下鼻子,就歪下身子躺下去。   陆仁洲抿着唇收拾她没吃完的粥,侧脸渐渐绷得很紧。她闭着眼,听见洗手间水龙头的声音响起,过了一会儿又停下。然后门轻轻打开又慢慢合上,发出吱呀地一声,病房里又安静下来,只剩下她的呼吸和空调风扇转动的声音。   她一咕噜爬起来,因为动作太急扯到腿上的伤口,一下子眯起眼不停龇牙。   “怎么了?”   那声音突然响起,成君吓了一大跳,她倏地睁开眼,也不知眼里是惊还是气,结结巴巴,“你你你……”   陆仁洲立在床尾,眉头微蹙,一脸不知,“我怎么了?”   “你不是出去了吗?”   “你不是睡着了吗?”陆仁洲反问。   成君用力深呼吸几次,“长夜漫漫无心睡眠!”   “离长夜还有几个小时。”   成君瞪了他一眼,扯起被子,又把自己蒙进去。陆仁洲终于想起把温度调低,成君背过他猫着身子,露出半张脸在外面透气,没过一会儿,呼吸就均匀了。   陆仁洲走过去,弯腰将她紧紧扯着的被子往下拉了一点,露出整颗脑袋。离得近了,她脸颊的擦伤还有眼下那圈青黑更显得触目惊心,他手上一顿,良久,才轻轻抬手覆上她的头发。   她的头发不是纯黑的那种,大概是小时候没注意营养,有点褐色的感觉,但是发质倒很柔软。他的手停在上面,拇指轻轻摩挲她的头发,等情绪平复了,才重新坐到陪护床,打开个人邮箱开始工作。   成君睡了一觉,醒来还是没好脾气。护士来给她换药时,她已经盯着天花板一言不发半个小时以上了。擦好脸上和手上的药,成君扭头冲站在一边的陆仁洲喊:“我要脱^裤子了,你出去呀。”   陆仁洲愣了一下,抿着唇走出去。护士听到门“咔嚓”一声关上,忍不住噗哧笑了。   成君抬眸看着她,护士是个中年阿姨,胖胖的很爱说话。她低头帮她把裤子脱下来,嘴边还带着笑意,“我好像看见你哥哥的脸红了。”   成君:“……”   “昨天晚上被他骂的几个护士,一直颤着小心肝在夸他是冰山美男呢。我要是告诉她们冰山美男会脸红,那几位估计得疯,哈哈哈哈哈!”   公然调戏病人家属好吗?成君扯扯嘴角。   护士看了她一眼,“我可没调戏你哥,我是有家室的人。”   她笑道,“我就是想告诉你,你哥真的紧张你。昨天有个护士给你擦药时,你皱了下眉头,不得了了,那眼神幸亏长得帅啊……我昨晚好几次查房过来,他都是醒着的,有这样的哥哥真幸福呀,看得我也想再生个宝宝给我儿子照顾。”   “我跟他长得像吗?”   “像啊,都长得很好看。”护士一边动作娴熟地擦药,一边说。   “那就对了,有句话怎么说来着?”成君靠在病床上,笑得很纯真,“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就会越来越像,这是有道理的。对,就是夫妻相嘛。”   护士推门出来时,陆仁洲就发现她看他的眼神不对,像见鬼一样。   他耸耸肩不以为意,进房后,倒发现成君心情似乎变好了。手里捧着杯子,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水,眼睛笑眯眯的。   他走过去,“不别扭了?”   然后翩翩君子陆大少,有幸第一次见识到传说中女人变脸的速度,上一刻还勾着唇,下一秒就收住了。木着脸,杯子“嘭”一下放回桌上,人又窝进被子里。   他失笑,原本的担心倒减了几分。两人在被子上较劲,一人往上扯一人往下拉,成君的力气哪里比得过他。她气得一掀被子,猛地坐起来,自然地又扯到伤口,她皱着脸,疼得都快哭出来,“陆仁洲,你混蛋笨蛋鸡蛋鸭蛋鸟蛋狗蛋王八蛋!”   “混蛋笨蛋鸡蛋鸭蛋鸟蛋狗蛋王八蛋?”陆仁洲也不生气,往她床上一坐,认真问,“其他倒是听过,狗蛋是什么?”   成君让他这么考究地一问,脑子一下子转不过来语塞住,她瞪着他,手又要去扯被子。陆仁洲眼疾手快一把拉住,成君大喊:“狗蛋就是你!”   “狗蛋是民族英雄!”陆仁洲沉脸。   成君咬住唇,忍了半天才没笑出来。   “小心内伤。”陆仁洲斜睨她,“你在闹什么别扭,从前天出发去清泉山就不对了。”经历了一回生死,醒过来还要闹。   “谁闹别扭了?”成君嘟囔,“没闹!”   陆仁洲盯着她微微躲闪的眼神,沉吟片刻,“那天晚上你跟苏夏一起去了洗手间,中间发生了什么?”   成君蓦地抬起眼,“你怎么知道?”说完,她又赶紧捂住嘴,眼睛不自然地转向别处。   陆仁洲不说话,脸色沉沉。成君先耐不住,“我要睡了,好困。”   陆仁洲伸手在她背后一挡,她就倒在他宽大的手掌上,“已经睡一天了,你起来把话说清楚。”   他声音清冽低沉,隐隐有发怒的迹象,成君这会儿气势倒弱了,“你在说什么,我听不懂!”   陆仁洲眉目不动。一直维持扶着她的动作,两人僵持了一会儿,成君小声嘀咕,“你想知道自己去问她。”   “我不想见到她。”   成君打定主意不肯说,陆仁洲脸色越来越难看。成君坐直身子,歪着脑袋想了想,突然倾身抱住他的胳膊,“陆陆,以后我就没有哥哥了。”   陆仁洲身形一滞,成君坐在离他两个身子远的地方,都能感受到那股压不住的怒意。她想了想,又把脑袋枕在他肩上,“陆陆,我好像又有点烧了,你摸摸。”   ~~~~~~~~~~   挂完两瓶吊水后,已经快晚饭时间了。成君靠在床上含着体温计,眼睛咕噜咕噜跟着陆仁洲的身影转。   看他拿两个杯子倒来倒去地晾开水,看他把拧毛巾给她擦手,他看了眼手表,把她嘴里的温度计抽出来,看了一眼后,轻轻地吐了一口气,只是眉眼还微蹙着。   成君接过他手里温度适宜的水喝了一大口,得了便宜还卖乖,“陆陆,我这么麻烦你怎么不烦哪?”   陆仁洲这两天的心情就像个毛头小子,一会儿急一会儿怒,平时的谦和温煦早丢得不知道去哪了。听见她这么问,不知为何,那起起伏伏的感情似乎瞬间就平和下来,他伸手挠挠她的脑袋,“你知道就好,所以赶快好了回家。”   “陆陆,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?”成君眨巴眨巴眼睛,“是因为我像只小猫吗?”   陆仁洲看着她滴溜溜的眼睛,又抬手挠了挠她的头发,“小猫比你乖多了。”   “连小猫都不如吗……”   “嗯,连小猫都不如。”陆仁洲不以为意接话道。   成君又抬头,表情严肃,“辛苦你了。”   陆仁洲勾勾唇角,“知道就好,所以快点好了回家。”   成君垂下头,扯扯嘴角,正好钟叔这时提了晚饭过来,她两眼盯着食盒放光,很好地掩饰了眼底的情绪。   钟叔看见她醒着,老眼忍不住又一次泛红,成君看了眼里边的排骨玉米,感叹:真是好吃好喝伺候啊!苏夏的话,又一次被验证。      ☆、再次试探      陆仁洲拿着钟叔给他带的换洗衣服进卫生间,钟叔盘腿坐在成君对面,指着食盒如数家珍,“这个汤清淡又不失营养,我炖了一下午了。还有这个山笋炒肉,真是夏天必备良品,我托人从山上刚挖下来的,新鲜着呢。脆脆香香可好吃了,你快尝尝看。”   成君夹了一小块肉放进嘴里,夸张地“哇”了一声眯起眼。钟叔满意地指指饭,“这个是用竹子闷的,闻到香味没?”   成君配合地猛点头,钟叔大笑。成君咬着筷子默默想,就算是小猫,那也是高级别特殊待遇的猫。   快吃完饭的时候,陆仁洲擦着头发从卫生间出来,神清气爽,脸上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,整张脸在炽光灯下,白皙干净。   钟叔本来是要换陆仁洲回家休息一晚的,明天还要上班怕他吃不消,但陆仁洲嫌来来回回跑太麻烦,拒绝了。   成君埋着头不说话,钟叔看了看他俩,最后也就不再说什么,动作利落地收拾东西,“今天有几羽鸽子精神不太好,我得回去看看。你们俩把饭都吃完啊,明天我再来。”   送走钟叔后,陆仁洲盘腿坐在她对面开始吃饭。   成君把脸埋进碗里喝了一大口汤,眼睛却一直粘在他脸上。陆仁洲吃饭的时候很安静,明明看着动作优雅随意,不见一般男人的狼吞虎咽,但速度真可谓秋风扫落叶,成君早已习惯。   她两手托着下巴,“其实你留着胡须还蛮性感的。”   陆仁洲重重呛了一口,斜了她一眼不搭理她,成君笑嘻嘻,“你跟我讲讲话呗,你这样晾着我,我会有心理阴影的。”   “你偷听我跟医生的谈话?”   “上厕所不小心听到的,谁让你们站门口都不知道走远点。”成君忙否认。   “你想跟我讲什么?”   “嗯……”成君歪着头琢磨,“跟我讲讲你在英国的事呗,你都很少提起,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?”   “我在英国就是学习,没什么好说的。”陆仁洲笑着看她,目光审视,“你想知道什么?”   成君摔桌,“我就是跟你聊聊天,你这什么眼神,审犯人啊!”   陆仁洲继续笑,“我也在跟你聊天啊,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直接问出来,我知无不言。”   成君哼哼,身子一歪倒枕头上,视线里正好看见他慢悠悠喝汤。她突然撑起手臂,倾过身子,头凑到离他很近的地方。   “你干嘛?”陆仁洲狐疑地盯着她。   “你喝一下汤。”陆仁洲不动,成君坐直了催促,“你快喝呀,不用管我。”   陆仁洲明明看见她眼里的狡黠,还是端起碗依言照做。谁知才喝了一口,一只手就摸到他喉结突出,轻轻摩挲。   他咽了一下口水,身子蓦地往后倒,避开她的触碰。脖颈处被她摸到的地方,似乎还停留着她微凉的触感。这一下直接就挠到他心头,一如她撩人的姿态,暖暖痒痒的。   成君才不管这些,眯起眼双腿跪在床上又扑过去,“我是有文化的人,就是对男性生理构造有点新奇。”   陆仁洲钳住她的手腕,“别闹!”   “你再动一下,让我摸摸看。”成君继续扑。   陆仁洲顾忌她腿上的伤,不敢用大力,两人就按在床上僵持着。   下午的那位护士阿姨推门而进,入眼就是这女上男下暧昧的一幕,她吓得立刻退出去。退到门外后,心脏还扑通扑通直跳,心里直念叨,还是孩子啊还是孩子啊。   成君也被突然闯进来的人吓得一愣,反应过来后笑得更坏。陆仁洲坐起来,拉了拉衣服,瞪了她一眼,才起身开门让护士进来。   成君冲护士笑得一派纯良,“阿姨,吃过饭了吗?”   “呵呵呵,吃了吃了。”护士干笑着把体温计递给她,“我等下再来看。”匆匆退出去前还特意看了眼陆仁洲,哎呀!   “她怎么了?”成君含着体温计自问自答,口吃不清,“听说你昨天乱发脾气,一定是给她留下心理阴影了。”   陆仁洲已经恢复了温润如玉的状态,淡淡扫她一眼,神色自若地收拾碗筷去洗手间。成君探头看了一会儿,放弃地倒回床上。   陆仁洲在洗手间把碗筷仔仔细细洗了好几遍,过了很久才出来。成君已经蜷着身子,躺在被子上睡着了。   他擦了擦手,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,微微叹了口气,才动作轻缓地拉起她身下的被子盖上去。成君却像受了惊一样,倏地睁开眼,两只眼警惕地看着他。   陆仁洲微微一怔,保持着弯腰的动作,见她扁了扁嘴,很快又阖上眼。他的眼神黯了黯,最后拉了把椅子坐到她床头,手一直轻轻地拍着被子。   这一夜,成君睡得踏实多了。睁开眼一偏头,就看见陆仁洲坐在床边枕着一只胳膊,睡得很沉,另一只手自然地搭在她身上。   她扭着头安静地看着他的脸,晨曦的微光从未拉紧的窗帘透进来,停在他的发梢,晕出一轮好看的光晕。   她动了动,想分一点被子给他,陆仁洲立马惺忪着眼醒过来。他坐正揉了揉眉心,然后就抬手去摸她的额头,嗓音还带着刚醒过来的沙哑,“应该没事了。”   成君“哦”了一下,侧过身面对他,“陆陆,你为什么不交女朋友?”   陆仁洲愣了愣,随即笑,“怎么一大早就问这种问题?”   成君眨着眼看他,陆仁洲揉揉她睡得乱糟糟的头发,“没遇到合适的。”   “那有喜欢的吗?”   陆仁洲顿了一下,站起身,“我们以后再讨论这个问题。”   成君不甘心,“那你不跟吴若水在一起,是因为不合适还是不喜欢?”   “我为什么要跟她在一起?”陆仁洲好笑,反问她。   成君思索片刻,坏心眼地把苏夏的话抖出来,“她喜欢你啊,苏夏说,你们早该在一起的。”   陆仁洲停住脚步,脸色沉下来,“她跟你说这些做什么?”   “她说我老缠着你,会耽误你谈恋爱。”成君垂着眼睛,继续无辜,“那你到底是为什么不跟吴若水在一起?是不喜欢呢还是不合适?下次我可直接告诉她。”   陆仁洲面色不善,“小孩子不要管这些,以后少跟苏夏一起。”   成君乖顺地又“哦”了一下,重新倒回床上,眼睛望着天花板若有所思。   一周后,成君准备出院的时候,林小光拿着陆仁洲给他的演唱会门票,从樟芗直奔医院。进了病房,就气愤地嚷嚷,“你怎么又住院了?也不告诉我一声,我来蹭病号饭吃!”   成君腿上的伤尚未大好,走路还不太敢用力,只能忿忿地瞪他,“我差点把命丢了,你想吃散伙饭直接告诉我,绝不亏待你!”   “嘿嘿,只吃病号饭不吃散伙饭。”   “你过来,我现在就可以帮你实现这个愿望。”成君张牙舞爪恶狠狠道。   陆仁洲好笑地按住她,几人笑笑骂骂地走出住院部大楼,跟迎面过来的三人打了个正面。   成君自住院以来,叶成程每天都来看她一次,成君不是在睡觉就是在装睡,此时终于见着正脸了,叶成程神色却犹豫了下来。倒是苏夏先走过来,她看了眼陆仁洲,捏住成君的手,哽咽了一下,“出院了就好出院了就好,这几天我都睡不好觉,心里总是担心你。”   成君也抹了一下脸,“你是心里不安吧?”   苏夏的表情就怔在那,脸色青一阵紫一阵。   成君朝叶成程招手,“哥!”   叶成程握了握拳头,也走近他们,成君反握住苏夏的手,“苏夏姐姐,你也别愧疚,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。来,哥!”成君把叶成程的手拉过来,“你要对我嫂子好一点,你看她脸色多不好,我还想吃你们的喜糖呢,祝你们百年好合恩爱到永远。”   林小光拉了拉陆仁洲,两人退到三米开外。   林小光压低声音,摇着头啧啧道:“陆哥,你看!所以我从来就只有受欺负的份,这人只要火力一开,必然死伤一片。招惹她的人,不虐身也要虐心啊。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,对她来说都是扯淡,逮着机会能咬一口是一口啊!”   陆仁洲其实公司还有个会议要开,他倒不急。打电话回去让助理代为主持后,两手插在口袋,漫不经心地等她把人咬痛快了,才缓步走过去,“他已经收到你的祝福了,我们走吧。”   成君最后总结陈述一句,“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啊!”   叶成程和苏夏神色各异地目送他们离开,苏夏回过身时眼都气红了。叶成程看了看她没说话,抿着唇沉默地往停车场走。   成君坐进车里,神清气爽地舒了一口气,趴到驾驶座上,“陆陆,上次你帮我办的卡,能先借我吗?”她顿了顿,不好意思地解释,“我想用我自己第一次挣的钱,请林小光吃一顿。”      ☆、嗨,我走了(捉虫)      林成君不见了。   确切地说,时隔数年,成君再一次离家出走了。     上午十点,市区公寓里,陆仁洲捏着手里的便签,脸色难看至极。   “陆陆、钟叔,这段日子多谢你们的照顾,我走了。勿念!保重!--成君”   便签纸旁,还压着叶成程给她办的一张卡。她的东西一样没少,甚至连她一直宝贝的收纳盒都没带走,里边还放着陆仁洲第一次送她的鸽哨和一叠叠整齐的便签。   放在鸽舍的衣服,也只少了一套她平常经常换洗的衣服。       “她突然说想上厕所,我当时也没在意,谁知道她背着我的包去了就不回来了。”林小光懊恼地抓自己的头发,“我反应过来时,回樟芗的车都要开了。在车站找了一遍,发现不对后,就赶紧给你打电话,也不知道她走了多久。陆哥,对不起……”   钟叔拍拍他的肩膀,对一直缄默不言的人说:“这怎么办?车站人那么多,要找一个人哪那么容易。要不报警?”   陆仁洲绷着脸,过了一会儿,拿起手机走到阳台,将玻璃门反手拉上。盛夏十点的太阳,已经足够灼人,热烈的阳光晒得他眯起眼。   站在二十三楼往下看,这个城市的交通像一张网,从四面八方汇聚又延伸至各个角落。随便拦下一辆车,瞬间就汇入车流不见了。   陆仁洲捏着手机,缓缓深吸一口气,拨通电话,“杨警官,您好!我是陆仁洲,请你帮忙查个人。”   ……   林小光坐在沙发,看见他的身影隐在窗帘后,声音断断续续清冽冷静,“身上有不到三千现金,还有张卡,我等下把照片和卡号发给你,麻烦你一并查一下。”   陆仁洲挂断电话,在烈日底下站着不动。   钟叔担忧地和林小光对视一眼,林小光张了张口,最后又揪着自己的头发,“都怪我,我要是看着她,她就没机会跑走了。”   “她是有准备的。”陆仁洲拉开玻璃门走进来,“你看着也没用。”   林小光看了眼陆仁洲的神色,抿了抿唇,垂下头仔细回想了昨天一天发生的事,发现确实有很多不对劲,只是当时没在意。   从她说出要拿自己的钱请他吃大餐这种话时,林小光就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。后来陆仁洲送他们回鸽舍,她就一头扎进房里不出来,说要休息,想必那时候就在收拾东西了。   傍晚,陆仁洲收到她一次性提款三千的短信提醒,还给她打过电话。她在电话里嬉皮笑脸,“我手抖,在取款机上不小心多按一个零,看到钱时还以为银行赏我的,嘿嘿嘿。”   索性钱不是很多,陆仁洲在电话里叮嘱林小光看着她,让她不要做什么出格的事。   “还有叶老太太,昨天上午亲自去去鸽舍,也不知道跟成君谈了什么,问她也不肯说。”钟叔迟疑了一下说,“不会跟她老人家也有关系吧?”   陆仁洲愣了一下,拿起车钥匙刚要起身,陆家老宅的电话就过来了。   ~~~~~~~~~   陆家老宅,陆父陆母都在,同在的还有杨兰淑和叶成程祖孙二人。陆仁洲脚步一顿,心却又沉了几分。他走进客厅把人叫了一遍,就和叶成程一样,垂着眼睑站在沙发旁。   陆爸爸洗茶斟茶奉茶,一气呵成,恭敬有礼。杨兰淑接过他手中的茶抿了一口,脸色仍未见和缓。   陆爸爸又奉了一次茶,杨兰淑这次没接。   陆爸爸这才抬眸看了一眼杵在一旁的两人,将手中的茶壶重重放下。他从文件夹里抽出几份文件,翻了一会儿,将一份项目合作书扔在桌上,正是前段时间和叶家合作的那个。   陆仁洲和叶成程对视一眼,他也是不解地摇头。陆爸爸沉声道:“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有主意了!”   这话是对陆仁洲说的,叶成程却也是心头一凛,听见陆爸爸这次声音高了几分,“你们来说说,这是怎么回事?”桌上又多了一份监护权变更书,两份文件签订的时间正好前后只差一天。   陆仁洲倏地抬头,他很清楚,变更成君监护权的事,杨兰淑并不知情,否则这半年也不会相安无事。叶成程既然一开始就瞒着叶家,这事就不该现在抖落出来,他不至于这样给自己找麻烦。   那么,是林爱贞那边出了问题?或者,有人有意挑拨陆家和叶家的关系?   “陆家和叶家几十年的朋友,早就不是一般合作关系。你父亲都是我看着长大的,叶家即便现在不如前,你父亲都还要敬重我三分,更别提你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。”杨兰淑骤地厉声,“如今老太婆我还在呢,你就敢插手叶家的家事?”   “老太太,您消消气。孩子们不懂事,您别气坏身子。”陆妈妈坐在杨兰淑旁边温声劝慰,说着嗔看了站着的人一眼,“还不跟奶奶好好解释。”   “我是要讨个说法,叶成程技不如人让你牵着鼻子走,我没话说。如今既然都是晚辈当家,我这个老太婆的话是不管用了。”陆仁洲还未开口,杨兰淑重重“哼”了一声说道,“我只说一句,这整个江林不是只有你陆仁洲一人会画设计图,陆家如果没有合作意思,我们叶家也不会上赶着,但是叶家的事以后也请不要插手!”   陆爸爸板着脸没开口说话的意思,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沙发。   陆妈妈弯弯嘴角,声音始终温和不可挑剔,“老太太,您别这么说。这事如果真是仁洲做得不对,老陆会教训他的。我们两家几代世交,孩子们胡闹,您不必当真的。”   ……   叶家祖孙走了以后,陆仁洲收到一条短信,他点开看了以后,很快将手机放回口袋。   陆爸爸起身,经过他身边抬眸扫了他一眼,开口,“你跟我去书房。”   一个多小时后,陆仁洲从书房出来,来不及跟陆妈妈再做解释,开着车匆匆上了去樟芗的高速。   陆仁洲握着方向盘,眼睛目视前方,开出一段路后,终究忍不住重重拍了一下方向盘。喇叭在安静的别墅区,突兀地响起。   成君向他要银行卡是在见杨兰淑之前,说明那时候她就已经有计划了,而跟杨兰淑的谈话,必然加快了她实施计划的节奏。   只是,他暂时还不能完全明白她的动机。   ~~~~~~~~~~~~~   下午一点多,成君放下背包,把自己扔到宾馆床上,长长地吐了一口气,眼睛盯着天花板渐渐放空。外面艳阳高照,房间却阴暗潮湿。老旧的空调,制冷不行动静却大得很。   她躺了一会儿,想去洗把脸,发现水龙头早就生锈,拧开来只有“滋滋”的声音。水呢?呼了一口气,拿手背抹了一下脸,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,被太阳晒得有点发红,心跳仍旧有点快。   回到房里,把窗帘拉上后,她坐在床上把背包里把林小光的东西全掏出来,扔在一旁。   然后又翻了翻,在最底层翻出一只崭新的手机,把新买的卡装进去,开机。她咬着面包想了一会儿,存进去两个号码,一个是林小光家的,还有一个是陆仁洲的手机号。   做完这些后,把手机一丢,又呈大字型倒下。   宾馆里太安静,将电视打开,却发现只有声音没有影。拍了两下还是不行,她撇撇嘴关掉。一晚上八十的房间,不能要求太高。她这种放之四海皆可家的生活态度,什么地方不能住,反正也不会久住。   成君坐起来环视了一圈,就算一晚上八十那也太坑了,那椅子只有三只脚是怎么回事?不过也没办法了,逛了大半圈,只有这家不用身份证。   她知道陆仁洲一定会找她,但好歹不能这么快让他找到。        ☆、初次见面      成君在宾馆眯了个午觉,三点的时候背上包重新出门。太阳还是很毒,火辣辣地烤着柏油路,人站在室外感觉浑身都在往外冒热气。路上一个人也没有,两边的小店静悄悄的,老板坐在柜台后面昏昏欲睡。偶尔有苍蝇飞过来,“啪”一下,人好像清醒了一点,没多久又打起盹儿来。   成君扣上运动帽尽量往阴凉处走,想想上一次陆仁洲给她买这顶帽子的时候,她还心心念着出门必带,情侣帽必须秀一秀。哪知去清泉山时,心里会那么别扭,出门的时候她特意把帽子落在家里,路上还坚持拒绝陆仁洲递过来的运动帽。   如果那天一直黏着他,也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了。成君低着头,在公交站等了很久,才拦到一辆出租车,“师傅,去环山路。”   成君坐在后座笑嘻嘻,“师傅,我从小在这长大,对这一带熟着呢,前面你可别绕路啊,要不等下不付你钱。”   “嗬!小姑娘你不开口我还不知道你是不是本地人。”师傅一下午终于找到个人说话,乐呵呵,“你一说这话,我就知道了,你肯定不是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   “本地人一般说四个字。”他卖了一下关子,成君配合地问是什么。   师傅清清嗓子,板着脸模仿,“走清北路。”   成君愣了一下,笑出来,“那你知道了我不是本地人,可别坑我啊!我身上快没钱了。”   “放心吧,咱是有良知的人,坑谁也不能坑小孩啊。”师傅又问,“这大中午的,你一个人去环山路做什么?”   “我去认亲。”成君半真半假道。   “你可真逗!”   “没逗你,我想去看看我爸爸长什么样。”成君煞有其事。   师傅笑笑,没再说话。半小时后,车子在环山路陵园停下,成君跳下车跟师傅道别,还认真说:“大叔,我真没骗你,我说不定不是我爸的女儿,所以我想来看看。”   她确实是来看看,传言中她一落地就过世的爸爸。多亏以前问过叶成程,爷爷墓园的地址,听说两人葬得很近。   成君在入口处问了管理员,在里边七拐八拐又找了许久,才在陵园深处一座墓地前停下脚步。叶正青,其实她已经记不大清爷爷的样子,毕竟她那时候年纪不大,而且爷爷也不是照片上红光满面的模样。   只是,记忆一下子又回到了那年暑假,那种惊恐的感觉。瘦骨嶙峋的老人躺在病床上,临终前气息微弱,一直对她说着抱歉。   还有杨兰淑的歇斯底里;叶成程抱住歇斯底里的杨兰淑,对她焦躁地低吼,那眼里隐隐透出的不耐和厌烦。   陵园寂静,不必外面燥热,很少清凉。墓地也很干净,想必一直有人打扫。   “那个,”成君从背包里拿出三个苹果,摆在墓碑前,退后两步深深鞠了一个躬,“不好意思,我的钱只够买几个苹果了,您将就吃吧。”   “那个,”成君在墓碑前蹲下,“我还是叫你爷爷吧。其实我很怕鬼的,虽然我是有文化的人啊,但我总觉得这世上有鬼。小时候一个人在家里,我都是蒙在被子里睡觉的。唯物主义,是用来考试的啦。”   她被自己的说法逗乐,撑着下巴继续说:“前几天,我差点死了,所以现在好像没那么怕了,差一点我自己也变成鬼了嘛。”   “嗯,所以说起来,我今天来其实是有两件事。”成君“嘿嘿”笑,“第一件事,很重要的嗷!麻烦你有空帮我去问问叶成程,他为什么不救我!虽然我诅咒过他了,但觉得远远不够啊!”   “还有件事,我得先去见见你儿子再说。”成君发现在大陵园对着空气自说自话,简直不能再痛快了,索性都抖出来,“为什么说你儿子,而不说是我爸爸呢?因为有可能,我是说有可能啊,我不是你孙女。这个,等检查结果出来了,我再烧香告诉你!”   成君又蹲了一会儿,觉得脚麻了,才拍拍手站起来。她在附近转了一圈,在邻近的地方找到另一座墓碑。叶凯定,成君站定,不由深呼吸几次,感觉手心都有些冒汗。   她拽紧拳头,双眸紧盯着墓碑。上面的照片很年轻,成君索性两膝及地,跪在冰凉的大理石上,两手撑在地上屏住呼吸凑近了看。   眉目干净,五官端正,唇角还挂着一点笑意。一样的双眼皮,翘鼻梁,跟叶成程长得有几分相似。   她心里不由颤了一下,小声嘀咕,“你不会真不是我爸吧?”   她趴着又研究了一会儿,退到原来的位置,照样从包里掏出三个苹果。   “初次见面,有点寒碜了。”成君用手擦擦苹果表面,有些难为情,“皮还没洗,因为宾馆没水了,你自己注意啊!”   “你认识我吗?”她将三个苹果摆了又摆,再次深吸一口气,抬眸看照片上的人,“我叫林成君,今年十七岁,马上升高二了。不知道是不是你女儿,我今天来就是想看看你长什么样?”   “我问妈妈,为什么叶家不要我?”成君顿了一下,“……她不肯说。”   在医院醒来第二天,成君趁陆仁洲去找医生,偷偷借了那位护士阿姨的手机,给林爱贞带电话。林爱贞当时正哄着刚睡醒哭闹不停的宝宝,成君接起来喊了一声“妈”,她就不耐烦了。   “有事快说,我还忙着。”   成君抠着医院白色的被单,关心了一下小宝宝的情况,小宝宝倒渐渐安静下来,林爱贞的态度也稍微好了点。   “想说什么快说罢,没事你也不会打电话给我。”   成君默了一下,“为什么你一直这么讨厌我?”   成君难得问这种蠢问题,林爱贞嗤笑一声,“从小只会惹祸造事,没一天安生,我为什么不讨厌你。”   “不是因为我害你被叶家赶出来才讨厌的吗?”   “林成君,你吃错药了吧!”林爱贞又不耐烦,“绕了这么大圈,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   “叶家为什么不要我?”成君问,“不要跟我说,我克死谁,太假了!”   “我看你是在江林过得太好了。”林爱贞冷笑。   成君没生气,继续说:“是不是另有其因,他们才讨厌我的?”   林爱贞冷冷道:“那你觉得还有什么原因?”   “叶成程,他是不是我亲哥哥?”成君声音一滞,问。   林爱贞嘭地一下挂断电话,手机里只剩忙乱的“嘟嘟”声。不知为什么,成君总觉得林爱贞没有说实话,所以她才会有今天这一出。   成君蹲在墓碑前呆呆的,如果不是这次山洪,她从没想过这种可能。她摸了一下鼻子,摊手,“天一热,我的鼻子就会冒汗。你看,汗津津的。”   一阵凉风吹过来,周围都是墓地,她倒真不怕了。把腿一曲,干脆坐在地上,“我妈就不会这样,我见过叶成程夏天的时候也是鼻子出汗,所以他是遗传你的吗?也不知道我遗传谁的,如果是你的就好了,这样我好歹算是有出处的。”   “看照片,也不知道外面像不像。”成君歪着头琢磨,“其实,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,就当互相认识吧。”   “那天在医院,我抱了一下叶成程,拔了他几根头发,他以为我拿他头发出气呢。”成君嘿嘿笑了一下,“其实我是拿他的头发去做一下DNA,一个星期后会出结果。早上我还偷跑回家,在我妈床上找了几根她的头发,我们三人一起做,全方位多效保险。医院看我是未成年不帮我做,我随便拉了个大叔,给他两百块他就答应帮我了。”   成君碎碎叨叨了一阵,把想说的不能跟人说的,都说出来后,一脸畅快地站起来,“有缘再见了!”   出了陵园,时间还不到五点。陵园在樟芗和江林交界处,成君掂了一下背包,在环山路走了很久才拦到出租车。事情办得这么顺利,简直神清气爽。   出租车在路头停下,往里走就是条小溪。成君和林小光的夏天,大多数时间就是在这里摸鱼度过的。她摸出包里剩下的一个苹果,用手擦了擦,豪放地咔嚓一口咬下去。   这时候,正是小屁孩出动玩闹的时候,溪边好几个小孩挽着裤腿在水里嬉戏。成君往林小光家里打了电话后,就翘着腿坐在石头上,享受这夕阳无限好。   陆仁洲赶到时,远远就看见消失了一整天的人,蹲在河边,对着水里没心没肺喊:“这里这里!快点!哎呀,跑走了。”   刚刚一直听她指挥的小孩抱怨,“你喊太大声啦,把鱼都吓跑了。”   “喂!”这人梗着脖子跟一群七八岁的小孩争论,“是你自己技术不行,姐姐今天是不想湿脚,否则吓死你们!遥想当年……”   “不如想想待会儿吧。”陆仁洲双手插兜,居高临下地看她。   成君腿一软,“你,你你……”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!      ☆、没心没肺      陆仁洲木着一张脸睨她,成君眨巴眨巴眼,后退一步,扯起嘴角打招呼,“……好久不见啊!”   “不算久。”陆仁洲冷笑一下,“才十个小时。”   成君嘴角抽搐,眼刀扫向他身后的林小光。林小光机警地撇过头,目视山那边几乎淹没的夕阳,佯作未觉。   林小光,你这个叛徒!   成君深深呼出一口气,眯着眼继续扯起嘴角,“好巧,你也在这。”上前一步挎住他胳膊。   “是吗?”还是冷笑,陆仁洲懒得继续跟她打晃子,转身就走。   成君抱空,两只手尴尬地停在空气中。撒娇失败,她吐吐舌头,瞪了林小光一眼。垂着头,一脸小媳妇的表情追在他后面。   林小光故意落了几步,压低声音刚想说话,陆仁洲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,“林小光,帮我去买瓶水。”   成君浑身一凛,这借口也太烂了吧,“林小光,我有钱,我跟你一起!”   嗬?陆仁洲拉开车门,冷淡地扫了她一眼。   成君皱着脸干笑,下一秒,不等旁边的人反应,转身,拔腿就跑。陆仁洲看着一阵风似的消失在溪边小径的身影,脸色前所未有得难看。   当着他的面都敢跑,胆子越来越大了!   林小光指着成君消失的方向,愣愣地杵在原地。陆仁洲脸都快冷成冰了,林小光反应过来,“我去抓回来。”   正是农忙的时节,镇里人趁着这太阳刚落天还未黑的时候,争分夺秒地干活,田里还有水牛哞哞叫。这几年留在小镇靠天吃饭的人越来越少,多数是镇里的老一辈,好几个都认识她。   “那是不是魔王?”有人问。   “你看花眼了吧。”另一人眯眼,“都走多久了。”   “跑成那样,不是她是谁?”那人摇着头很确定。   田间安静,成君脚下不停,跑了很远声音才飘过来,“是我是我,阿公好眼力。”   这一带,乡间小道田埂泥路,四分八叉,哪个角落成君没摸过。到了这里,她简直如入无人之境,一眨眼就又不见人了。   她跑了一阵,发现身后没人追来才停下脚步。她一甩手里的鞋子,光着脚一屁股坐到石头上。喘着气往来时的路瞄,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啊,她转着眼睛,绞尽脑汁想借口。   这里已经是山脚下了,田埂尽头,水流轻轻叮咚响。夜风吹过来,她歇得差不多了,才听到身后有人气喘吁吁,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不抬眼都知道是谁。   林小光两手撑着膝盖,龇着牙喘半天,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话,“我,才慢,那么一步,你就没影了。”   来得正是时候!成君从石头上弹起来,“我怎么跟你说的?才眨眼的功夫,你就把人给我带来,还能不能做朋友了!你说,你说啊!”   “你,你让我喘匀了再说。”林小光咽了咽口水苦着脸道。   “说什么,还有什么好说的。”跺脚暴躁,无理取闹中,“你就是个叛徒汉奸没骨头,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!你是激光枪吗?嘴巴留着吃饭不行吗?嚼吧嚼吧把秘密一起咽下去做不到吗?”   林小光继续喘气,成君由暴躁转为悲愤,“我特么才走一天就被抓到,简直就是人生的败笔。这一笔还是你给我画上的,你给我记住了啊,林小光!前后都没到十五分钟吧,你告诉我你怎么做到的?不对,你们怎么做到的?他怎么知道我在樟芗?”   “大姐,您给小的一点说话的机会行吗?”林小光终于站直了缓过气来,“陆哥已经走了!”   “走了?”成君愣怔。   “你这么无视他,他能不气走吗?”林小光撇嘴。   “开着车就走了?”   “要不跑步走啊?”   “没留下什么话?”成君不敢置信。   “留什么呀,让你气得还说得出话吗?”林小光翻了一下眼,“人家今天放下工作,一整天都在找你,你也真够行的,见了面就跑,他会吃了你吗?”   成君垂着眼,挑挑眉毛,“不会吗?”   两人从山脚的小路上去,熟门熟路地绕到溪头,成君挑着眼眺首,原来停车的地方果然空荡荡的。泥地上,隐隐有两道浅浅短短的刹车道。   “别看啦,这会儿估计都该上高速了。”林小光问,“回你家,还是我家?”   成君耸耸肩,“包呢?”   “我让人拿回去了,先去我家吃饭吧。”   因为要拆迁,镇里很多人陆陆续续搬走了,只有几户还亮着灯。去林小光家必然会经过她家,成君望着照在门槛上的那道灯光,顿住脚步。   屋里“咿咿呀呀”有小孩子的声音,还有林爱贞偶尔的说话声。这感觉很奇怪,家还是那个家,或者说,房子还是那个房子,却有陌生新鲜的声音传出。人也还是那个人,只是味道好像也不一样了。   “你妈现在天天抱着小孩,都没时间去打牌了。以前这个点,她哪里会在家。”林小光站在一旁说,“你要不先进去看看,我回去让我妈多做点你的饭。”   屋里婴儿“咯咯”声传来,成君摸摸肚子,“不要,我饿死了,先吃饭!”说着一溜烟先跑了。   林小光妈妈正在灶头捏饺子,旁边桌上摆满了白白胖胖的饺子。她一手白面,看见成君“呀”了一声,“你不是给人轰回来的吧?”   成君切了一声,凑到灶头两眼发光,“来得正是时候啊,什么时候可以吃?”   “我问你话呢!”林小光妈妈嫌弃地挥手,“去去去,去人家城里待了那么久,还是这德行。”   林小光爸爸先试吃了几个,端着碗从偏门走进来,看见她第一反应也是,“这么快就被赶回来了?”   成君没劲地缩回脖子,捞起锅里剩下的一个红薯跑走。身后林小光妈妈骂骂咧咧,“就是个魔王!”成君用牙齿剥了皮,三两口吃完,走到林小光背后,“啪”一声,重重拍了一下他的后背,又引来林小光妈妈一阵骂。   林小光挪了挪屁股,给她让出半个石凳。成君捂着肚子就坐下,长长地吐出一口气。   路口的灯亮起来,还是一如既往的没什么照明效果。林小光指指不远处的废墟,“都已经拆到这里了,等新区那边房子装修好,我们这一片也要搬走了。”   成君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,那边是去樟芗小学的必经之路。老房子在的时候,小巷子串来串去,他们都喜欢在那一段玩捉迷藏。房子主人都已经习惯,门槛处时不时就猫着一个小孩,一动不动。小孩听到身后的脚步声,赶紧竖着手指做一个噤声的动作,等同伴走了,才咧着嘴冲出去喊关。   成君不说话,林小光就接着说,“上次来了好几个人,在这边指指画画。听说我们这一片以后是重点开发对象,开发商和政府两边都会给补贴,镇里人都想争取多要些补偿。”   “那不是发了?”成君眯起眼。   林小光叹了口气,“等拆了,这里就什么都没了。嗷,还有,前两个星期,王志强因为这事,差点跟那边的负责人打起来。”   成君冷笑了一下,咬牙道:“怎么没被打死?”   林小光拍了一下她脑袋,难得老成持重骂道:“所以我说你好好待在江林不好吗?这里刀光剑影,你回来做什么?”   成君懒得具体解释,抬手不甘示弱地反击,“说,陆仁洲为什么会知道我在樟芗?”否则不可能那么巧就出现了。   “我怎么知道他怎么知道你在樟芗的,今天中午就到了,一直在街上转。还特地打电话让我在家守着,有你消息第一时间通知他。”林小光跳开,揉着被她打红的小臂,“安安分分在那边读书生活,不行吗?你说你折腾什么?”   成君摸摸下巴,无话可说。   “你在江林那么久,哪件事不是陆哥替你安排好?他那么关心你,你就不能让他省点心?”   成君吐吐舌头,没心没肺,“我就是想看看他有多关心我?”   “你!”林小光越说越是替陆哥不平,夜风拂面,他陡然生出一种义愤填膺替天行道的正义感,“你脑袋被水泡晕了吧?他还不关心你!你,那什么哥,见死不救见利忘义重色亲友丧尽天良,还是亲哥呢,陆哥一个手指头他都比不上!你不知恩图报,还给人找麻烦,到底懂不懂事!”   林成君和林小光,打小主导的就不是林小光。成君头一次被林小光这样,有理有据劈头盖脸一顿狠骂,简直酸爽。   林小光指着手指头,又酝酿出一肚子骂词,成君跳起来,“骂,再骂!你懂什么?你也知道他不是我亲哥,我亲哥都会放弃我,你以为他可以对我好一时,能好一世吗?”   “你别对我挤眼,卖蠢没用!”成君找回气势,气呼呼地,“也别抖嘴,装可怜没用!你还挤!”   成君胸膛起伏不定,打算在地上找块板砖,一转身,就看到一道挺拔高大的黑影站在不远处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好像从来不认识她。   她脑袋一蒙,脚步慌乱,一个踉跄,直直地向着门前的水沟栽下去。      ☆、深刻检讨(捉虫)      这一跤,摔得疼不疼不知道,但那气势足够吓人。   林小光站在离成君半米远的地方,眼睁睁看着她惊呼一声栽进沟里,还带出一阵风来。   水沟旁钉着一排石凳,看起来有半腿高。沟里引的是溪水,水不深,只没过一半小腿。水质看着也清澈,但其实水下泥沼深厚。成君扑进去,哗啦一声水花乍起,窄窄的水沟,立刻变得浑浊一片看不见底。   陆仁洲冲过去,只见成君动作敏捷,一咕噜爬起来坐在水里。湿漉漉的眼睛,望着他愣了两秒,然后扁扁嘴,仰起头扯着嗓子嗷嗷叫唤。   那哭声悲壮,把林小光爸妈都招出来,看见门口这场景,那也是一下子愣住。   林小光一家三口,面面相觑。五秒后,镇上爆出一阵高亢嘹亮的笑声,声音轻而易举盖过水里那位的嚎叫。   陆仁洲有点破功,嘴唇紧抿,弯下腰把泥人捞出来。成君爬上来,站在青石板上,吧嗒吧嗒,脚下很快积了一滩水。成君瞪着眼,作势要上去挠人。   陆仁洲这才看见,她右手胳膊肘到小臂红了一片,破了很大一块皮,有地方还渗出血珠来,难怪叫成那样。他头疼地叹了口气,伸手抬起她的右手检查。     成君被人扯住,回头见是他,才想起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混账话。十根纤长的手指顺势就攥住他,陆仁洲白皙干净的胳膊,立刻出现几个泥印子。   他低头神色淡淡地看了一眼,成君翘起嘴角呵呵笑着,刚要开口,听到身后有人问,“你怎么在这?”林爱贞手里抱着一个黑黑瘦瘦的小不点,站在不远处皱着眉。   ~~~~~~~~~   回到林家家中,成君之前没带走的衣服,早不知道被丢到哪里。林爱贞找了一套自己的衣服扔给她,成君光着脚跳进卫生间,进去之前不忘探出半个湿哒哒的脑袋,“陆陆,我很快就好,你要等我!”   王志强母子都不在,林爱贞单手给他倒了杯水,也坐下来,“她没事又跑回来做什么?”   陆仁洲道了声谢,沉吟了一下,解释说:“我来樟芗办事,成君顺路就跟来了。”   林爱贞轻哼一声,往怀中的小宝宝嘴里喂了一小勺米糊糊。她低着头,啧啧嘴轻声哄宝宝,额前的碎发掉了下来,灯光打在脸上,竟也有几分柔和的意味。   陆仁洲撇开眼,环视了屋内一圈,厨房似乎添了好几件家电,客厅的电视也换成液晶的,角落还放着一辆蓝色婴儿学步车。陆仁洲收回目光,林爱贞逗着小不点,突然开口问:“上个星期,林成君发生什么事了?”   ~~~~~~~~~~~~   成君洗完澡出来,客厅小不点的哭声嘹亮,林爱贞抱着他在屋里走来走去。成君扔下毛巾跑出去,“陆陆呢?”   陆仁洲和林小光一起,坐在门对面的石墩上聊天。石墩矮矮的,他个子又高,两条长腿曲起来,看着都觉得不协调。成君眯起眼,即便是这样,他也坐出一种勾人的帅气。   陆仁洲的确坐的别扭,索性上身微微前倾,胳膊撑在腿上,十指在空中自然交握。漆黑漂亮的眼睛盯着地面,偶尔侧过头跟林小光说句话。路口的灯光投在他身上,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勾画得更加流畅好看。   成君拉了拉肩上滑下来的衣服,跳出去。林小光只看了她一眼,忍不住又想笑,“你穿得什么啊?”   陆仁洲也抬眸看她,她骨架小,又瘦,养了大半年还是没长几斤肉,穿着林爱贞大一码的衣服,就像罩着一件布袋,歪歪扭扭确实滑稽得很。   成君提提往下掉的裤子,把裤脚挽得高高的,抬脚佯作要替人。陆仁洲看了一眼,成君讪讪地收了腿,眼珠子转了转,挤到他面前,抬手给他瞧,“陆陆,好疼!”   “嗯。”   嗯什么嗯啊,成君委屈地仰脸看他。陆仁洲不为所动,起身双手插在裤兜里,“我走了,林小光下次见!”   “陆哥,下次见!”林小光也站起来。   “还没吃饭呢!”成君急了,“陆陆不饿吗?”   “你去吃吧。”他说。   “好嘞。”成君扯扯自己的衣袖,又拉住他的手,“我们一起吃。”   “不用了。”陆仁洲抽回手,往车子方向走。   成君一怔,他今天已经两次不让她拉手了。眼看着,陆仁洲已经走到车旁,成君不管三七二十一,冲过去拉开副座的车门,一脚跨上去另一脚坚定地踩在地上,扶着车门嚷道:“林小光,你快去打包几个饺子给我!”   完全就是无赖啊!陆仁洲停下动作看她,“你要做什么?”   “林小光,come on!”成君卡着车门,“稍安勿躁,陆陆,等会儿你肚子会饿的!”   温润如玉的陆仁洲有种翻白眼的冲动,“你坐进来,我们谈谈。”   成君摇头,“……我真的很饿。”   “坐进来。”陆仁洲有点严厉。   林成君从小皮实惯了,不管是林爱贞还是学校老师再或是其他人,只要跟她来硬的,她决定能比你更硬。   只除了一个人,温柔的男人不动声色发起火来,比一个暴躁的男人发怒要吓人许多,一个是常态另一个则是非常态。世间万物,一切非常态,情况要么是棒极要么就是坏到极致了。   成君敛神屏气动作轻缓地坐进来,关上车门。两手放在膝盖上,眼观鼻鼻观心地正襟危坐。   陆仁洲不说话,成君也收住性子一动不动。车里静悄悄的,空气似乎都停止流动了,平常舒服的靠椅也变得灼人。陆仁洲双手搭在方向盘上,目视前方,手指一下一下敲得很慢,良久才开口,“一天都去哪了?”   成君微微一怔,“……就在这附近逛逛。”她以为陆仁洲会先质问那句“好一时,还是好一世”的混账话。   “我不想听慌话。”   成君咬咬唇扭头看他,余光瞥见林小光跑过来,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。   “砰砰砰”林小光敲车窗,成君敛眉坐着不动。林小光又敲了三下,她用眼尾悄悄觑陆仁洲,看见他按下车窗。林小光发现车内气氛不对,把背包塞进她怀里,立马就溜了。   成君条件反射地抬手想要拉住他,因为动作急,右手胳膊擦过车玻璃,她倒抽一口凉气,林小光已经跑回家门口了。   太不够义气了!   她蔫蔫地坐回去,关上车窗,陆仁洲的电话正好响了。他接起来,客气地聊了几句。成君脑子转得飞快,全神贯注地在想合理的解释,完全没注意他的电话。   陆仁洲挂断电话时,她已经大概模拟了一下两人接下来可能的对话。她深吸一口气,提起精神准备全力应战,下一秒,却听见陆仁洲面色清冷道:“下车……”   “不要!”成君心里一颤,大惊失色地抱住安全带。他竟然要赶她走,她揪着安全带眼睛一红,不敢置信地望着他。   陆仁洲扭头看了她一眼,抿抿唇,一把推开车门。   她蓦地瞪大眼,紧紧咬住唇,盯着他的背影,所以现在是你不走我走的意思?   成君垂下眼,觉得自己的心被人狠狠剜了一刀,疼得她叫不出来。既然这样,那就不要再贴过去了。   她忍住一瞬间溢满心头的酸涩,抖着手握住车门,试了两次都没打开。再一次握住把手时,驾驶座的车门重新被人拉开,身后被熟悉的气息包围,原本的人去而复返。她慌乱地捏住把手,才没掉下泪。   下一秒,手突然被人拽住,她拧着身子别过头,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眼睛。手上也使力往回抽,可她的力气哪比得过他,一来二往,很快就被钳住。   成君委屈极了,赶人走了就别拉拉扯扯!   她扭着头,犟着不出声,僵持了一会儿,就感觉手臂处一阵隐隐的刺疼。   手一抖,成君眼睛偷偷往回瞅,一眼就看见陆仁洲侧着身子,手里拿着棉签,双眸微垂静静地帮她上药。   “……你不是赶人下车吗?”成君拉了拉往下滑的衣服。   陆仁洲换了一个棉签,没好气地抬眸看了她一眼,又垂下眼睛专注地检查她的伤口。   幸福的感觉,铺天盖地席卷而来,将原本满心的委屈取代,浑身的每个细胞都冒着甜蜜的泡泡,眼睛却更加酸涩。她抿着唇,忍着不让唇角翘太高。   车里开着灯,他的头发染上了一层薄薄的光。他低着头,成君只看得见他英气的眉眼,睫毛投在脸上,有两道浅影。她扭了扭屁股坐正,软下身子,自觉把手臂扭过去方便他上药。   陆仁洲还是不说话,成君趴下来,把脸凑到陆仁洲眼前,“……陆陆,你看一下我。”她扯起嘴角,“我刚刚跟林小光说得都是胡话,你别生气,你也知道我喜欢胡说八道。”   陆仁洲“嗯”了一声,神色仍旧淡淡。他把药箱收好,放到后座,然后启动车子。   一个小时后,车子停在江林市区公寓的停车场。成君抱着林小光的背包,一路小跑地跟在他身后。进了电梯后,电梯门印出他的脸,英俊帅气,成君偷眼瞄过去。   陆仁洲早就注意到她的小眼神,他双手插兜眉目不动地直视前方,侧脸紧绷。   成君一路喂他吃了好几个饺子,他虽然没怎么说话,但明明脸色已经缓和了啊!她以为警报解除了诶,小孩子看这个世界果然太天真了,目测前路漫漫啊……   回公寓换了自己的衣服后,按他家的门铃。这个时候,她不敢擅自按密码破门而入啊!   她低眉顺眼在门口站了一会儿,没人理她。又按,还是没人理。成君咬咬牙,刚刚还那么温柔擦药,现在还傲娇什么!   成君太清楚陆仁洲的脾气,他生气的时候,只有态度诚恳主动认错,才有可能赦免。   可是他现在竟然连认错的机会都不给!不管了,成君熟门熟路按密码,门“滴”一声开了。成君换了鞋走进去,才发现屋里灯都没开,只有主卧半合的门里隐隐有光透出来。   成君探头探脑走过去,主卧也是暗的,只有洗手间磨砂门透出一点亮。原来是在洗澡。   忽然想起某个清晨,咳,非礼勿视非礼勿听。   默念两遍后,成君靠在洗手间门口敲了敲门,“陆陆,我有话想跟你说,你边洗边听好了!”   水声还在响,“我开始了啊!”她酝酿了一下情绪,朗声念,“检讨书!咳,本人女,姓名林成君,年方十七。现在要对今天犯下的两个大大的错误做检讨,请组织批准!”   “首先,今天早上由于本人头脑发昏一时冲动,没有及时向组织领导报告去踪,就擅自离开家里,给陆仁洲大大带来一系列不必要的麻烦。”成君侧耳认真听,水声停下来,她靠在门上作垂头状,“本人深表愧疚及浓浓的歉意!”   门内有小小的“嗡嗡”声传来,在刮胡子了,“其次,今天晚上由于本人头脑发昏一时冲动,胡说八道出言不逊,辱没了组织!更辱没了陆仁洲大大!本人深表愧疚及浓浓的歉意!”   剃须刀的声音已经停下来,成君站直身子,重重咳了一声,“现,本人在卫生间门口深深鞠一躬以表歉意!并,发誓绝不再犯类似错误,否者以后一定越长越矮!”   说完,她摸摸喉咙,感觉都快喊出血来了。态度如此诚恳,他如果还不能原谅,那就真的,真的完了!   成君伸着脖子屏息停里边的动静,估计该出来了。她拉拉衣服,双脚立正,表情沉肃,过了片刻,听到里边说:“你先出去。”   成君扁嘴,“你又赶我走!我不走,我知道错了也已经认错了,你不原谅我我就不走了!”   沉默了片刻,陆仁洲的声音低低有些无奈,“……我要穿衣服。”      ☆、阴霾消散      这种时刻机不可失失不再来,聪明人怎么可能轻易放弃!   成君挑唇一笑,“陆大大,您不如就原谅我了吧,原谅我我就马上离开!洗完澡不穿衣服会感冒的哟!”   说完她为自己点了一个大大的赞,眯着眼盯着磨砂门后模糊的轮廓。门内又沉默了片刻,成君一副“我也很无耐”的悠闲表情等陆大大服软。   成君志在必得,靠在墙上,等待一场反击战的完美胜利。谁知下一秒,磨砂门突然从里边推开,陆仁洲光着上半身,以一种比她更闲适的姿态走出来。   “啊——刷流氓!”成君尖叫,颤着手指控他。   陆仁洲看她一眼,“那你把眼睛闭上。”   “……”尖叫声戛然而止,成君羞涩的目光微微往下移,“你竟然穿着脏裤子出来!”   “你出不出去?”陆仁洲眼光扫过去。   好吧,这种情况,还是乖乖听话吧……成君败下阵来,垂着头心不甘情不愿地挪出去。   陆仁洲换好衣服,擦着头发走出去,就听见厨房乒呤乓啷大响。客厅灯还是关着的,只有厨房的灯大亮,他皱着眉走到厨房门口,就见瘦瘦小小的身影,被灯光笼罩,踮起脚在头顶橱柜里的东西乱抓。   怎么会有人发誓赌自己越长越矮的?   陆仁洲抱着手靠在门上,看她低着脖子,手在看不见的地方努力地摸索,很艰难的样子。眼看手指要刮到一罐未开封的耗油,他头疼地开口阻止,“你要找什么?”   成君闻言回过身,笑得一脸灿烂,“泡面,你肚子一定饿了,我给你煮面吃。”说完,又踮起脚摸另一个格子,兀自嘀咕,“我买了好几桶的,怎么找不到了?”   “别找了。”陆仁洲打开冰箱,声音酷酷道,“都被我扔了。”   成君撅起嘴正想质问,看见他冷峻的侧脸,话到嘴边转了转,“唔,”连声音都轻了几分,“你好讨厌~”   陆仁洲打了个寒颤,从冰箱里拿出几个鸡蛋,成君心领神会立刻接过来,拍着胸脯,“你去外面等着,我来!”   陆仁洲不置可否,回到客厅打开电脑。他一天没去公司,积了一堆事情要处理,她想表现就让她表现。   成君虽然不常下厨,但长期放养的生活,煮泡面和煎蛋这种基本生活能力必须是有的。很快就端出几个橙黄金亮的荷包蛋,陆仁洲头也没抬地指指对面的沙发,示意她坐下。   成君“嗯~”一声撒娇表示抗议,陆仁洲无动于衷。她撇撇嘴,看见他扔在沙发背上的毛巾,一把捞过毛巾,双眸亮晶晶的,“陆大大,我帮你擦头发!”说着就趴过去,嘴里嘟囔,“你好好工作,我不会吵到你的哦!”   她跟钟叔学过按摩,因为要学会照顾鸽子,还研究过穴位,虽然鸽子跟人不太一样,但触类旁通嘛。成君跪在他身侧,自信满满地在他头上窸窸窣窣,揉揉暗暗,虽然力道不够,陆仁洲慢慢倒也觉得舒服了。   一室安静,成君见他没反对,心里窃喜。头发擦得差不多了,她索性放下毛巾,手指在他颈椎处比划了一下,找准穴位,手指轻轻摸上去。   正要按下去的时候,陆仁洲像触电般倏地推开她,蓦地站起来,因为动作太猛,腿似乎还撞了一下身前的桌子。成君吓了一跳,疑惑地看着他,抿着唇眼里委屈极了。竟然嫌弃我的的手法?!   陆仁洲偏过头看向窗外,成君看不见他的表情。两人一时都没说话,成君觉得他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。   总感觉他有点慌乱,还有尴尬?   她眨眨眼,咬着唇,“陆陆,难道不舒服吗?”   “你先回去休息,有什么话明天再说。”陆仁洲轻咳一下。   这样吊着她怎么睡得着啊?她站起来,垂着头,“那你别生我气,行吗?我知道错了,我刚刚的检讨又深刻又诚恳,你感受到了吗?你原谅我我就回去睡觉了。”   成君回去后,陆仁洲坐回沙发,只是电脑上的文件半天半天都没翻过。最后还是放弃了,他连东西都没收拾,就回到卧室。躺在床上,翻来覆去良久,那股焦躁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。   陆仁洲冲了个凉水澡,才重新躺回床上。焦躁褪去后,他围着浴巾从浴室走出来,揉了揉眉心躺在床上,床头只有一盏壁灯亮着。   过了一会儿,觉得还很精神的陆仁洲又翻身坐起,去健身房开始运动。在跑步机上跑了四十分钟后,他按了下键,速度渐渐慢下来。他拿过毛巾抹了把脸,自嘲地笑笑,他竟然让一个小姑娘挑弄得有点失控,人家还是无意。   臭丫头!   陆仁洲承认,听到成君对林小光说的那句话时,那一瞬间,说他气急攻心也不假。只是成君回头发现他时,眼里的惊吓让他的怒意瞬间消去,取而代之的,是一阵从心底一点点蔓延到四肢百骸的心疼。   她所有患得患失和怀疑,全是缘于她的害怕和恐惧。一个小女孩,经历了抛弃和背离后,独自面对死神的威胁,承受着成人都无法承受的煎熬,谁还有把握完全信任。   陆仁洲手指紧紧攥起,让她产生怀疑了,那么理因该由他来反省。这一整晚,她缠着他认错,他却没想好该怎么做。   成君自从樟芗回来后,每天都夹着尾巴做人,随时恭候陆仁洲的拷打。谁知,那天之后不管是陆仁洲还是钟叔,两人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,只字不提她离家出走的事。   她取了那么多钱出去,陆仁洲肯定比她还清楚,枉她绞尽脑汁,甚至连捐福利院和被人讹诈各种扯淡的理由都想了一遍,他竟然问都不问。   陆仁洲还若无其事地转达了一个来自信鸽协会的通知,邀请她参加两星期后和南市鸽协联谊赛。   竟然还给她介绍挣钱的机会,不怕她擅自都拿出去败了吗?   这一系列奇怪的现象,搞得成君一度怀疑,自己是不是做了个梦,梦里自己玩了个离家出走的把戏,跑出去干了一堆不可思议的事。直到一个星期后,手机收到快递短信,通知她去拿包裹,成君总算确定做梦的大概不是她,是他们。   陆仁洲去上班后,成君跟钟叔说要去参加同学聚会,就揣着手机出门了。拿到快递后,她坐在街心公园的长椅上,猫着腰,大眼睛滴溜溜,警惕地观察了周围环境一圈后,才放心地撕开文件袋。     文件一共有三份,成君翻开后,从文件抬头开始一字一字看下去,连标点符号都不放过,虽然看不懂。她闭了闭眼,深吸一口气,跳过中间一段,直接看到最后的结论。   她盯着那两行结论,反复地看了几遍后,有点泄气地靠在长椅上。过了许久,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,胸口却堵得厉害。事实摆在眼前,她也没办法再帮叶成程开脱了。他就是个混蛋!   两天后周六的清晨,陆仁洲和成君早早放完鸽后,开车陪她出门做赛前训练。路上,成君突然让他调转车头,来到市区的一家咖啡店。   陆仁洲停好车后,成君已经先跑进去了。他远远看见,成君推开门走到靠窗的一张桌子停下。她站着跟人说话,脊背挺得很直的,下巴微微抬起,从他的角度看过去,有点傲慢轻视对方的感觉。   成君将口袋里的银行卡拿出来,按在桌上,然后轻轻推到叶成程面前,“以后我不用你的钱了。”   叶成程按着桌子站起来,神色焦急,“成君,你不要胡闹!我知道你在怪我,当时那样的情况,我……”   “哥。”成君打断他,“你知道我在怪你就好,所以你别勉强我。还有,我已经能挣钱了,过几天的比赛,只要我赢了,明年一年我就可以养活我自己,我不需要你了。”   陆仁洲在原地等了一会儿,成君就出来了。阳光灿烂的灼人,晒在人脸上烫烫的,成君朝他跑过来,脸上的表情也是灿烂极了。她无所顾忌地奔向他,一把拽住他的手,大声嚷嚷:“走啦走啦,再不走晚上要很晚才能回来。”   陆仁洲把黑色运动帽扣到她头上,稍稍偏头,正好撞见了叶成程投过来的目光。他还站在那张桌子前,两手扶着桌子,神色怔忪。陆仁洲微微颔首,然后和成君头也不回地离开。   他没问她找叶成程做什么,只知道成君从咖啡厅出来后,这几日的阴霾似乎一瞬间全散了。   成君却忍不住,一坐进车里就手舞足蹈,“陆陆,你刚刚没看见我,简直帅呆了!把卡一甩,对我哥说,以后我不要你了!太特么解气了!”   陆仁洲扭头看了她一眼,启动车子。倒车的时候,他一手搭在她的位置上,扭头往后看。成君也歪过身子,正好看见他骨节分明的手指,她突然戳戳他手背,莫名其妙喊:“陆大大,你最棒!”   陆仁洲笑笑,搭在椅背上的手,揉揉她的脑袋,“我做什么了?”   “我要先巴结你。”成君“嘿嘿”笑,“万一哪天我流落街头了,你得收了我。”   这话没什么好笑的吧,可是陆仁洲却低低笑了出声,成君虽然不知道笑点在哪里,但也看着他傻傻地乐。   两人在目的地放完鸽,整理好鸽子起飞记录后,陆仁洲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。他接起来后,脸色慢慢变得很难看,最后没说几句就掐断电话。      ☆、不知道的事      两人回到鸽舍时已经是饭点,陆仁洲饭都没吃就要开车走了,说是公司有事要处理。成君捣鼓捣鼓,从包里翻出一罐牛奶,插上吸管塞给他。   陆仁洲一手支在车门,摇摇手里的儿童牛奶,低头笑了笑,下次应该考虑给她换种牛奶了。成君执着地盯着他,陆仁洲无奈地看了她一眼,微微抬手向她示意手中的牛奶,含住吸管喝了一口。   成君笑得眉眼水亮亮的,满意地朝车内挥挥手跑进屋。听到车子离开的声音,成君又迅速折出来趴在门上,望着他车尾消失的方向。   陆仁洲一直很注重礼貌,对谁都不会摆架子,是很真实地一视同仁待人以诚。成君听过他跟下属讲电话,大都是温文尔雅清风明月的模样。即便有人做错事,他也极少疾风骤雨般发怒。因为一般情况下,他皱起眉头,下属就该知道情况不好了。   她还没见过陆仁洲直接把人电话掐断,站在原地捏着手机一言不发的时候。虽然陆仁洲解释说是工作上出了点意外,但她一路回来,总忍不住悄悄地注意他的表情。望着他冷峻的侧脸,成君总觉得有不好的预感。   ……   陆仁洲没有回公司,将车开到一家私人会所门口。服务员将他迎进一间包厢,他站在门口,看见包厢里坐着的人时,微微一愣,旋即敛了敛神色,面无表情地阔步走进去。   陆仁洲目光落在叶成程身侧的人,叶成程明白他的意思,先开口解释,“成君的事她都知道,她不会到处乱说。”   苏夏对他颔首,“成君呢?”   “没来。”陆仁洲说。   “这是她的事,还是让她自己知道一下比较好吧。”苏夏微微皱眉。   “没有这个必要。”陆仁洲坐下来。   苏夏还想开口,被叶成程拉住,他看了陆仁洲一眼说:“王志强跟我妈去登记的时候,发现成君的户口还挂在樟芗,之前就以这个要挟我在拆迁赔款上多加了两百万,我没答应,他就直接找到我奶奶。”   陆仁洲说:“这个我已经知道了。”   王志强听说过杨兰淑对成君的记恨,发现成君的户口没跟着迁到江林时,就立马察觉出不对来。之前林爱贞向外,一直都说是叶家把成君接了回去,她正好乐得清闲,镇里人都传成君去大户家里享福去了。   既然这样,叶家那样的门第不可能还留着成君的户口在别处。王志强琢磨出异常,就背着林爱贞,揣上成君的户口找到叶氏,狮子大开口一开口就要一百万,扬言否则就要找叶老太太喝喝茶。   叶成程隐瞒杨兰淑把成君的监护权转移到自己名下,本就担心事情会捅到老太太那边,再则他不知此人的深浅,索性以缓兵之计先晾凉他,了解清楚后再处理。   谁知第二天,这无赖又找上门来。叶成程因为在开会没有见他,王志强就在叶氏大堂撒起泼来,嚷嚷着说知道叶氏总裁的大秘密,所以他不敢出来见他。被大堂保安扔出去后,王志强不甘心,买了本女性杂志,开始在叶氏门口蹲守。   第三天中午,叶成程在常去的餐厅见他,他就开口要价到两百万。   叶成程冷笑一声警告他,林爱贞已经知晓他拿户口相挟的事,再继续闹下去,一分钱也别想拿到。王志强本已经答应拿上二十万,从此再也不提此事,没想到隔了几天,杨兰淑就去陆家兴师问罪。   杨兰淑固执又强势,对成君的事情敏感至极,那天从陆家离开回到叶家后,就大发雷霆指着叶成程大骂不孝子,登时血压就上去了。叶成程现在一人撑着整个叶氏,杨兰淑卧病在床无法,不见他也不肯看医生,勒令他把成君的事情处理掉。   “王志强大概没从我奶奶那得到好处,所以发了那样的照片。”叶成程气急败坏,曲起手指重重敲了一下桌面。   “我也收到照片了。”陆仁洲开口,面色沉沉。王志强打来要挟的电话,被他挂断后,他的手机随即就收到一条彩信。那几年手机收发图片用的还是彩信,照片虽然模糊,但他一眼就认出是成君没错。   他握着手机,眼睛蓦地睁大,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。这个混蛋败类,竟然发来一张成君侧对着镜头洗浴的照片,虽然只有上半身,但足以让陆仁洲震怒。   成君就站在他对面,仰着头看他,浅褐色的眼睛干净清澈得没有半点杂质。他的手紧紧捏着手机,攥得生疼,忍了又忍,才抬起手迅速地删掉照片。他将手机放进口袋里,手握了握拳,才面色无常地跟成君说话。   ~~~~~~~~~~~~~~   成君始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每天出门训练,安心准备一星期后的联谊赛。因为司放地在南市,最后几天她和钟叔早出晚归,更没机会发现陆仁洲有什么异常。   一星期后,成君在两市联赛再一次以黑马的姿态,拿到了亚军名次,其他鸽子的成绩也是斐然。这次比赛的冠军得主是一位老鸽友的得意门将,历次比赛都战功赫赫,成君输得心服口服。   颁奖典礼在她开学之前举行,钟叔正好身体不利落,陆仁洲又没有时间陪她,只好托陈老帮忙带着她。陈老上次见了成君之后,对她印象非常好,一口答应下来。颁奖典礼上,陈老介绍了好几个鸽友给成君认识,让她争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。   成君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,笑容腼腆地坐在陈老身边,眼睛滴溜溜观察摆在一边的鸽子。她开始琢磨着引进自己的鸽种,想试着独立培育一批属于自己的远程鸽子。陆仁洲担心她经验不足,因此才特意嘱咐陈老看着她。   当天傍晚,成君就蹲在屋顶,目不转睛地守着两羽新鸽子。陆仁洲提前下班回来,就见她趴在屋顶扶手朝他挥手,“陆陆,快来教我配种!”   陆仁洲轻咳了一下,没搭理她回房换衣服。她又在楼上急咧咧喊:“陆陆,快点快点~我要配种!”   陆仁洲黑着脸上楼,成君喜滋滋地望着他催促道:“快点快点,我很着急!”   “这叫诱导训练。”陆仁洲斜了她一眼,“以后不要在别人面前说这种话。”   成君笑眯眯,“那就在你面前说。”   陆仁洲:“……”   成君蹲在地上,盯着新鸽子,“给你们配谁好呢?”   鸽子不同于其他家禽,是极少见的“一夫一妻”制鸟类。一旦选定配偶就会感情专一,形影不离,即便配偶去世,另一方也需要经过较长时间才能接受重新配对。所以鸽子主人会利用鸽子对配偶的忠诚度,来克服新鸽子的归巢性。让原来饲养的鸽子与新鸽子配对,从而诱导新鸽子熟悉环境、训练和归巢。   当然这中间配对,还要考虑鸽子的特点和长处,扬长避短培育出优良品种,提高下一代的品种质量。成君第一次见到两羽鸽子,在自己鸽舍里旁若无人接吻时,惊得下巴都快掉下去。   陆仁洲那时候还很龟毛地捂住她眼睛不让看,说是少儿不宜!   她早亲眼见过他们班一个女生跟高三学长,躲在后操场杂草中亲亲啃啃了好吗!真人版她都见过了,这种级别真的不算什么……   ~~~~~~~~~~~   成君在考虑给鸽子选配偶时,王志强正坐在回樟芗的车上,跟一个不认识的女人调情。他怀里正揣着一张热乎乎的支票,是叶成程刚刚给的。      ☆、山药排骨(捉虫)      由于要给鸽子配对,成君开学后一个月还是住在鸽舍,陆仁洲自然担负起每天的接送任务。   至于鸽子配对的方法,陆仁洲教了她最省力的一种,将一雄一雌两羽鸽子直接关进小黑屋。小黑屋是专门制作的配对笼,笼子周围用黑布围起来隔离到安静的地方。两羽鸽子中间用铁网隔开,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俩,但是看得见碰不见。   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,据说成功率很高,两羽鸽子处着处着就成了。   “唔,是日久生情么?”成君抱着手,挑眉笑得眼睛都弯起来。成君今天早上发现,有一对鸽子已经开始咕咕咕互动,偶尔还会尝试着轻啄对方嘴喙,一触即离。羞涩的小样,看得成君笑逐颜开,这是对上眼的节奏啦。   陆仁洲打了一下方向盘,将车停在学校门口,成君还在傻乐,“你不说我也知道,好歹我也是有文化的人,这就是生物学上说的受异性刺激,荷尔蒙爆发了。哇唔~”成君一脸向往样。   “你是希望我夸你生物好么?”陆仁洲伸手把后座的书包拿给她。   成君羞涩地摇摇头,“不不不,也不是很好。”她抱着书包突然朝驾驶座倾身,歪着脑袋,眨巴眨巴眼睛故作呆萌,“还没学到人体结构呢,我连男性荷尔蒙爆发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。”   陆仁洲把她的脑袋推开,提醒道:“红袖章已经记了七八个迟到了。”   成君还没卖完贱萌呢,“哎呀”一声,嗔怨道:“你怎么不早点说!”话音刚落就抱着书包,推开车门,一路小声嘀咕“完了完了”往校门口冲。   陆仁洲坐在车里,眼见她屁颠屁颠追上前面的一个女老师,熟稔地跟人打招呼。看样子就是好学娃娃,争分夺秒地问老师问题,顺便大摇大摆地混进学校,逃过校纪的记名。   成君顺利进校门前,朝这边悄悄打了个胜利手势,陆仁洲挑唇笑了一下,摇着头倒车离开。   他要开始着手准备江林最新地标工程的投标,有很长一段时间需要忙碌了。这种标识性极高的工程,不仅仅江林的本土企业,整个建筑同行都跃跃欲试。陆爸爸在例行董事会,特意提了这个项目,要求陆氏建筑将这个工程列为下半年工作的重中之重。   陆仁洲自然也对这个工程势在必得,他从设计室另外挑选了五名得力的设计师,成立专门设计小组,配合他负责完成这个项目。   陆仁洲开始忙项目的事后,成君只能跟着住回公寓,而且经常她晚自习下课后,陆仁洲公寓里还是黑漆漆的,直到深夜都没回来。连着几天,两人只在早上出门的时候匆匆打声招呼,就各自往两个方向去。   成君感觉他都瘦一圈了,脸上的棱角更加分明。所以这个周末,成君一个人回鸽舍看了鸽子后,就洗洗手满怀信心地跟钟叔学煲汤。   “做法最简单口感超极棒营养又丰富?”钟叔也洗干净手蹲在地上择菜,听了成君的“只有一个要求”后,不由感叹,“你果然很天真……”   成君:“……”   钟叔苦思冥想,诶,目前为止能想到最符合条件的只有炖排骨了。两人在厨房忙活一阵,钟叔扶着老腰,长长地松了一口气。因为某人说,要全程独家制作,让陆陆感受她的良苦用心,坚决不让他插手。   她是全程独家制作了,钟叔站在一旁提着嗓子眼指挥。两人差点没吵起来,钟叔生气,“你不是说你经常下厨吗?!”   “我经常下厨煮泡面啊!”成君也生气,“这山药怎么这么难搞,钟叔你坑我!”   “削根山药,削块姜,啪!扔进锅里,还有比这更容易的事情吗?”钟叔抱手,“完全符合条件,你自己手笨不要找借口~”   “呜呜呜,痒死了!”成君边切山药,边挠手。   ~~~~~~~~~~~~   陆仁洲靠在老板椅里听下属作报告,设计小组昨天出差刚回来,有些情况比较棘手,所以大周末都回公司加班。   下属离开后,他揉了揉眉心,头往后靠在老板椅上,眼睛微微半阖。放在桌上的手机“嗡”地一声,他闭着眼捞过来一看,是条彩信。照片中,一只细细的手臂,从手背一直红到小臂,一片一片地,看起来格外渗人。   陆仁洲坐直身子,将电话回拨过去,电话一接通,“手怎么了?”   “我就知道你会打电话。”成君得意笑,“陆大大,我半个小时后到你公司,等着我哟。”   陆仁洲问:“手没事吧?”   “你一打电话我就没事了。”   陆仁洲:“……”   二十分钟后,成君提着保温盒到陆氏楼下。一路上去,办公室没几个人,陆仁洲的助理看见她笑了一下,手指指办公室示意,“在里边。”   成君甜甜地道了声谢,轻手轻脚推开门。女助理八卦地多瞄了一眼重新阖上的门,满眼羡慕,年轻就是好啊,一点不知道矜持……   陆仁洲背对着办公室门,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,成君放慢脚步,打算吓他一跳。她慢慢走近,听见陆仁洲口气不算很好地对电话里说:“一个无赖的话你能信?王志强尝到了甜头,又知道成君上学的地方,难保以后又出其他幺蛾子。”   成君身形一顿,立在原地。   陆仁洲似乎有所察觉,握着手机慢慢转身,看见成君站在身后,微微一怔,旋即挂断电话,“怎么这么快?”   “王志强怎么了?你跟谁讲电话,为什么会讲到他?”自从上次跟林爱贞在电话里,因为王志强的事一言不合,成君已经很久没再想起这个人。   陆仁洲接过她手中的食盒,让她在沙发上坐下。成君仰头盯着他,陆仁洲垂眸在她旁边坐下,兀自打开食盒,“带了什么?”   “王志强尝到什么甜头了?”成君不满地拿手挡住食盒,“你说嘛。”   陆仁洲手上一顿,叹了口气,抿着唇略微沉吟,偏头看她,“叶奶奶知道你在江林的事,就是王志强捅出去的。现在又要拿你户口的事要挟,想多拿些拆迁费。”   “坚决不能给他钱!”成君跳起来,掐腰,“我哥是不是怕他找麻烦?放心,对付王志强我有办法,你们都让开,放着我来!”   陆仁洲被她的泼妇样逗笑,懒懒地斜她一眼,“坐下来,手给我看看。”   “不用看,已经没事了。”成君不甘心地坐下来,仍旧怒目圆瞪,“坚决不能让这无赖得逞,户口怎么了?关他什么事?”   “嗯,不会让他得逞。”陆仁洲拍拍她的脑袋,“今天的山药是你削的?”他看见食盒底层的山药排骨,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。   成君这才想起自己是来邀功的,怒意一收,眼睛亮晶晶的猛摇头,“这个汤,从加水到起锅,全都是我一个人做的!我脸皮薄,钟叔夸得我脸都红了!”   陆仁洲呛了一下,拍拍她的脑袋,“嗯,你脸皮薄。”   成君撑着下巴,眨巴眨巴眼看他。陆仁洲配合地把她盛出来的烫一饮而尽,点点头夸了句“很不错”,一抬眸就看见她咬着唇笑得眉眼弯弯。秋日的阳光鹅黄灿烂,办公室里暖融融的,成君额前的碎发在光线里飞舞,分明还是初次见面毛茸茸的感觉。   陆仁洲垂下眼睛,也给她盛了一碗饭,成君摆摆手,“不要,这些全是给你做的,你要全部吃完。”   “你陪我吃。”陆仁洲说,“我会把汤都喝完。”   成君闻言笑得更傻了,捧着碗咬一口饭,看他一眼,再咬一口。陆仁洲手握成拳放在嘴边,轻咳一下,沉声道:“专心吃饭。”   “嘻嘻~”   “王志强的事你别管,让我们去处理。”陆仁洲说。   “嘻嘻嘻~”   “听懂没?”陆仁洲看她一眼。   猛点头,“嘻嘻嘻嘻~”   陆仁洲扶额,好头疼!他把食盒上的菜又拨了一点到她碗里,成君脸上悄悄地泛出一点红晕,把白皙的脸颊衬得粉嫩嫩的。陆仁洲的视线停顿了三秒,不动声色地从她脸上移开。这一室太温暖,两人不愿再说话,垂下眼睛安静地享受这温软。   成君小心思荡呀荡,完全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,陆仁洲给她什么她就吃什么。   陆仁洲却没那么简单的心思,叶成程的电话其实让他很烦躁。原本商量好,叶成程留着手机中王志强发来的照片以及银行支票汇款记录,起诉他勒索敲诈。一切以及开始在走程序了,叶成程却突然说要撤诉。   叶成程也很无奈,林爱贞在前一晚主动打电话给他,请他暂时放过王志强这一次。在叶成程的记忆里,林爱贞虽然爱打牌,但对他终归是放在心上疼的。他还记得林爱贞带他去江林第一家游乐场玩,也记得她和父亲一起陪他去海边度假。即使记忆已经模糊,但那种温情从父亲去世后,他从未再感受到过。   即便成年后,再见她已是刻薄冷淡的模样,但叶成程还是希望她能过得好。林爱贞在电话里,沉默了很久才开口,“等孩子上了户口,你想把他怎样都可以。你照顾好成君吧,让她别再回来了。”   林爱贞的声音有些干涩,小孩子要开始学话,咿咿呀呀叫得有板有眼。叶成程对于她这样的请求,没法不答应,只是不知日后,不知还会发生何事。      ☆、差之毫厘      秋高气爽。叶成程面无表情地从叶宅出来,杨兰淑已经一个多月不肯见他。他从车里下来,分明就看到老太太还坐在阳台看报纸,阿姨却尴尬地告诉他老太太已经睡下了。客厅里静得像是没有半点人气,叶成程在沙发坐了近两个小时,起身的那一瞬间,他望着楼梯口的方向,那种积攒已久的疲惫一瞬间袭上了心头。   阿姨有点歉意地送他出门,她几次欲言又止,叶成程只能苦笑一下,“我知道。”   车子就停在别墅边,叶成程坐在车里,午后的阳光从车玻璃照进来。他回过头微微眯起眼,古红色的别墅矗立在大树间,他突然觉得非常陌生。   不记得是哪一年搬进来的,大概是爷爷病后,老太太希望他远离喧闹住得舒心一点,才挑了离市区很远的别墅区。一家三口住在这里,每天出行自然不比在市区方便,特别是老太太,在本该儿孙绕膝安享清福的年纪,每天起早贪黑披星戴月独自撑起了整个叶氏。   那时候叶家就已经少有欢笑,老太太在拼命,他也在拼命。   只因年纪小,叶成程只能看着老太太步履维艰地维持叶氏,等到他羽翼足够丰满勉强能接过她的担子时,她却老了。好像就在一个很普通的清晨,叶成程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吃早餐,看见老太太从楼上慢慢走下来,他发现他的奶奶老了。   所以,他从未忤逆过她,她已经够辛苦了。只是理解和体会,是两种不同的概念。接过担子的那一天,他才真正尝到其中的压力和不易。   叶成程趴在方向盘上,微微阖着眼。他明知成君的问题是老太太的忌讳,她对成君与其说是怨恨,不如说那是痛苦的转嫁。但作为叶氏总裁,他的每一个决定都关系着叶氏的发展未来,不能出半点差错,不能浪费一个好的机会。   陆仁洲要求把成君的监护权转移到他手上时,他是私心多一点还是对成君的心疼多一点?谁又说得清呢。   叶成程在车里又坐了一会儿,看了一下时间,才发动车子离开。   晚上的应酬。陆仁洲从包厢里出来,在走廊碰见了同样出来透气的叶成程。叶成程扯扯领带,走过去跟他一起靠在无人的小阳台栏杆。   自从上次成君出事后,两人就没再这样平心静气地单独相处过了。沉默了一会儿,叶成程拿出烟点了一根,深深吸了一口再慢慢吐出来,他望着远处的夜景率先开口,“成君最近听话吗?”   “还不错。”陆仁洲说完顿了顿,问,“叶奶奶那边处理好了?”   “成君,”叶成程没回答他的问题,低头笑了笑,再开口时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倦意,“谢谢你。”   陆仁洲看了他一眼,没再说话。   叶成程的手机响了,他拿出来看了一下没接,点点包厢的方向,“我进去了。”他从钱包里抽了张银行卡,“你帮我带给成君,让她专心学习。”   陆仁洲没接,“你可以自己给她。”   陆仁洲在外面又站了一会儿,也回了包厢。酒过三巡,包厢里觥筹交错酒气冲天,这就是中国商场。他敛敛眉靠在原来的位置上,立刻有人摇摇晃晃端着酒杯过来。   十一点多,车子停在鸽舍门口,司机扶着陆仁洲下车。成君听到楼下的动静,拉开房门跑到门口。她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了,灯光下他白皙的脸上透着绯红,衬衫的扣子解开了两颗,露出修长的脖颈和性感的锁骨。   陆仁洲摆摆手,示意不用扶他,自己在沙发上坐下。他靠在沙发背上,两条腿一抬放在桌上,头往后一靠,全身舒展,修长慵懒。   成君跟司机大叔道了谢后,跑进厨房,钟叔已经泡好蜂蜜水。成君端过来,跪坐在他旁边。陆仁洲皱着眉喝了两大口就不肯喝了,成君又心疼又生气,嗔怪道:“谁给你喝这么多的?”   “坏蛋。”陆仁洲睁开眼,眼里还带着酒意朦胧,学着她嗔怪的语气骂。   成君没见过他这么孩子气的一面,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来,想起自己还在生气,立刻又收住表情,瞪着他。   陆仁洲大概是喝高了,对她的怒目圆视无动于衷。成君推了推他的胳膊,“回房睡啦。”   “嗯。”却没有动作。半晌,他声音哑哑开口说,“再坐一会儿。”   “……”成君帮他理了理衬衫,拧了毛巾给他擦脸。难得伺候他,她借机细细描了一遍他清秀好看的五官,“这么晚,我以为你不过来了。”   她的两羽新鸽子配对很顺利,成功融入了新生活,能参加正常的家飞训练。陆仁洲每天都忙得见不着人,她总是要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吃饭,加上心里又惦记鸽子,最后权衡了很久自己又跑回鸽舍。只是这样一来,两人见面的时间更少了。   陆仁洲顺从地任她□□,没有解释。   怎么解释?陆仁洲抬手搭在额头上,大概是酒精作用,今晚的他有股冲动,很想她长大。他闭着眼,怕泄露了自己的情绪。   就是这样温暖干净的感觉,在他见过叶成程,从杂乱不堪的酒场出来后,那么迫切地渴望着。   成君又推了一下他,轻声道:“会感冒的,快上去啦。”   陆仁洲不想动,成君戳戳他的手臂,“你睡着了吗?陆陆?”   “陆仁洲?”她凑到他耳边嗅到他身上的酒气,轻轻开口又叫了一声,还是没反应。   钟叔此时正背对着他们不知在厨房收拾什么,成君趴在沙发背上,露出两只眼睛抬眸偷偷望了一眼,抿着唇深吸一口气。她保持着跪坐的姿势,两只手撑在沙发上,盯着他水墨画般清隽的侧脸,心跳快如捣鼓。   咕咚一声,成君咽了一下口水,心里一下一下默数“一,二,三”,撅臀,撑起手臂,她突然凑近,吻了一下他的侧脸。   一触即离,成君捂着唇,眨巴眨巴眼睛,感觉像吃了蜜一样。   “一,二,三”,撅臀,撑手,目标嘴唇。只差零点一毫米,一双深邃漆黑的眼,蓦地睁开,定定地看着她。   咕咚一声,成君又咽了一下口水。她陷入那深沉的漩涡里,愣愣地俯在他身上,一动不动。这么近的距离,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眼里小小的自己。   脸刷地一下红了,她讪讪嘟囔,“正想打你呢,怎么叫都不醒。”她腾地坐回去,拧着头看别处。   用这种方式叫醒?陆仁洲收了腿,坐直身子掩嘴轻咳两声,“我上楼了。”   成君屏着气听见他楼上开门又关门的声音,抱着头“嘭”一声,重重埋在沙发里。   早知道应该先攻击关键部位!   钟叔从厨房出来,就看见成君握着拳憋气,把脸憋得通红,这样子不是应该蹲马桶的时候才有吗?他皱着脸问:“你还不睡?”   成君肩膀一松,泄气地倒在沙发上,幽幽道:“长夜漫漫无心睡眠。”这种差之毫厘的时刻,让她怎么睡?   睡不着是应该的,否则被她撩拨的,注定是难眠之夜的那人岂不是孤独?陆仁洲冲了半个小时冷水澡,才从浴室里走出来,酒精的作用发作,脑袋晕晕沉沉的。但是他套了条长裤,又去了健身房。   过了几天,成君放学后看见叶成程的车停在校门口对面。成君坚持不肯接过银行卡,叶成程叹了口气,低声道:“跟哥哥一个弥补的机会好吗?”   成君咬了咬唇,最后还是摇头。她想了想,说出一个成熟女孩该说的话,“我不可能一直依赖你,早点独立是好的。”   “那老陆呢?”   成君微微一怔,旋即垂下头轻声说:“他不一样。”   ~~~~~~~~~~~~~  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很快,成君配对的两对鸽子小夫妻,在秋天的尾巴前后各自诞下了两颗蛋。她守着四颗蛋,心潮澎湃地等待新生命的来临。二十天后,第一羽鸽子破壳,陆仁洲没能见证这一刻,成君猫着腰躲在鸽巢外,悄悄拍了一张照片,发给他看。   转眼入冬,陆仁洲更忙了,为了在投标之前画出满意地设计稿,最后一个月设计小组甚至住进了办公大楼。直到年前最后敲定终稿,将稿子交上去后,陆仁洲给设计小组多放了半个月长假回家过年,一切只等年初投标初审结果出来。   设计小组回家过年了,陆仁洲却还要上班。幸好成君已经放假,她除了回鸽舍做正常的家飞训练外,就回市区公寓琢磨炖各种汤。钟叔又教了她几种简单的菜,成君试了几次后,自我感觉效果还不错,至少陆仁洲没有嫌弃过。   陆仁洲一开始让她别这样折腾,但成君乐在其中,半个多月竟然每天都不落下,后来他也索性不坏她的兴致。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成君只要不去烧杀抢掠,她想做什么陆仁洲基本上都习惯纵着她。   他每天出门把钱放在桌上,她睡醒了就过去拿,然后斗志昂扬地去超市选菜,有时候从鸽舍出来,还要顺一些钟叔亲手种的青菜。中午做好饭后,她就背着书包再提个食盒蹭蹭蹭去他公司。然后就躲在他的休息室写作业,偶尔办公室里没其他人的时候,她就溜出来看他画设计图。   成君不知道,其实公司里早传着小陆总最近被个小花痴缠上了,只是因为她每天乘专用电梯,至今人家还没见过正脸。女性员工们,摩拳擦掌早晚有一天要逮她个正着,敢动她们的人胆儿太肥了!      ☆、又是一年      夜幕降临,郊外的夜空烟花渐次绽放。成君在江林的第二个春节到了,除夕夜陆仁洲要回陆家老宅过年,只剩她和钟叔苦守鸽舍。陆仁洲走前,降下车窗望着一老一小哀怨的眼神,最后又确认一次,“真的不去?”    成君和钟叔对视一眼,哀怨地摇头。   成君不想去,是因为怕像去年那样撞上叶家人。倒不是怕他们,就是担心到时自己会不能自制地呛人。大年夜跑去给陆爸爸陆妈妈添堵,她脸皮薄,干不出来。那钟叔呢?   钟叔愣了一下,豪情万丈说:“这大好的日子,我不想跟太太抢厨房。”说罢,还要低头自我审视一番,“这一身厨艺,浪费了多可惜!”   成君:“……”这一身的厨艺,今晚归她独享了。   饭后,成君裹着围巾手套,盘腿坐在沙发上看春晚。钟叔端了杯度假调制的奶茶给她,成君捧在手心灌了一口,暖意从胃里蔓延开来。   “钟叔,您真是生的一双巧手。”成君满足地“啊”了一声,笑眯眯,“你年轻时肯定很会追女孩子?”   钟叔抿了口热茶,嗤笑一声,“那多累啊,不用追后面一堆姑娘都上赶着。”   成君翻了翻白眼,“切”了一下,“钟叔,你今年有五十五了吧?”   “是又怎样?”   “那你干嘛不从那堆姑娘当中,挑一个给我娶了?”   “这叫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。”   “……原来我脸皮真是薄的。”成君想问问他,记不记得自己五十五时,一回头却愣住了。   电视里盛大的歌舞,热闹非凡。钟叔眯着眼,望着电视的方向,目光有些空远,像是回忆起了什么,眼里竟然格外温柔。成君抿了抿唇,没有打扰他。   过了一会儿,听见一声浅浅的叹息,成君又看了他一眼。钟叔恢复了平日活络的神情,鄙夷地觑她,“你这是什么眼神?”   成君难得抒情一次,“……我觉得今晚的你有点孤寂。”   “呵呵。”   陆仁洲打电话回来说,脱不开身没办法赶回来。挂断电话,成君撇撇嘴,觉得自己也有点孤寂。她汲着毛毛鞋跑到院子里。冷风将束起的马尾吹得乱飞,她搓搓手掌对着嘴哈了一口气,白皙的脸颊被烟花一次次照亮。   记忆当中,对除夕夜最深的印象,就是从林小光家出来后,一个人穿过烟花从小巷子跑回家。她面上最是不屑,其实心里却无比羡慕,林小光一家看着无聊的春晚,能笑得前仰后合。不知为何,她突然想起去年除夕在陆宅,钟叔不能跟他们同桌吃饭的场景。   其实,留在鸽舍也是不错的选择,至少还有甜甜的奶茶喝。这样想着,失落的感觉就少了一点。   大年初六,陆仁洲闲下来,带她去见了一个人。成君在家里憋了几天,早晨出门前,站在屋顶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,冷意直沁肺腑。她打了个寒颤,陡然生出了一种扬眉吐气的傲娇感,横着从院子走出去。   陆仁洲提着事先准备好的茶叶,好笑地跟在她后面。上了高速,成君就歪在位置上睡着了。陆仁洲伸手把广播按掉,换了舒缓的轻音乐,车内瞬间流淌着轻柔安静的钢琴曲。阳光从车前玻璃晃过来,有点刺眼,成君舒服地扭了一下屁股,却睡得更深。   车子掉了个头,停在南市郊区的一栋房子前。陆仁洲推了推成君,她才惺忪着眼醒过来,伸了个懒腰,小声嘟囔,“怎么这么快?”   陆仁洲斜了她一眼,“你已经睡了两个小时了。”   “我感觉我才睡着……”   两人下车,门口已经有位老人在等着了。老人大概年逾花甲,拄着拐杖,有一边裤腿是空的,但是站得笔直。陆仁洲事先卖了个关子,没告诉她要见谁。不过成君一下车,就凭她未来驯鸽师的敏锐,立刻明白过来了。她从善如流地跟着陆仁洲乖巧地叫了声,“张爷爷好!”   刚走进大门,成君就捂着嘴睁大眼眼四处张望。若不是这个张爷爷,看着似乎是个不苟言笑的,她估计得撒欢绕场跑两圈了。陆仁洲弯弯唇角,拍了一下她的肩膀,意思让她淡定。   这满院的鸽子,比陆仁洲的鸽舍还要大两倍。有部分笼子是空的,应该是还在外面训练。但仅仅留在鸽舍的这些鸽子中,以她目前浅薄的见识,就已经认出了国血吴淞、高原雨点、黄钟、还有,“那个是凡龙?”   张老回头看她一眼,笑了笑,“小丫头,眼力不错。”   成君抿着唇笑得矜持,“我能悄悄地参观一下吗?保证不吓到鸽子。”   张老带着他们在楼下的鸽舍转了一圈,他拄着拐杖在前面一拐一拐走得很慢,陆仁洲没有上前扶他的意思,只是配合着他的步伐关心他的身体。成君也就了然地跟在后面,兀自东张西望。   张老虽然不苟言笑,但是说起鸽子却能侃侃而谈,成君坐在陆仁洲旁边偶尔还能插上几句话。三个年纪相差甚远的人,因为鸽子却也相谈甚欢。一上午很快过去,张老留了他们吃过午饭,过了晌午才走。临走前,张老拍拍成君的肩膀,“有机会我们比一次。”   因为这句话,成君一路热血澎湃。刚刚在张老家里,她已经看见那一柜满满的奖杯,全是国内各大顶级鸽赛中得来的。张老在南市,甚至是国内赛鸽比赛中的盛名和地位可想而知。   被这样一位在鸽坛前辈邀请,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激动?   陆仁洲告诉她,张爷爷年轻时是个数学老师,成君惊讶地张开了嘴,“那他的腿?”   “在一次火灾中受伤的,为了救两个孩子。”陆仁洲顿了顿,又说,“当时他自己的儿子和媳妇也在火灾中,只是没救出来。”   成君愣愣地看着他,张了张嘴没说话。   “你又在想什么?”陆仁洲黑线,“那两个小孩不是我。”   “……”成君轻咳一下,扭头看窗外。   “我是在一次比赛中认识他的,那时候他已经提前退休。”陆仁洲说,“他在这样的身体条件下,还坚持每天训练鸽子,这是最让人钦佩的。鸽如其人,他的鸽子也是韧性十足,非常难得。”   车后座的一羽白鸽应景地咕咕叫了两声,成君扭过头看着他的侧脸,一双大眼亮晶晶的,眼波流转却是不说话。车子在高速上开得飞快,成君觉得自己的心也要飞起来了。   这是他送给她的新年礼物,开了两个多小时车,从爱鸽如命的鸽届名人张老手中得来,送给她最好的鸽子。   回到江林不久后,陆仁洲的手机响起。他接起来简单说了几句后,挂断电话。   “又有事吗?”成君问。   “几个在英国认识的朋友聚会。”   成君“哦”了一下不置可否。过了会儿反应过来,又倏地扭头,斟酌语气问,“吴若水也去吗?”   陆仁洲不以为意,“应该吧,不清楚。”   “嗷,带我一起去吧。”   “……”   最后协商的结果,成君在车里等,陆仁洲进去打声招呼就出来。成君支着下巴数时间,一分钟,两分钟,二十分钟后,陆仁洲从饭店里出来。   陆仁洲一出来,就看见她坐在车里,捏着他的手表咧着嘴对他招手。他笑了笑,正要向她走过去,听见迎面有人叫他,“陆总。”   陆仁洲停下脚步,淡笑着与来人客气地寒暄了几句,互道新年好后,很快回到车里。那人走到饭店门口,又回头看了眼陆仁洲车里,见陆仁洲也在看他,不由笑了一下,朝车内微微颔首。   “他是谁啊?”成君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,“朋友吗?难怪刚刚走过去的时候一直看过来。”   陆仁洲发动车子,“一个同行。”   “哦。”成君把手表还给他,“我以为你起码要半小时,吴若水姐姐去了吗?”   陆仁洲瞥了她一眼,“跟她男朋友一起来的。”   陆仁洲说完这话就后悔了,成君跟打了鸡血一样,巴不得把吴若水的男朋友身家情况摸个准,“人家的男朋友,你激动什么?”   成君捂着嘴,“……我替她高兴嘛。”   “……”   什么□□风得意马蹄疾?快意人生有没有?成君过完这个年,觉得生活各种平顺,心情不能再愉悦。   开学的时候,陆仁洲地标项目也正好开始投标。他又开始忙起来,好几天都见不到人。因此,家长会成君只好叫叶成程参加。   家长会后,叶成程带她去学校附近的一家菜馆吃饭。菜点完后,叶成程问了她一些生活学习的情况,成君中规中矩地作答。   饭毕,成君看见叶成程又从钱包里抽出银行卡,正想开口拒绝。   叶成程把卡推到她面前,也不急着说话,先给她添了一杯热茶,抬眸看了看她说:“你也长大了,女孩子一直在别人家住着不太好。”      ☆、猥琐之气      成君觉得叶成程的话挺好笑的,出于礼貌,她敛了敛神色抬眸看他,眼里一片坦然。   “不要这样看着我。”叶成程垂下眼睑,将茶壶搁在一边,“我最近听到一些不好的传言,只是希望你能把重心放在学习上。”   “什么传言?”   后来成君想,叶成程此时也许只是想给她提个醒,又或者,他只是担心她的身份被曝光后,会影响到叶氏的名誉。叶成程性格使然,他做的每一次选择,总是揉进了很多方面的因素,她习惯了要往不同的方向去理解。   但这时候她对叶成程的信任已经崩塌,不管他说什么,她本能地反感和排斥。   两个星期后,是两千零八年的二月下旬,“江林市地标项目”投标的初审结果将于二十八号公布。江林市最大的商业论坛,置顶了一个帖子,有人从企业实力、设计团队实力、公关水平、以往代表作品等各个方面预估了进入初审名单的团队。   这个论坛在南方一带很有影响力,经常有商业协会组织各种网上交流活动,还有企业把论坛当做宣传活动的一个途径。主体有实名注册大咔、年轻创业者、也有普通百姓慕名来学习商业经验。甚至有政府商业相关信息也会在论坛同步报道,自然也包括这次地标项目。     有人分析了几个团队代表建筑师的实力,认为此次江林地标设计基于对新城年轻健康的希望,追求的是标识性和时代感,年轻富有创造力的设计师将更有可能成为最终赢家。   成君虽然不懂一些专业术语,但对那些溢于言表的赞美之词,独树一帜鬼斧神工这种词她还是明白的。她像是自己被夸了一场一样,喜滋滋地把分析陆仁洲个人特点的那段截图,发到他手机,不过他对此只是一笑了之。   因为陆仁洲对地标项目的重视,成君跟着对这个的时间也很敏感。就在离初审结果公布还有一个星期的时候,有人用新注册的账号在论坛上发了一个帖子,最开始并没有引起多少眼球注意。   但是半天之后,帖子的浏览量和回复量,却以一种非常可怕的速度增长,并且很快被置顶起来。   帖子标题是“大叔与高中女生的隐秘故事”,成君在这个论坛泡了一段时间,算摸清楚了,这论坛就是纯商业性质,杜绝一切非商业相关内容,全是一些她不感兴趣的商业帖子。不过她已经养成习惯,每天手贱地点开论坛看看有没有最新消息,溜一圈后才安心地关掉。   所以当这标题就在一众商业模式讨论中脱颖而出,她不由眼前一亮,这么劲爆!这么猥琐!与生俱来那股浓浓的八卦之情油然而生,她怀着激动敬仰的心情打开帖子,嘴巴随即张成了一个大大的O型。   那扑面而来穿着粉色睡衣的主角,怎么这么眼熟?成君凑到屏幕前,这娇羞的眉眼这妖娆的身材,怎么看都是她啊?   为什么她一个中学生会出现在商业论坛,简直令人发指!不对,成君回到标题看了一眼,那,那大叔?成君浑身一凛,不会是钟叔吧?   ……   “你在看什么?”钟叔端着牛奶进来。   “这,这……”成君愣愣地指着照片。   第一张是她穿着睡衣从屋里跑出来,这没什么。   关键是接下来几连拍的照片,照片虽然不是非常清晰,但不影响屏幕前的人看出大概。照片中她笑着奔向门口的男人,她在男人面前站定仰头凝视他,接着怎么就姿势亲密地拥着这男人进屋了?   这男人身材高大,背影挺拔,她太熟悉。发帖人,还特意将男人的侧脸和正面放大,放在最底下,棱角分明英俊勾人。   “这,这……”钟叔也结结巴巴。   这么年轻这么帅气,陆仁洲哪里是大叔了!泡菜剧看多了吧!会不会说话?   帖子没有任何指示,也没有透露她和陆仁洲半点信息,成君冷静下来,盯着那几张照片,忍不住翻白眼。要怎样猥琐,才能拍出这种恰好引人遐思的角度,她恨不得挠屏幕啊。   “你穿的还是维尼熊。”钟叔指出来。   “……我知道啊。”老头的关注度这么奇怪?这个是关键吗?   钟叔神情比她严肃多了,啧一声说:“你福尔摩斯白看了,你穿的还是夏天的睡衣,说明是几个月前的照片了。”   成君又凑近电脑,这不是她偷吻陆仁洲那次?他喝多了,司机扶他下车,她跑过去扶他进门,进门后他又不想去睡觉,就在沙发上靠着。   闲得吧!   成君看了下发帖时间,是下午三点多,已经过去三个多小时了,帖子显然已经沉下去。她不由嗤笑一声,发帖人顶着猥琐之气汹涌而来,不过貌似没多大效用。   成君当即跟陆仁洲打小报告,他肯定没时间关注这种东西。就在他们通话的时候,成君随手F5了一下,发现帖子下面一下子多了好几条回复。   “社会风气就是让这种人带坏的。”   “猥琐!!高中生都不放过!禽兽!快带上我!!!”   “大学生已经不能满足你胯下的欲^望了吗?”   “@XXX你已经跟不上时代潮流了,看见新趋势了没,小嫩肉是精英标配。”   ……   成君本来还把这个当笑话讲给陆仁洲听,讲着讲着就没声了,手不停地F5,陆仁洲叫了她一声。成君颤了一下,声音有些不确定,“陆陆,我觉得不太对了。”已经有人开始人肉她了。   成君眼睁睁看着帖子从不为人知到飘红,置顶首页,越来越多人关注,并且不断有人在关键时刻跳出来爆出一点点关于她和陆仁洲的信息。有人认出陆仁洲,还发了成君跟陆仁洲进出公寓的照片,出入他办公室的照片,而且每一张都非常清晰。   陆仁洲意识到不对劲,当即让人调查发帖人的地址,发现竟然是樟芗一个小网吧发出的。但后面的爆料者就没那么简单了,舆论出来后,根本已经不是人为能控制的。如果说一开始只是个恶作剧,那么后来的局面更像是幕后操作。   第二天,这个帖子上了江林新闻频道头条新闻。即便陆仁洲之前在媒体前一直低调处事,但陆氏作为江林明星企业,这种负面新闻出来后,他不可能还能处在关注度之外。   陆仁洲沉着脸坐在沙发上,叶成程坐在他对面,脸色一样不好看。   距离投标初审公告只有一个星期却爆出这种新闻,照片从几个月以前到最近不等,显然早就有人盯上他们了,就连成君是叶家小女儿的事都被人抖出来。成君已经两天没去学校了,这事闹得太大,学校也引起注意。成君班主任委婉地让成君,在家休息几天。   如果是平常,这事或许还有其他处理方式。但为了防止影响初审委员对陆氏建筑的不好印象,他们除了正面回应解除危机,没有更好的办法。   叶成程出面答应帮忙,不管是担心成君对叶氏的影响,还是考虑叶家和陆家多年情分,为以后叶氏和陆氏更长远的合作努力,这时候他的出手确实省了陆仁洲很多事。   成君的身份处理不好,不仅影响陆仁洲及陆氏的形象毁于一旦,叶家也必定受牵连。处理得好,却只会让外人看见陆叶两家世交甚深,陆仁洲只是照顾了世家妹妹,哪来那么多肮脏面。   陆仁洲和叶成程对处理意见初步达成一致后,叶成程由衷地松了一口气。陆仁洲若有所思,看了他一眼,“叶奶奶同意你这么做?”   叶成程沉默片刻,再开口时,声音有些干涩,“她希望成君能离开江林。”   陆仁洲没说话,叶成程又说:“现在的情况,就算事情处理得再好,都对她造成影响。她离开一段时间,未尝不是好事。”   “我不同意。”陆仁洲打断他,“不能让她再回樟芗。”王志强对她做的事,足够让他否决这种要求。   叶成程走后,陆仁洲一个人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,久久地没动。   公寓的电话乍然响起,陆仁洲敛了敛神色,走过去接起来。陆爸爸在电话里,大喝,“你还想意气用事到什么时候?你还是毛头小子吗?”   “我会在初审前处理好这件事。”   “怎么处理?”陆爸爸捂着胸口喘气,半晌,才重新开口,“这事我来处理,你不要插手。”      ☆、赎个愿望(捉虫)      被请回家休息的成君,从表面上看,生活过得惬意无比。电视剧里,绯闻缠身被记者围追堵截,觉得天都要塌下来的主角设定,似乎离她有点远。   她还信誓旦旦,假如自己被记者逮到了,一定抱着士可杀不可辱的心态,跟人摆事实讲道理,用爱感化这些被蒙蔽的心灵。作为一个立场坚定的人,为自己没做过的事买单太伤自尊了,毕竟她连陆陆的嘴都没亲过。   可是根本没有记者来堵她,陆仁洲好笑,“你以为是在混娱乐圈吗?”   成君挠挠头,她还是能感觉到陆仁洲平和表面底下隐藏的情绪,既然他不希望她过问,那她就配合地装傻。这时候,不给他添乱就是在帮忙,这点觉悟成君还是有的。   当然,平静底下不代表风平浪静。   ~~~~~~~~~~~~   陆仁洲赶回陆宅时,钟叔递给他一个“你来迟了”的心塞表情。陆仁洲一言不发,拧着眉头上楼,看见陆妈妈正趴在书房门外,心无旁骛地听墙角。   陆妈妈听见他的脚步声,做了个噤声的动作,动作优雅地招呼他一起过去,听墙角。   “聊了半小时,老头出来喝了两次水。”陆妈妈小声道。   陆仁洲被她鬼鬼祟祟地神色影响,跟着也屏息趴在门上。   书房内,成君想起狗血青春偶像剧,搓着手,“您是要给我支票吗?”   陆爸爸挑眉看她,成君心头一抖,“不管你给我多少钱,我都会收的。”   “你脑袋里在想什么?”   这口气……真不愧是亲生父子,再加上这相貌,面前的老头虽然看着严肃,成君还是生出一股浓浓的亲切之感。她嘴贱“嘿嘿”一笑,一句实话脱口而出,“其实我收了多少钱也不会离开你儿子的。”   ……     几个回合后,久经沙场的陆爸爸呼吸不稳地瞪着林成君,“让你认我做干爸爸,委屈你了?”   成君叹了一口气,倾身将茶杯双手奉给他,“消气消气,陆爸爸,有话慢慢说。”   陆爸爸气得接过来一口豪饮,砰一声将杯子放下。枉他几十年谈判桌上,挥斥方遒手起刀落的杀伐果断,在一个小屁孩面前毫无用兵之处。   怎么就油盐不进呢!   “刚刚是谁?指着天,说能为她陆哥哥,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的?”陆爸爸一字一顿问,他已经不能跟一个不讲谈判规则的小孩好好说话了。   成君蹙着眉,小心翼翼看他一眼,“您不看新闻吗?现在干爸爸这词多敏感啊,别到时候,我跟陆哥哥没事了,又出来一个大爷和高中女生的故事,更劲爆!”   “你闭嘴!”陆爸爸在心里骂完“叶凯定你生的好女儿”后,冷冷一笑,“按辈分,我就是你大爷。”   “……你知道这话是骂人的吗?”   陆爸爸承认自己跟现在的小孩有代沟,完全不在一条线上。幸好多年涵养还在,他深吸几口气,告诉自己不要跟无理取闹的小孩一般见识,“回到刚刚的问题,我们说到现在的舆论新闻都是捕风捉影。那么我们就必须在第一时间掌握主动权,引导舆论方向,错过这个时间以后就不好办了。”   “那掌握啊。”成君嘟囔,“就是不能认你做干爸。”   “你对我有什么成见?”   “不不不,”成君惊恐,“我怎么会对你有成见呢,我巴结你还来不及。”   陆爸爸抬眸看了她一眼,那一眼饱含了鄙夷、失望还有痛心?成君正襟危坐,看着他一手撑住额头,疲惫地闭上眼,眉头紧锁,半晌不再言语。   她凝神望着他的侧脸,他鬓边的白丝,那跟陆仁洲相似的棱角,一样的剑眉星目,只是皮肤有了深浅不一的纹路。她抿了抿唇,打破沉默,“……肯定有其他方法,你换一个方法,我保证配合你。”   对面的人仍旧一身惆怅,成君劝慰道:“要对生活有希望,船到桥头自然直。条条大路通罗马,人生何处不相逢。”   陆爸爸动了动眉头,前面还可以理解,最后一句是什么鬼?   为了工整……   “你也不要难过,我不是对你有成见。我现在不能认你,如果你真希望我能叫你爸爸,那我们一起努力。”   “努力什么?”   “努力成为一家人。”   陆妈妈一口花茶喷在儿子身上,她掩着嘴,歉意地帮他擦衣服。她轻咳一下,抬眸狐疑地审视一脸云淡风轻的儿子,“我,理解错了?”   陆仁洲面无表情,“说什么,听不懂。”说罢接过母亲手里的杯子,转身下楼。听墙角,不文明。   陆爸爸势在必得的谈判宣告失败,扶着腰从书房走出来,看见另一个罪魁祸首,气不打一处来,厉声喝道:“你,跟我进来。”   成君继续眼观鼻鼻观心木木地往前走,与同病相怜的某人擦肩而过时,成君一双眼坚持着轻飘飘往身后觑了一眼,然后对某人握拳,“Fighting!Fighting!”   陆妈妈弯弯唇角,撇过头假装看不见。   成君自觉地走到陆妈妈面前,“陆妈妈,对不起,我给陆哥哥找了这么大麻烦。”   陆妈妈温柔地揉揉她的头发,成君舒服地抿唇笑,“……而且,我还把陆爸爸气到胸口疼。”   陆妈妈揽着她的肩去院子里晒太阳,两人靠在花房的摇椅上,空气清香,绿意盎然。阳光懒洋洋地洒下来,点点碎碎,斑驳温暖驱走了早春的冷意。   那个下午,陆妈妈没跟她聊起半句新闻的事,只是在暖意融融的阳光里,教她认了很多种花的名字。成君盯着她若无其事的侧脸,忍不住问她,“陆妈妈,你真的不怪我吗?”   陆妈妈摘掉一片枯叶,偏头看她,温柔地笑笑,“说起来,你也是受害者,为什么要怪你?你都不能去上学了。”   很久以后,成君最感激这时候陆妈妈对她的谅解,早在她进书房前,陆妈妈就小声叮嘱她“不要怕勇敢点”。   其实事情发生到现在,心里最慌张的其实是她。   原谅她的自私,她不是不担心,这件事对陆仁洲事业的影响,但是她更怕因为这件事,陆仁洲会跟她背道而驰渐行渐远。她之所以敢给叶成程甩脸子,不过就是仗着有陆仁洲可以依赖。   如果陆仁洲不管她了,那她真的要打包去流浪了。   后来在她离开江林的前一晚,寒风凛冽,成君执拗地坐在鸽舍的屋顶,不肯下去。身后的鸽子像是也感受到了离别的气氛,叫声格外沉厚。   钟叔为了安慰她,跟她讲起了一段往事。拨开那尘封久远的记忆,成君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故事,她听着听着不免唏嘘。   当晚她听完凄美的故事备受鼓舞,心情澎湃地给陆仁洲打电话,“我一直以为钟叔打光棍是因为没人要他,其实原来他是个情种啊。他,他……”    “林成君!”钟叔抢过她的电话恼羞成怒地大吼。   陆仁洲原本一个人在公寓,烦躁地要摔桌,接到她的电话后,渐渐平静下来。那天成君离开陆家后,突然给他打电话,也是这样没心没肺语无伦次。   她说:“陆陆,你还欠我一个愿望记不记得?”   那个他一直欠着,说只有他不知道她想要什么的时候,才需要提的愿望,成君提出来,“我走的时候,你要用最牛X轰轰的方式告别。”   ~~~~~~~~~~~~~   成君的离开就像她初来时一样简单,背了个书包,坐进车里就启程了。她趴在车后座,望着空中列阵告别的鸽子,咬了咬唇,没有哭出来。   那漫天的鸽子,叫声齐鸣,竟有种悲壮的情怀。   成君摁了摁鼻子,这棒打鸳鸯啊……   陆仁洲站在屋顶,目光跟随着绝尘而去的车影,眼神黯了黯,握着红色旗子的手垂到身侧。   叶成程在后视镜看了成君一眼,说:“放假了就可以回来。”又不是被驱逐出境,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。   成君不想跟他说话,斜了他一眼,往后一靠,翘起二郎腿,傲慢地闭上眼假寐。   到了南市,叶成程送她去了学校,因为是周末成君的新班主任特地从家里赶过来。叶成程感激地向老师又是道歉又是道谢,这位女老师红着脸说:“不客气不客气。这就是成君吧,张老师特意嘱咐我要好好关照你,以后生活或者学习上有什么问题,尽管来找我。”   成君点点头,“有个问题,这里离张老的鸽舍有多远?”如果不是觊觎张老的鸽子,她才不会轻易答应离开江林。她需要一个机会,证明她能独立,有能力独立,不会给他带来多余的负担。   “走路二十分钟吧。”女老师解释,“张老行动不方便,学校和政府一起出资将鸽舍建在离学校近的地方,方便我们经常去照顾他。”   成君得到肯定后,扭头口气平淡地打发叶成程,“你回去吧,不要忘了放假来接我。”   成君走后,钟叔一个人回到走进院子,抬头望着屋顶矗立的身影,勾起唇“嘿嘿”笑了出来。别怪他破坏这伤感的离别之情,成君昨晚在他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后,终于肯告诉他,为什么不肯认干爸。   那丫头,咳,梗着脖子瞪着眼喊:“那我以后岂不是要嫁给自己的哥哥!”   钟叔再一次抬眸,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楼上,年轻人哟,人家真的还未成年,你缓缓等哟!      ☆、幕后黑手      成君离开两天后,江林市规划局在官方论坛上发布公告,表示因个别企业的资质审核出现问题,“地标项目”初审结果延期一星期公布。   陆仁洲在电话里告诉成君,陆家和叶家的关系,整个江林都知道,叶成程出面澄清后,谣言慢慢会平息。规划局不会因为一些不实的谣言,影响审核结果。   成君坐在张老家里的电视面前,正好看见新闻里重复播放,叶成程西装革履出席某个商业活动,有记者问到陆氏小陆总和他妹妹的关系。   叶成程一边整理衬衫袖口,一边做认真倾听状。记者问完问题后,叶成程放下手,轻笑了一下,神态轻松,“我们两家关系亲近很奇怪吗?我有一处公寓还跟老陆是对门呢,我妹妹从小就爱跟着我们玩。她年纪小又爱闹,经常闹得我们头疼。嗯,前天还是她自己看到新闻,把这事当笑话讲给我听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我妹妹不是公众人物,我们都不希望这种事影响到她的学习生活。”   成君还看见屏幕里,一张他们三人的合照,成君挂在陆仁洲和叶成程肩上,双脚离地,三人都笑得很灿烂,背景是在海边,应该是两天前那次露营。   成君全神贯注地看电视,张老拄着拐杖走进来不说话,成君立刻机灵地按掉电视,“张老师,我这就回学校晨读去了。”   说完,不等张老师的谆谆教诲成君就捞上外套溜走了。初春的清晨,张老鸽舍到学校的路上清冷萧肃,新抽芽的柳枝冒出青涩翠绿,一点点缓和了冷意,又点缀了路两旁的寂静。   路上一个人也没有,偶尔有冷风吹过,将薄雾轻轻吹散,成君吸了吸鼻子,冷冷的空气瞬间沁入心尖。陆仁洲说,找到最初的发帖人不难,但后来的水军操作手法很成熟,显然另有其人,还需要时间调查,让她在南市安心上学。   南市似乎比江林冷,成君穿着红色加绒卫衣,风从袖口衣襟闯进来,她不由打了个哆嗦。她伸手将背后的帽子盖到头上,手抄进口袋,闭上眼摇头晃脑,哼哼唧唧,“掀起你的头盖骨,让我来吸吸你滴血,啦,啦啦啦,啦啦啦……”   “嘶——唱得我起鸡皮疙瘩。”耳边突然有人说道。   成君吓得一睁眼,看见身旁突然多了一个穿着白色运动服的男生。男生高高瘦瘦的,浓眉大眼,长得还挺帅。大概是因为跑步,鬓角有汗滴下来,就是嘴角带着点坏笑,让成君看得很不顺眼。   “别瞪呀,本来眼睛就大,再瞪就要掉出来了。”男生打趣道。   “我们很熟吗?会不会搭讪,循序渐进懂不懂!”成君撇撇嘴,继续往前走。   男生笑了一下,在她身边慢跑,“个子小小的,嘴巴挺利索啊。”   成君斜着眼睛,从上往下打量他。男生摊摊手,摆出一副“任君调戏”的惬意表情。成君收回目光,目测一下前方路径。又扭过头在晨光中朝男生斜斜挑起嘴角,邪魅神秘一笑。   男生愣了那么一下,眨眼间就见一道红艳艳的身影旋风似地消失在眼前。   咳,风中隐约还可以听见,脆生生挑衅的声音,“蛇精病!你来追我丫追我丫!”   成君一口气跑到校门口的小摊才停下来,咬着两个馒头往教室走。她啃完馒头,又等了二十来分钟,才有人慢悠悠晃过来。跑步男看着她冻红的鼻尖,晃晃手中的钥匙,笑得贱贱的,“冷吧,我傻呀来追你一风火轮,我等你求我。”   成君跟这位姓武名天的新同学的梁子算结下了。   又过了两天,陆仁洲在办公室接到从樟芗打来的电话,“在一个赌场找到王志强了。”   十万块钱,王志强不到十天就赌光了,还赔了十几万进去。   陆仁洲坐在他对面,包厢昏暗看不清他的表情。王志强被按在地上,眼角一片青肿,只听他声音淡淡道:“你确定不说?你放心,这次我不会使用法律手段了,犯法的事我也不敢做。只要你一声我们就当没见过,不过你要想清楚了,从这里出去,不到十分钟赌场的人就会把你抓回去,那时候就没人救得了你了。”   王志强挣扎了一下,又被按下去,他仰起头不甘心,“我告诉你了,你真能帮我还钱?”   陆仁洲在黑暗里低下头轻笑一声,轻慢道:“我为什么要帮你还?你偷拍,诽谤,聚众赌博数额巨大,罪责说轻不轻说重不重,但每一样都够去见警察了。没把你交给警察,和外面那些人就是好的了。”   “你够狠!”王志强咬牙道。   陆仁洲笑笑,按下录音笔,“说罢。”   陆仁洲回到江林后,将录音笔交给律师,律师有了方向后,立刻着手收集其他证据,随即向同城另一家建筑公司的首席建筑师以诽谤、诋毁罪提出诉讼。因为没办法证明是对方公司行为,只能以个人名义起诉,但证据充分,有王志强的口头证明,还有他在网吧的发帖纪录,以及几天前他户头收到的十万转账,这些都足够将对方告上法庭。   同时,陆仁洲的助理以私人名义,将这些证据拷贝发给了规划局审核部一位相熟的负责人。因为江林新城规划,新地标代表了城市面貌,审核小组考核的不仅仅是设计团队的专业水平,还有素养形象。   建筑师的个别行为虽然不会成为审核的主要因素,但必然会影响审核小组的印象。这也是当日新闻大肆揣测陆仁洲和成君关系时,审核小组会暂停初审的原因。   一个星期后,初审结果公布,陆氏建筑成为唯一一家入围的公司。陆仁洲在法院门口遇见了那位被传唤的建筑师刘阳波。   不正是过年时,陆仁洲在见了几位英国朋友后,于饭店门口碰见的那个男人。   成君对刘阳波还有印象,那天她坐在车里捏着陆仁洲的手表,一边数时间一边时刻关注着饭店门口。刘阳波从车前经过时,脚步慢了下来,副驾驶座上的她后,明显怔了一下。   成君当时还瞪着眼睛跟他对视了几秒钟,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。   陆仁洲一直没告诉成君发帖人是王志强,她已经对王志强这个名字形成条件反射,一提就跳脚。   因为距离的问题,成君又开始玩起飞鸽传书。陆仁洲索性在市区公寓也安了一个鸽笼,他没时间回鸽舍的时候,也可以收到鸽子送来的便签。   从成君的信看得出来,她在新班级适应得很好。   她的同桌是个闷骚的女生,已经渐渐被她开发成有明骚的趋势。她的后桌是个学霸,有次偶然的机会见识了她指挥鸽子玩后,一改呆萌的本色,鄙视成君成绩的时候都是充满矛盾的膜拜。   还有,一个很奇怪的男生叫武天,据说有个姐姐叫武法,上的是法学专业,太莫名其妙了。她每天去张老家里放完鸽子后,都会碰见跑步回来的武天,武天老喜欢嘲笑她矮,还喊她小屁孩。   陆仁洲看着成君每天送来的信,十次有三次是关于武天的,他眉角不动声色地跳了跳,呵呵。   该找个时间去看看她了,陆仁洲想。      ☆、你劝劝他      叶家,杨兰淑终于肯见叶成程了,不过肯见不代表没事了。杨兰淑靠在床头怒目而视,她的胸膛起伏不定,指着叶成程半天说不上话,显然已是怒极。阿姨将热茶放在床头位置后,小心地退到门边,轻轻带上门。   “翅膀硬了是吗?”杨兰淑怒极大喝,因为身体用力,头顶的白发也跟着颤了颤,“你现在是当我死了吗?”   “奶奶,你不要说这样的话。”叶成程垂下眼睑走过去,缓缓拍她的背,轻声说。   “那你现在做的又是什么事?叶家什么时候承认还有个女儿?”杨兰淑推开他的手。冷冷一笑,“你还真是好哥哥啊,在整个江林面前心疼妹妹了?心疼你就把她弄回来,一家团聚,我这恶人反正迟早也要走的。”   “奶奶,”叶成程声音艰涩,“她已经离开这里了。”   “不要喊我,我没有你这样不肖子孙。”   叶成程咬了咬牙关不再说话,背对着杨兰淑,泄力地坐在床尾。他弓着背两手撑在膝盖上,用掌心抹了把脸,良久才疲惫地开口,“小时候,你一直不让我去找她们,你告诉我如果不是妈妈和爸爸吵架,她就不会在爸爸摔门而出后突然提前生产,爸爸也不会在赶往医院的路上超速而发生连环车祸。”   “您恨成君,一半是因为她的出世紧接着带来的是叶家的灾难。另一半,”叶成程顿了一下,继续说,“是因为你认为她不是叶家的孩子,如果不是因为这事,他们当时也不会吵架。您别激动,这些是爷爷告诉我的。那份DNA报告,是爷爷去世前让我去做的。我故意放在书房的抽屉里,我知道您看过了。”   “您不愿意承认成君,我理解您的彻骨之痛,还有这些年您所承担下来的责任,我尊重您。我答应过爷爷照顾她,其实我没做到,就是害怕您这样。成君是您的亲孙女,她,没少受苦。”   叶成程说完这些话,房间里一片静默,他深深吐了一口气,心头的股郁结之气却愈发浓重。他站起来,“我先回公司了,您好好休息,我改天再来看您!”   叶成程刚走出叶家,接到一个电话,电话里的人说:“叶总,已经把钱给他了。您放心,找到是水军中的人,混在当中别人也查不到,这事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。”   叶成程说:“好,以后别再联系了。”   ~~~~~~~~~~~~~~   周五晚上,陆仁洲开车回鸽舍,一进门,就见钟叔已经搜罗出一桌的好菜坐在那等着。陆仁洲不由地摸摸耳朵,其实也才过了一个多月,耳边就已经让钟叔叨出茧来。   钟叔:“陆陆,好无聊啊!”   钟叔:“陆陆,孤家寡人好寂寞!”   “陆陆,狂欢之后的寂寞好像更彻骨!”   ……   成君住在鸽舍的时候,钟叔偶尔会顺着她的嘴,“陆陆,陆陆”地叫。这很正常,就像孩子他妈孩子他爸孩子他谁谁睡,多顺口啊。关键那是偶尔,成君走后,钟叔活脱脱把“陆陆”叫得前所未有得顺嘴,陆仁洲黑线,“……不要叫陆陆。”   “为什么人家能叫,我不能叫,陆陆?”   好可怖……   “好了好了。”钟叔看到他无奈的表情,笑了一下,恢复正常神色,“这是人家专属的,我不抢了。”   陆仁洲放弃,拿起筷子慢慢吃饭。钟叔用夹子递了一蛊热汤在他面前,唉声叹气,“吃饭都没意思了……”   陆仁洲抬眸懒懒看他一眼,“明天现场处理得快的话,可以去一趟南市。”   钟叔大喜,扔下筷子,“就等你这句话,我这就准备东西去。”   “不用这么激动。”陆仁洲笑了一下。   钟叔呵呵地坐回去,你不激动别笑得跟朵花似的。   次日,钟叔直接开车去工程现场接陆仁洲。路上,陆仁洲靠在副驾驶眯眼假寐。   钟叔看了他一眼问,“查出来那条消息是谁放出来的?”   陆仁洲摇摇头,“很难查到。”关于那条成君是叶家小女儿的消息,刘阳波如果只是想抹黑陆仁洲,没必要这么做。整个江林都知道陆家和叶家的关系甚深,刘阳波不可能犯傻想同时拖叶陆两家下水,他没那个能力。陆仁洲怀疑,在刘阳波操作这件事的同时,还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。   他心里有个影子,只是拿不到证据,并不能证明什么。   “算了,你眯会儿吧,到了我叫你。”钟叔叹了口气说。   ~~~~~~~~~~~~   成君一早就赖在张老家里不走了,还一人霸占着整个厨房,说要做点好吃的报答张老最近对她的悉心照顾。张老拄着拐杖站在厨房门口看了眼,说:“不用客气,应该的。你回学校看书吧。”   成君支吾半天,脸红红地说:“其实是因为最近学校伙食不好,我想补补。”   张老:“……”   中午陆仁洲和钟叔就到了,张老迎出来,还看了眼成君笑了笑说:“你们来得真是时候,成君今天在这里炖了一锅肉,我还愁一会儿吃不完怎么解决呢。”说完顿了顿,看向成君,“你是不是早知道他们要过来?”   成君抢在钟叔开口前,摆着手矢口否认,“不知道不知道,我什么都不知道。”张老狐疑地看她一眼,成君挠挠脑袋,讪讪笑,“凑巧啦。”   陆仁洲掀开锅盖看了一眼,小声问,“你炖多久了?”   成君伸出三个手指,咧着嘴笑。   陆仁洲勾了勾唇角,指指门外车后座,“去看看。”   成君望着他的眼睛笑得眸光潋滟,陆仁洲愣了一下,微微撇开目光。成君哈哈笑出了声,扭头跑出去,来开车门。   只见后座一个大大的保温箱,她“咦”了一声,探过头,看见里面一双毛茸茸的小脑袋,唧唧唧叫,怯生生的。两羽幼鸽身形匀称,眼睛很机灵,身上均是红绛羽色,脖颈处一道亮紫色,好看极了。有一羽带了黑斑,成君猜测是一雄一雌。   她的心软得一塌糊涂,盯着小鸽子,嘴角不自觉敲得老高。车里暖烘烘的,她的鼻尖冒出一点汗意,陆仁洲站在门口叫了她一声。   张老和钟叔都在屋内,成君靠在车后座不下去,放肆大胆地盯着他看。陆仁洲今天穿了一件灰色休闲夹克,里边是一件黑色圆领毛线衣,下身穿着黑色直筒休闲裤,黑色皮鞋。她的审美观已经跟他同步,望着这一身,只觉得帅呆。   陆仁洲走过来,一手扶着车门微微低下头,脸上的笑意轻浅,“张老和钟叔还在里边,先进去。”   他双手接过成君手里的箱子,立在一旁等她下车后,用手肘甩上车门。成君嘟着嘴嗔怪,“你之前都没告诉我鸽子下蛋了?”   “现在告诉你也一样。”以成君的性格,如果听说鸽子下蛋了,她估计会飞回去,如果飞不回去那肯定挠心挠肺了。   成君不知轻声嘟囔了一句什么,陆仁洲没听清。她想想好像现在知道了也不错,要是一开始就知道了,那也不忍心下狠手,拆散没断奶的幼鸽离开父母,还不如晚点知道。这样想着,她又眨着眼问,“是绛色那对生出来的?”当初配对的时候,陆仁洲就说以后它们的子代会很好看。   “嗯。”陆仁洲偏头看她,“24天,断奶了,玉米这些都可以吃了。”   她就知道,陆仁洲都是考量好了的,等幼鸽可以吃食了才送来给她。   两人进屋,张老让成君自己去安顿新来的小家伙。四人一起吃了午饭,把成君炖了一早上的鸭汤喝了精光,张老笑笑夸成君,“想不到你这厨艺还不错,以后周末想改善学校伙食了就过来。”   成君抿了抿唇,垂下头,笑得有点不好意思,“好的呀好的呀。”   饭毕,陆仁洲说想去她学校看看,钟叔挥挥手,“吃饱了好困不想动,你们自己去。”   陆仁洲和成君并肩走着,成君指着路旁的柳树比划,“我刚来的时候柳枝才冒出来这么一丢丢,现在就这么长了。”   陆仁洲习惯性地抬手揉揉她的脑袋,他目视前方笔直安静无人的水泥路,突然问:“早上一个人走这段路会害怕吗?”   成君仰头看他,“不会呀,而且我经常碰见武天,我跟你说过的。”   “你跟他关系很好?”   “还不错呀。”   陆仁洲:“……”   成君抿唇笑了一眼,背过身,跟他面对面倒着走,“你不喜欢我交新朋友吗,陆陆?”   陆仁洲微微一滞,很快恢复正常,“你刚到新学校,多交朋友是好事。”他略微思索,想了个词说:“不过,要交正直的朋友。”   “什么叫正直的朋友呀?”   陆仁洲拧着眉觑了她一眼,成君低下头,掩不住唇角促狭的笑意。过了一会儿,两人走到她教室楼下,指指三楼,“不用再上去了吧?”   “嗯。”   成君带他在教学楼背后的看台坐下,三月底的阳光还是软的,晒在人身上轻飘飘的。成君晃了晃腿站起来,往下跳了三个台阶,转过身看着他,“你不是说早上还要去上班吗?怎么没穿西装衬衫?”穿这一身去公司,会被公司的女色狼活剥吧……虽然穿西装衬衫,也不会低调到哪里去。   陆仁洲抬抬皮鞋,示意她看上面的灰,“去了趟工地,穿这个比较方便。”   成君低头看了眼,刚刚没注意,近距离看上面确实有一层薄薄的灰。   今天什么日子?她难得口袋里揣了包纸巾也能派上用场。   陆仁洲见她抽出一张纸巾,蹲下来,就要抬手。他顿了一下,立刻往旁边收了收脚,伸手捏住她的手腕,皱着眉不赞同,“脏。”   “没关系。”成君不以为然,拍掉他的手,低下头仔细地擦起来。   她的头发又长了点,因为低着头,马尾从身侧滑下来,软软地披在手臂,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。陆仁洲凝神望着她瘦瘦的一团,蹲在他脚边毫不介意。她的额头白皙光洁,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睛上方,轻轻颤动。可以想象抬头看他时,那眼里必然是狡黠得意的。   陆仁洲漆黑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她,眼神安静深邃,就像是宁静深沉的湖水。成君轻轻拍他的脚踝,“伸一下脚。”   陆仁洲轻咳了一下,抬头目视前方,“在这边还适应吗?”   成君停下动作没有抬头,过了一会儿,才轻轻地摇头。陆仁洲的眼神黯了黯,两人沉默下来,良久他低声开口:“对不起。”对不起,因为我,让你被不好的事缠上。对不起,没有保护好你,让你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生活。   成君点点头,抬眸难过地看着他的眼睛。她扔下纸巾,用手背抹了抹眼角,“你要是觉得对不起,就劝劝张老,别让我一天一套高考数学题。”说罢,她省了省鼻子,声音更悲伤,“这辈子没这么痛苦过。”   陆仁洲:“……”      ☆、快毕业了      陆仁洲后来又去了几次南市,因为都是周末假期时间,没能有机会见到武天,用他的原话来说——感觉还是蛮遗憾的。   这话是暑假帮成君搬到教工宿舍楼时说的,成君不肯回江林,陆仁洲无奈最后只好这样安排。地标项目再过一个月就要开工,其实两人话都没说破,陆仁洲很清楚她是不想给他添麻烦。论坛事件,成君不哭不闹离开江林时,陆仁洲就明白她的心思。   她总是调皮爱捣蛋,高兴的时候要把你闹得头疼。正因为如此,她在大事上越拎得清,陆仁洲就越心疼。高中不到两年,成君转学两次,两次都跟他有关,一次是他带走的一次是他送走的。   人言可畏,他能抓住幕后黑手把人送上法庭,但他止不住人心和流言。这种看似虚无的东西,从来都是一旦有人开了那个闸,形势就不再受人控制了。它慢慢形成了一个透明的结界,你不触碰它就安然无事,可只要一靠近,那种力量可以瞬间击毁你。   陆仁洲不止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,他以为对她好的,将她带离从小长大的地方,实际上却让她遭受了更多事情,甚至远离他乡居无定所,独自承受颠沛流离。   而他对她的爱护,稍有不慎在有心人看来竟然就是肮脏的,是要被万人唾弃不齿,即便他们之间从未逾界。陆仁洲只能远远站着,将羽翼撑得更大,山水不动地保护她。   索性暑假没几天,老师就通知开始补课。火辣辣地盛夏,空气闷地人喘不过气,成君坐在桌上,愣愣地接过各科课代表发下来的复习卷子。头顶的吊扇形同虚设地转着,成君抹了一把鼻尖的汗,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,她高三了。   她要毕业了,这一点,让她心潮澎湃了一阵。   陆仁洲和她商量好,参加完十月份的这场鸽赛,明年高考结束前她必须歇战,安心准备高考。   其实成君到了南市后,因为条件的限制,参加的鸽赛并不多。以前在江林,陆仁洲的幼鸽可以任她训练,参加比赛后就算是她的成绩。但是张老毕竟不一样,陆仁洲把幼鸽送过来后,成君说她有种农奴分到田地翻身做主人的自豪感。   一个月后,她的鸽子又出了四羽新鸽。鸽子可以分棚后,钟叔把它们都送来了南市。其中一对是浅羽点幼鸽,另一对是上次那对幼鸽的父代再次产下的,颜色是淡淡的红喷点。   新鸽子容易开家,陆仁洲怕她耗太多精力在鸽子身上影响学习,所以送来的都是幼鸽。这六羽新鸽子体态均匀,羽毛光亮,眼神非常机警,完美地继承了父代的很多优秀品质。陆仁洲应成君的要求,挑选了其中四羽为它们戴上了特比环。   所谓特比环,是特别比赛脚环,就是用于参加一次特定赛鸽专项比赛的。   每羽为比赛而生的赛鸽,出生后主人都会给它戴上脚环,类似于身份证明。特比环比一般脚环要贵很多,鸽主需要凭自己的经验挑选出自认为最好的鸽子带上这种足环,悉心照料参加特别比赛。   事实上,特比赛对于每个赛鸽人都具有特殊意义,这是有绝对吸引力的比赛。赛个人有时候会称特比赛为大奖赛,就是因为在特比赛中拿到的冠军,不管是荣誉还是奖金都要比一般公棚赛要高很多。   成君跟着鸽坛前辈张老学习营养搭配、卫生防疫,根据计划进行严格的家飞训飞,为十月份的特比赛做足了准备。之前和张老约定的比赛,也将在这一次实现,这对她无疑是刺激而振奋的。   十月份一个星期五的下午,秋高气爽,陆仁洲站在南市一中的操场,衬衣长裤,挺拔俊秀。旁边的两个女生互相推搡着,其中一个胆大的,放肆地望着他的侧脸热情道:“喏,那边就是高三年段的营地,需要我带你过去吗?”   运动会进行曲响彻南市一中的上空,操场上“加油声”此起彼伏,陆仁洲朝女生微微一笑道谢,“不用了,谢谢你们。”   “你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吗?不是吧,要不我肯定认识你。”另一个女生问。   陆仁洲没答,朝她们微微颔首,抬脚往高三五班的阵营走去。陆仁洲答应成君明天送她去参加特比赛,恰逢这两天他们学校举办运动会,林成君被他们小组推出来,一人包办了女生组大半的比赛。一百米,两百米,四乘一百接力,三级跳,袋鼠跳,嗯,而且还有铅球。   陆仁洲前几天听到成君在电话里说到铅球时,不禁惊讶,“你甩得出去?”   成君也觉得头疼,“我们班没人才……”   “……”陆仁洲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,提醒她,“量力而行。”   “能者多劳,好无奈。”成君叹了口气说,“不跟你说了,我跟武天约好让他教我三级跳,要迟到了。”说完不等他叮嘱就挂断电话。   陆仁洲:“……”   ~~~~~~~~~~~~~   成君趴在同桌筱筱肩上,仰着头跟武天斗嘴,不时揽着筱筱笑得花枝乱颤。她穿着一套水粉色的短款运动服,露出莹白的手臂和纤长的小腿,阳光跟着她的动作一跳一跳的,看在人眼里也是一晃一晃的。   筱筱被她捁得脖子疼,扭头正要骂她,突然小脸一红,羞涩地凑到成君耳边,“三点钟方向有个极品大帅哥一直在看我呀,我今天是不是很美?哎呀,我的小心脏!感觉他都要把我吃了~”   “好啦好啦,晚上会让你侍寝的,别出墙啊,乖!”成君痞痞地捏她的脸。   筱筱一把甩掉她的手,娇羞地低下头,“天哪天哪,他朝我走过来了,怎么办怎么办!”   武天听到她们的对话,拍了成君脑袋一下刚想说话,就见她突然眼睛一亮,从筱筱身上弹起来,蒙地推开他就跑走了。   筱筱吓了一大跳,眼看着林成君以早上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出去,在极品大帅哥面前生生刹住车,仰着头不知在说什么。筱筱扭头对同样莫名其妙的武天愣愣道:“这是不是也太不矜持了?”   成君一脸惊喜,“帅哥,你怎么来了?”   “最近比较闲。”   成君低下头偷笑,也不急着拆穿,“我带你认识我同学。”   筱筱刚开始跟陆仁洲面对面,基本是说话都不带利索的,而武天不知抽的什么风,收起了平常的漫不经心,突然变得成熟有礼,跟陆仁洲打完招呼后,他催促成君,“比赛快开始了,你先过去集合。”   成君“噢”了一声,扭头看陆仁洲,后者点点头,“我在终点等你。”   武天忍不住又看了他们一眼,才低下头拿着水先走开。年轻的男孩,穿着白色运动服,青春帅气,是这个年纪很多女生都会倾慕的类型。陆仁洲将目光收回,示意成君,“别让你同学等久了。”   成君最后一项比赛是四乘一百接力赛,她跑的是最后一棒。陆仁洲站在终点,正好看见她挥着手兴奋地朝他招手,他双手插兜笑了一下,也朝她微微颔首。   哨声一响,操场上顿时人声鼎沸,陆仁洲被耳边的“加油”声震慑了一下,眼神锁住那道粉色的身影。接力棒很快传到第三棒,成君弓着背,手伸向身后,小腿蓄满力量,随时准备冲刺。   接力棒到她手中时,在终点加油的同学更加兴奋,在这种环境下,陆仁洲也不禁紧张起来。她像离弦的箭飞出去,脸上没了嬉笑,目光坚定地冲向终点。   隔壁跑道,有个体育特长生领先了她一个身位,成君眼尾扫过去奋力追赶。他们班的同学都尖叫起来,终点就在眼前,眼看着只有十米的距离,成君突然脚下一绊,在众人的惊呼声中,“嘭”地一下摔在地上。   陆仁洲心里一紧,想上去看看,碍于比赛还在进行,只能站在原位心疼地盯着她的身影。成君再爬起来,身边已经不断有人冲过终点线。她试了几次才勉强站起来,抽着气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向终点,他们班老师和同学都围了上去。武天率先扶住她的肩膀,焦急地弯腰看她的腿,“疼不疼?没事吧?”   她两只膝盖都摔破了皮,红得渗人,血珠一点点渗出来,站都站不直。她龇着牙找了一圈,陆仁洲从后面握住她的胳膊,低头看了眼扣在她肩上的手,脸色沉了沉,淡淡地对武天说:“给我。”   武天愣了一下,没反应过来,“什么?”   陆仁洲不再说话,直接揽住她的肩膀,把人从武天怀里捞出来。成君到了他怀里,就松了力气,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,朝同学摆摆手,“没事了没事了,可惜就差那么一点,让你们失望了。”   回到他们班阵营后,武天接过筱筱手里的急救箱想先给成君消毒,又被陆仁洲随手挡开,“我来。”   武天尴尬地站起身,有些不痛快地瞪了他两眼,陆仁洲熟视无睹,泰然自若地给成君吹气。简单消毒后,他们班班主任也赶过来,陆仁洲跟她打了招呼后,带成君先走。   接力赛是运动会最后一项比赛,结束后,全校师生都要集合去开表彰大会。陆仁洲扶着成君往校门口走,校道上一个人也没有,她走了一会儿就耍赖,“走不了了,好疼。”   陆仁洲面色不善,却还是蹲下来,成君抿嘴一笑,一把抱住他脖子。陆仁洲一言不发地背着她往前走,成君趴在他肩上,歪头看他的侧脸,“陆陆,你是在生气么?”   “……”   “你是在生什么气呢?”   “脚不要乱晃。”   成君撇了撇嘴,从书包里掏出一颗巧克力,剥掉锡纸放在他嘴边,“这个很好吃。”   陆仁洲微微偏头,拒绝的神情已经很明显了,成君继续在他背上扭来扭去,“吃一个嘛,吃一个就不生气了。”   她穿着薄薄的运动衫,一扭动贴着他背部的曲线就很明显了,陆仁洲脸色更加难看,连耳根都有些红。他拗不过她,还是张嘴含住巧克力。   成君满意了,这才安静下来,快到校门口时,她的下巴抵在陆仁洲肩上,声音轻轻的,“陆陆,我明年就毕业了。”      ☆、配得上他(捉虫)      第二天下午,成君带着三羽鸽子踏上了她人生全新的赛鸽阶段。这次的特比环大奖赛规则很简单,是单羽580公里远程赛,周六下午集鸽次日早上六点司放,以当日20点之前归巢为有效期。   这是成君参加过规模最大的一次比赛,协会共集鸽两万多羽,换言之,成君想赢得比赛,她和她的战将必须跟两万余只优秀鸽子、数千名资深鸽友包括张老那样的名家展开激烈角逐,难度系数之大可想而知。   这天天气很好,天空湛蓝如海,不见一丝云彩,真正的秋高气爽。集鸽回去的路上,风从车窗外灌进来,成君坐在后座听陆仁洲和张老偶尔聊几句工作上的事,她的心情也是大好。   张老在副驾扭头,问:“成君想过以后要考什么学校吗?”   这个问题……   昨晚从张老家出来,陆仁洲送她回宿舍,途中接到了陆妈妈的电话。他聊了几句,就把手机递给成君,成君甜甜地叫了声“陆妈妈”,那端立刻传来温柔的笑声,“小成君,你好吗?”   “他去南市也不提前告诉我,我逛商场时买了几套很好看的衣服,还想让他带给你。”陆妈妈嗔怪。   成君挠挠头,有点不好意思,“你上次给我买的衣服,我都还没穿呢。”   “现在换季了嘛,改天我让人把衣服送过去给你,你现在高三了,要千万小心不能着凉的。”   成君抿了抿唇,抬眸看了眼身侧的人,因为要迁就她的步伐,他索性停下来等她,昏黄的路灯照在他身上,在他的周身镀上了一层好看的暖金色,显得整个人柔和又英俊。成君心里一暖,他,连同他身边的人,总是给予她胜过家人的温暖。她缺失的,他总在一点点补偿给她。   她低下头,轻声道:“谢谢陆妈妈。”   成君有时甚至不能理解陆妈妈的温柔以待,陆妈妈的温柔总是体现在细节上,比如到了大闸蟹的季节,她会特地蒸几只装在保温盒里送到学校,比如看到小姑娘的衣服,她总会想起给她带几件,比如她会反复叮嘱她生理期的注意事项。   这些类似母亲角色的关怀,甚至还会让成君不知所措,毕竟她从未在林爱贞身上体会过。而她给陆仁洲带来的那些麻烦,陆妈妈不但未曾指责半句,还反过来安抚她。   这一切,实在太不符合逻辑。   成君摇了摇脑袋,不过那又如何,对于她来说,片刻的温暖都是难得。   夜色微凉,挂断电话,成君跟在陆仁洲身后,踩着他的影子继续慢吞吞地走。陆仁洲双手插兜,说话的时候偶尔会稍稍偏头看她,平时十五分钟的脚程,走了有二十多分钟还没到头。陆仁洲问她:“脚还疼?”   成君摇摇头说不疼,脚下仍旧保持龟速。过了一会儿,她突然抬头好奇问:“陆陆,你这么大年纪了,陆妈妈催你找女朋友吗?”   “……”   “武天说自从他姐上了二十四岁后,为了躲家里七大姑八大姨,已经练就一身游击战术。陆陆,难道你没有这样的烦恼?”   “……”   “你说话嘛。”成君轻轻拉住他的衣襟,目光闪闪地盯着他。   “大吗?”陆仁洲没好气地在她面前弯下腰,“上来,照你这速度,学校该关门了。”   成君“嘿嘿”一笑,爬上他宽厚的背,小脸趴在他脖颈处,嘴角不自觉翘得高高的。姑娘还来不及继续追问催婚问题,就听某人沉声道:“你们班主任说你这次月考退步了。”   有这样硬扯开话题的么……   “额,意外嘛。”成君抬起头,心虚地解释。   “呵呵。”陆仁洲说,“意外多了就不叫意外。学习要专心,你最近是不是有其他心思?”   成君一愣,心猿意马的旖旎情思顿时没了。她委屈,我的心思不都在你身上么!抱着他的脖子有点心虚,“哪,哪有什么心思。”   “没有最好。”陆仁洲硬声道。   成君撇了撇嘴,偷眼望着他的侧脸,“陆陆,你为什么生气?”   陆仁洲脚下一顿,“……”   “从我摔倒后你就板着脸,”成君自顾自话,“我也不是故意摔的……”   “我没有生气。”   “那你一晚上都夹羊肉给我吃!”   陆仁洲皱着眉偏头,“有吗?”   成君趴在他肩头猛点头,表情期期艾艾悲伤极了,“晚上我是吃羊肉吃饱的。”天知道她最怕羊膻味了。   她的鼻息若有似无地喷在他脖子上,轻轻痒痒的,陆仁洲轻咳一下,叹声道:“你应该提醒我。”   “你是不是不喜欢武天?下午我们走的时候,你斜了他一眼。”成君歪着头琢磨,然后很快又否定,“你们才第一次见面,你不会随便讨厌人。那你生什么气?”   陆仁洲挑了挑眉不想跟她继续这个话题,他往上掂了掂背上的人,在快到校门口时略微沉吟,问了她一个很深层次的问题——以后的目标。   “目标?”成君愣愣反问,“迎娶高富帅吗?”   陆仁洲不说话,偏头斜了她一眼,没法再聊下去了。   成君想到昨晚他那张臭脸,坐在车里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,他问的目标么,大概也是指想考的大学吧?   张老疑惑地回头看了她,成君掩嘴敛了敛脸上的笑意,回答张老:“这个我想过,以我现在的成绩我想努力努力考江林师大。”考不上他的学校——江林大学,只能考去他隔壁,好歹只差两个字。   后视镜里,陆仁洲抬眸看了她一眼,视线又回到路前方。   张老笑笑,欣慰地点头,“有目标就好,剩下一年好好加油。”   陆仁洲送他们回去后,要赶回江林处理工程的事,成君磨磨蹭蹭又跟着他到校门口,巴在车门,“下次你什么时候再来?下次你来,我煲汤给你喝!”   陆仁洲勾勾唇角正要开口,余光扫见校门口的一道身影,他几不可闻地蹙了蹙眉。   武天本来想等陆仁洲走了再叫成君,不过陆仁洲明显已经看见他了,而且盯着他的眼神冷淡,微微颔首的动作也是清冷。武天有种男人的直觉,这就是战争啊。   成君顺着陆仁洲的视线看见武天后,笑着招招手,回头对车里的人说:“你不是还有事吗,走吧,记得有时间就来看我呀。”   陆仁洲又看了眼校门口的身影,叮嘱她晚上不要到处乱跑,慢慢升起车窗,他启动车子,离校门口越来越远。倒车镜里,成君目送他的车子离开,武天走上来,她放下手不再看着车子,扭头跟武天说话。   武天把手里的粉色外套递给她,成君纳闷,“你周一给我就好啦,干嘛还特意跑一趟,我又不急着穿。”昨天陆大大沉着脸把她带走,她都忘了还有件外套落下了。   按武天本来的性格,怎么也得寒碜她两句自作多情,不过话到嘴边绕了两个弯又收回去,“天气预报说明天会降温,你这种笨蛋,找不到外套说不定就不穿了。”   “……”莫名其妙。成君斜了他一眼,“你没事吧?”   “狼心狗肺!”武天抬手按她的脑袋,“大周末的我特意骑车过来给你送衣服,你是不是应该请我吃个饭聊表谢意?”   成君“切”了一声,“就知道你有事,蹭饭蹭得这么委婉,不是你的风格啊。”   武天也不否认,朝远处抬抬下巴,“那个陆仁洲是你什么人?看你跟他很熟的样子。”   “关你什么事。”成君把衣服往肩头一披,大手一挥准备请客,一回头,“咦?你怎么又回来了?”   陆仁洲甩上车门,双手插兜,示意她上车,“我还有重要的话跟你说,先带你去吃饭。”他顿了顿,眼睛从她身上移开,似乎才发现她身边有别人,“则天?跟我们一起?”   成君:“……”是武天。   武天:“……”算人森攻击吗?   “走吧。”陆仁洲看不见他们的表情,潇洒地看车门。   “你们去吃吧,我就不去了。”武天看了眼他的车以及颀长的侧身,扭头道。   所以陆氏建筑办公楼里,小陆总的助理郁闷地巴拉盒饭,她还跟儿子夸海口说处理完工作上的事,晚饭前回去给他做海鲜大餐。结果两个小时前就酷帅狂拽地把她召唤到公司的小陆总,现在影在哪里?   听说小陆总以前放鸽子在鸽坛有一手,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啊!   第二天,不满的助理一大早又被酷帅狂拽的小陆总call到公司,结果天又要黑了,这位霸道总裁还不放她回家吃饭,自己却在办公室里优哉游哉讲电话算怎么回事?助理伸长脖子听总裁办公室的动静,隔音太好,她只隐约听见“鸽子”,“加油”,“很好”……   放鸽子很好,再接再厉,加油?   好过分!她儿子的海鲜晚餐再一次泡汤了!   总裁办公室里,小陆总低低笑了一声,说:“好,我等你请客。”   成君在电话那端兴奋地手舞足蹈,“我跟张老第一羽回来的只差了八分钟,按照目前知道的成绩,他是冠军,那我也差不了太多。”   果然,成君的成绩也让张老刮目相看。三羽鸽子,竟然全部进入百名,有一羽还是今年南市秋季特比赛亚军。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后辈,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姿态一跃进入众人眼帘,在鸽坛上不是没有过先例,而这些已被记录在列的先例,后来无一不被人传为美谈,并且不负众望地创造了一个个奇迹。   不满十八岁的小姑娘,在鸽坛上再战成名,有惊艳有赞赏也有怀疑。是运气还是实力?众说纷纭。   随着参加比赛次数的增多,她拿到的成绩越令人惊叹,质疑声也越多。不过那又何妨,成君不以为意,陆仁洲说:“有那质疑对比分析的精力,不如多想想怎么训练鸽子,让它完全发挥自己的潜力。”   成君喜滋滋地数着银行卡上的数位,这一战,她拿了近五万奖金,未来高三一年,都不用再依靠别人。而她,也确实该为以后打算,江林师大学虽不比江林大学知名,但在省里还是排得上名的高校。   成君还记得,十二岁那年,陆仁洲出国前对她说的那句话,“如果想要改变现状,只能靠自己。”   靠自己,有足够的自信追上他,喜欢他,配上他。      ☆、不会取名      成君在鸽坛初试锋芒,荣誉鲜花自然伴随着质疑,鸽坛有新闻报道她是沾了张老的光,不过是又一起借名炒作而已,有人怀疑此间作弊,有甚者言语激愤转头大骂制度。陆仁洲担心这些会影响成君的学习和心态,很注意引导她的想法。   不过,姑娘哪里还是初见时毛躁的小孩,她虽然不痛快,有一瞬间也气得想跳脚,但想想陆陆清风明月温雅谦良的样子,抱了抱拳头,倒笑了。   她跟陆仁洲讲电话时,还很上道地啖笑说:“最是好事无能者,才最爱这种小丑跳梁的把戏。有种就来赢我!”   陆仁洲听着听着就露出了笑容,他不需要她成熟稳重识大体,在他身边,只要佳人坦率平和不受委屈就够了,自己家的姑娘别人是一根头发也比不上。   英明神武的小陆总倒不是霸道总裁附身,只是他有足够的自信,相信她能轻松把别人比下去。    几年后,林成君在鸽坛上耀眼夺目,从来都不乏质疑者,即便她从各大国际赛事上荣归故里仍是如此。有人把你奉为传奇,自然有人要全力将你贬在脚下。人性呵,总有一部分人,崇尚与众不同,孜孜不倦地追求不与人谋特立独行,这样才显得众人皆醉我独醒。   同样是一个天朗气清的秋天,陆仁洲盯着助理传过来的视频,露出了当日一样的笑容,是他自己都未觉的宠溺笑容。他的姑娘作为“国际欧联杯鸽赛”中国区冠军,在一群大老爷们簇拥下,玩笑着回应记者的提问,“我入行晚,资历浅,可是我运气好啊!”   她的唇角微扬,浅褐色的双眸含笑,只有陆仁洲看出那不与人知的倨傲自大。一如当年他初次教她喂鸽子时,一只幼鸽成功停在她胳膊上,她仰起脸看着他,得意的表情。   陆仁洲已然不用担心这些无谓的言论会中伤她分毫。   有几个女孩可以像她那样,不管是盛夏酷暑还是隆冬腊月,日^日凌晨五点起床驯鸽,从不赖床,南方冬天五点的天还是黑的。更别提赛前定制训练,总要在各地来回奔波,单单每周定期清理鸽舍,打扫卫生,恐怕就没几人能坚持做到。   她有多好动贪玩,她的坚持专心就有多可贵,他也就比旁人越加珍惜。   美丽却不自知,成君从来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吸引人。她埋头在高三的题海词库,一次次挫败又一次次奋起,没想到还越战越勇。   高三最后一个寒假,只有八天假期,课一直上到农历二十八下午,叶成程打电话过来问她想不想回江林过年。   成君笑了一下,问:“回江林跟你一起过年吗?”   叶成程就沉默了,成君没忍住又笑了,这次还轻轻笑出声,“我又不是牛皮膏药,贴上就撕不下来,瞧你给紧张的。我还不愿意给你贴呢。”   叶成程声音有些尴尬,“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,我只是过年应酬比平时更多,怕照应不到你。”   “无所谓啦,你不用解释。”成君把玩着手里的铅笔,语气透着明显的不耐烦。   晚上吃完饭,成君在校门口碰见刚下班回去的班主任,老师问她怎么还没回家?成君冷得直跺脚,双手抱在嘴边直哈气。鞭炮爆竹声炸响,她吓了一跳,随即笑得眉眼弯弯的,她微微倾身拔高声音对老师说:“我家人过一会儿就来接我了。”   又过了半小时,她鬼鬼祟祟提着大包小包,背着沉甸甸的书包站在校门口。车子在她面前停下,钟叔摇下车窗,“快上车快上车,要冻坏了。”   成君喜笑颜开坐进车里,赶紧把一罐米酿酒抱出来,透明玻璃晃悠悠把酒香溢出来。钟叔吸吸鼻子,乐了一下,“你哪里来的这东西?”   成君扭头看了眼慢慢消失在身后的校门口,献宝似的仰脖子,“我跟张老学的,给他帮忙的时候,偷偷多酿了一瓶,香吧!看门的老头差点就来翻我包了。”   钟叔冬天熬汤喜欢加一点酒,补气活血,这份礼实在,钟叔最喜欢了。   成君绑上安全带,想了想又问一次,“我回去真的没问题吗?万一又有小贱^人偷拍照片怎么办?”   “有什么问题?没问题!我们回家陪我这老年人过个年而已,还碍到别人了?灭了他!”大过年的,钟叔很豪气。   时隔将近一年,成君重新回到鸽舍,甩了书包就去厨房找吃的。陆仁洲下班回来,就看见她窝在沙发里,一边看电视一边往嘴里塞东西,腮帮子塞得鼓鼓的。她手边白色大瓷碗里边装着钟叔得意之作——炸小鱼,只剩小半碗了。   成君看见他进门,眼睛一亮,坐在沙发背上,咂吧咂吧嘴,把原本要继续塞进自己嘴里的小鱼,塞到他嘴里。她吮了吮手指,“你再不回来,我就吃光了。”   “不怕不怕,我有偷偷给你一些噢。”钟叔从厨房里探出头邀功。   成君瞪眼:“……”   陆仁洲笑得露出大白牙,成君从沙发背上滑下来,不小心把脚边的一个袋子踢到地上。袋子里露出一个青白色蓬蓬的角,是个抱枕。   成君“哎呀”一声,弯腰伸着油腻腻的手要去捡,刚伸到一半,就见眼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。他的指甲修得圆圆的,干净又整齐,修长有力的手指扣在淡青色的角上,更显白皙好看。   成君仰头笑眯眯地看着他,“很漂亮吧!”   陆仁洲看着胖胖的十字绣枕头上,一只毛茸茸的胖老鼠?两只眼睛大大的,竖着两只圆圆的耳朵,样子很滑稽。   “我亲手绣的嗷,你带到办公室去,累得时候可以靠靠。”成君凑到他跟前说。   陆仁洲稍微想象了一下,下属看到他带一个卡通抱枕去办公室时的表情,嘴角抽搐了一下,还是道谢,“你真是费心了。”   “不费不费。”成君摆手,“我不想做题时,就拿这个出来绣一绣,很快就发现做题更有趣。”   陆仁洲把枕头夹在胳膊下,横了她一眼上楼换衣服,顺手把她的书包带上去。他提着书包带掂了一下,回头好笑地看她,“你书包里装的是转头?”   成君“切”了一声,说:“复习资料啊,”她握拳信誓旦旦,“我跟真题相爱相杀得很愉快,打算不浪费一分一秒征服他们。”   陆仁洲呵呵两声道:“拭目以待。”   结果八天假期,前七天她不浪费一分一秒地吃吃吃。嗷!钟叔真是一身厨艺啊!开学前一天,陆仁洲终于看不下去,“带你出门消消食吧。”   成君认真思索一番,反正已经只剩下这一天了,只好回校后再奋斗。做好心理建设后,她没有任何负担地出门消食了。两人一前一后踩着单车,沿着郊外花园路骑了近一个小时。路上一个人也没有,只有风呼呼吹过耳边,又将两人的说笑声吹到身后。   接近十点,阳光变得温暖,把人晒得蓬松舒服。成君脱了外套,搭在车把手上,指着前面的公园,“去那边玩一会儿。”   新年的公园里,绿树婆娑张灯结彩,红灯笼挂成长长的一条龙。不少人三五成群,结伴懒洋洋地走在这喜庆天地里,惬意地晒着太阳,聊生活聊工作聊感情。   他们将自行车停在路边,在一条木椅上坐下。成君叽叽喳喳碎碎叨叨,又说起前段时间年段的动员大会。那次会后因为张老关照过,班主任特意找她谈心。班主任夸她最近进步很大,还说只要她保持现在的状态,江林师大是有希望的。   成君仰头靠在木椅背上,阳光从树缝里洒下来,点点温暖。她拉了拉陆仁洲的衣襟,挤眉弄眼,“我考上师大后,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回来了。”回来光明正大缠着你!   陆仁洲扬扬眉,“嗯”了一声。   阳光晴暖,岁月静好,成君觉得消食效果真是好啊,神清气爽,“我去上个厕所。”   “……”   她拿了包纸巾,抄小径往公园深处的厕所快步走去。小径旁边是偌大的草坪,风轻云淡绿意黯然,小径尽头是一个人工湖,假山婀娜湖水清澈。风景如此优美关键是位置如此僻静,成君边走边张望,应该把陆陆骗到这里来。   她窃笑着,突然余光一闪。   那身影,如此熟悉。西装革履,风流倜傥,不正是她亲哥哥,叶成程么。   叶成程背对着她坐在草坪上,偶尔侧脸过来和身边的人说话,笑意淡淡。有风吹过,柳絮落在叶成程黑色西装肩头,他身边的女人注意到,侧过脸看着他笑了一下,轻轻抬手想帮他拍掉。   叶成程微微偏身躲开她的手,女人动作一顿愣了一下。叶成程歉意地说了句什么,女人偏了一下头,从成君的角度看见她轻轻鼓起嘴,往叶成程肩上吹了一下,柳絮飞走,两人都弯了弯唇角。   那女人,分明不是苏夏。   成君不知道叶成程对苏夏的感情,成君也没兴趣探究。只是想到生死关头,叶成程放弃自己,选择的是那个女人,现在却能跟另外的女人心安理得地约会,这脸打得有点响。   大概因为那是她自己哥哥吧,成君有一瞬间感觉像是自己偷腥被人发现一样,不忍直视猛地扭头,心虚地低下头径自往回走。      ☆、不能来硬的      09年4月份,南市一中高三年段公布省质检考试的成绩,成君第一次总分上一本线。她觉得自己走上了人生巅峰,当晚就拿出自己的小金库,请筱筱和学霸吃冰激凌,武天看见了,自然也蹭上了。   盛夏未到,校门口的冷饮店已经很热闹,四人站在店内高傲冷酷地鄙夷了一遍蹉跎青春浪费生命的学弟学妹,然后捧着冰激凌和玻璃心灰溜溜地走回教室。   陆仁洲的车子停在学校旁边,黑色低调的车型,并不引人注目。他坐在车里给成君打电话,还未接通,车外有人轻快地敲了两下窗户,成君大大的笑脸贴在玻璃上。他推门下车,看见她几个同学也立在不远处,有两个看到他似乎很兴奋,另外一个就不怎么样了。   学霸上次运动会在教室自习,没见过陆仁洲,筱筱激动地给她介绍,“就是他就是他,成君的某某就是他!帅吧!”   学霸推了一下眼镜,淡定评价:“没有我家泰勒帅。”她垂头咬了一口冰激凌,又抬起头,“不过真的好帅啊!”   武天轻轻哼了一声,立马招来筱筱和学霸同情的眼光。   筱筱三人还想过来凑热闹,被成君挥手赶走。她舔一口冰激凌,扭头乐呵呵地看向陆仁洲,“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?”   “不是你说有要事找我?”陆仁洲说完又睨她一眼,“谁给你吃冰激凌的?”   “我省考考了555呀,庆祝一下。”成君眉飞色舞,无比自豪,“诶?你别抢啊!你还我!”   学校门口光天化日大庭广众,碰见个高的人耍无赖,矜持弱小的林成君只能怒目圆视,眼睁睁看着大半个冰激凌进垃圾桶。她气鼓鼓地坐进车里,骄矜道:“我一会儿还要回去晚自习,你有什么话快说吧。”   陆仁洲抿唇笑了笑,好心提醒她,“是你找我来的。”   成君:“……”   陆仁洲启动车子,“我跟你们班主任打过招呼,迟到一会儿没关系,先跟我去吃个饭。”   “不好意思,我吃过饭了。”傲娇地扭头看窗外。   “那就不吃。”   “什么呀!”太没诚意了。   话虽如此,陆仁洲还是带她去了离学校很近的一家饭店,成君也还是嘚瑟地跟着他下车。进了包间后发现她钟叔也在,一张笑脸让胸前的蜡烛照亮,隐隐绰绰。   成君心头一跳,抱住门把手,“钟叔怎么了!”   陆仁洲轻轻推她的背走进去,带上门,钟叔捧着蛋糕像热爱表现的幼儿园小朋友,摇着头大吼生日快乐歌。   烛光摇曳鬼哭狼嚎,成君愣住,陆仁洲在她耳边轻声道:“十八岁生日,还是要过的。”   成君是不过生日的,她的出生从来都不是值得庆祝的日子。小时候第一次在林小光家见到蛋糕,她连生日的概念都没有。那时候蛋糕的花样没有现在多,白白的奶油上面画着几朵红花,就已经足够她艳羡许久。   林小光绕着圈馋她,被她拍得一脸奶油。   后来也参加过几次同学的生日会,蛋糕总不是用来吃的。她馋太久,就自己攒钱去街上买了一个回家,结果那天晚上吃完她跑了好几趟厕所,从此不再馋那甜甜的味道。   钟叔端着蛋糕让她吹蜡烛,烛光映着她红红的脸颊,她竟然觉得害羞,讨厌……   灯光啪嗒一声,光线瞬间填满整个包间,陆仁洲笑着说:“成年快乐!”   “小不点长大啦!”钟叔也笑道。   成君挠着头,嘿嘿傻笑。   刚刚在车上,她一直义正言辞说自己学习忙碌,才不能吃饭浪费时间。现在陆仁洲应她的要求,吃完蛋糕就赶她回学校。可是她不想走了,“我还有要事没跟你说呢。”   钟叔出去开车,包间里就剩他们两人,陆仁洲抬抬下巴示意她有话快说。   成君是真有要事,她埋头在书包里倒腾倒腾,掏出一份股权转让和遗嘱继承公证,“我哥周末送来的,是爷爷给我的。”成君一直不知道,爷爷过世前留了两份遗嘱,其中一份是为她拟的,在她成年后转让7%叶氏股权到她名下。叶成程把股权转让给她,意味着对她的监护权也可以终止了。   陆仁洲:“那你就收着。”   成君摇摇头,“烫手,你帮我卖了吧。”杨兰淑还不知道他们家已经有7%股权跑到她名下,但早晚会发现,到时不得又闹腾一番,“我才不想跟叶家有关系。”   “你哥知道吗?”   “他让我再想想,但是我已经想清楚了。”成君说完略微沉吟,再开口又挑着眉痞痞道,“或者你留着也可以啊。”收了我的钱就是我的人了……   陆仁洲:“……”   ~~~~~~~~~~~   叶家股权不是小事,叶陆两家互相都握有对方的股权,这也是两家关系一直维持良好,不得不说这也是重要原因。陆仁洲完全可以买下这7%股权,虽然达不到对叶氏的控权,但商人哪里会嫌多的。   叶氏这几年虽然有退败的迹象,但百年企业一个壳子就已经比别人占上上风,但他最终还是顺水推舟让叶成程知道这件事。她这么随意就把股权扔给他,陆仁洲自然要帮她争取到利益最大化。   叶成程对于刚刚把自己名下的股权转出去,转头又要花巨资买回去这件事,没什么话可讲。把股权给成君,是对爷爷的尊重,买回来,则是为叶氏好。   成君还没意识到自己一夜之间挤身小富婆行列,一心盯着日历一张张翻过去,六月就这么到了。她连对某某的念想都搁置一边,专心做最后的冲刺,身边玩心再大的同学此刻都是全力以赴的状态。  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,成君走出考场碰见学霸,两人谁都没提考试情况,只是欣喜地互道恭喜:“还活着,祝贺祝贺!”   考场内,监考老师还在收卷子,校门也不能打开。考生从考场到校门口蜂拥而出,挤在校门口这边是黑压压的一片考生,而校门外是黑压压的一片家长。挤在前排的考生,探身随手抓住别人家家长的手,“妈呀,快放我出去!”   成君蓦地生出一种悲壮的感情,但又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,指着前排嗷嗷直叫的人,“筱筱那个疯子!”   她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,心里一阵激动,学霸撞撞她的肩膀,“这么神圣的时刻,你收敛点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说你呢,快别看了。”学霸考完试情商突然变高了,都会逗她了,“我说,你打算什么时候拿下呀?”   “哼哼”,林成君魅惑一笑,志在必得,“随时随地。”   “你不会来硬的吧?”   “硬的怎么了?”继续魅惑笑。   “说你智商不行你还不服,这种公子你来硬的,以后还怎么在他面前骄傲地抬起头。”   “那怎么办?”   “你过来,我告诉你……”   陆仁洲接过她手中的文具袋,“这么高兴?”   成君乐得说不出话,蹦蹦跳跳猛点头,陆仁洲把她拉到身边,往停车的地方走。坐进车里,成君就仰着头,小脸红扑扑的,“陆陆,要抱抱~”   陆仁洲笑笑,按住她倾过来的头,“别闹。”   “来抱一个嘛~”   人潮一窝蜂涌向学生街,车子被堵在学生街动都动不了。陆仁洲含笑睨了她一眼,慢慢启动车子,“带你去吃好吃的。”   成君解开安全带,笑着一把扑过去,强势地抱住他的脖子。车外有人看见了,大声地吹起口哨,陆仁洲把她扯下来,“你做什么?”      ☆、情况不妙      成君被陆仁洲扯下来就有点不高兴了,扁着嘴巴委屈上。学霸追夫计划第一条,随时随地全方位展露身为女性的魅力,成君简单粗暴地理解为投怀送抱。   嗯,结果果断败的很没面子。   她一脸惆怅地望向车窗外,这群刚被解放出来的同仁啊,你们为何不忧伤?成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脑袋瓜飞速转动。   她抿着唇不说话,陆仁洲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,“考试没发挥好?”   成君“呵呵”轻笑一声,陆仁洲扬扬眉扭头看了她一眼,见她梗着脖子趾高气扬道:“这边路口放我下来,对,刹车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你怎么不刹车!”   陆仁洲又看她一眼,“禁停。”   “那,那个路口停。”   “你要做什么?”   “约会。”   “……”   前面似乎出了点意外,车子被迫停下来,陆仁洲声音沉沉,“约到几点,我来接你。”   “不用,约到几点是要看心情的。”她探头看了眼前后都堵得死死的路,笑了一下,突然一推车门跳下去,“我走啦!你自己回去吧。”   这叫风一样捉摸不定,是学霸追夫计划华丽丽的第二条。   成君几下就窜到路边站定,还咧着嘴朝车内的人招手。路通了,后面的车不停催促,陆仁洲只得跟着车流往前开,他拿出手机给她拨电话,“晚上不跟我回江林?”   成君愣了一下,“回哪呀,”她在电话里略微沉吟后,才悠悠开口,“我总不能又住你家。”   ~~~~~~~~~~~~   成君到KTV时,班长和武天正在门口组织同学往里走。她拍了拍学霸的肩膀,两人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,默契十足。   成君挑挑嘴角,眼里精光一闪,甩出一个眼神:计划完美执行,简直高贵冷艳!   聪明伶俐的学霸秒懂,点点头,还给她一个欣慰的眼神:干得漂亮,再接再厉,成功指日可待!   筱筱夹在两人中间,勾着她们的手往包厢走,完全没注意到这两人已经进行了完美的对接。成君在樟芗的时候去过几次KTV,后来到了江林,貌似总是被陆仁洲无形地掌控,再也没有机会出来浪了。   今晚的KTV已经被这些刚毕业的学生包了。包厢里气氛热闹,同学们都跟解放了天性一样,喝酒聊天唱歌叙旧怀念抱头大笑。成君玩疯了,早忘了学霸叮嘱她要再去吊吊陆仁洲的胃口。   幸好,她有一群神一样的队友。学霸看到她的手机第六次亮起来后,毫不犹豫地捞过来塞进筱筱怀里。筱筱咬着一块大西瓜愣愣地,“你把成君的手机给我做什么?”她低头随意一看,“呀,陆陆的电话。”   说着她就激动地站起来要喊麦霸成君,被学霸一把拉下来,“已经响好久了,你快帮她接一下,免得人家着急。”   筱筱羞涩忸怩道:“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。”   这边,陆仁洲已经有了些微怒意,他在张老家等了一晚上,她连个电话都不回。他拧着眉正准备挂断,那边终于接通了。   筱筱捂着耳朵大声喊:“陆大哥你好!我是筱筱,成君的同桌,我们见过面的。”   陆仁洲微微一顿,礼貌道:“你好筱筱,成君呢?”   “她跟武天情歌对唱呢。”筱筱热情道。   “你们在哪里?”   ……   跟帅哥聊完天,筱筱把手机放回桌上,对学霸说了一句话,“我觉得成君的某某情绪不太对。”   学霸拈指一笑,“那就对了。”   “你说什么?”   “西瓜真甜。”   “嗯嗯。”过了一会儿,筱筱反应过来,“刚刚你也可以接电话啊。”为什么非让我接?   “他不认识我啊,你跟他比较熟。”   “也对。”   成君唱累了一屁股坐到学霸旁边,不知谁起的头,原本闹翻天的气氛突然就不对了。筱筱一句我舍不得你,几人眼睛都红了。   “又不是不能见面了,别这样。”成君擦了一下眼睛,安慰别人。   “以后每年同学会,你都要回南市参加,要不我们再也见不到了。”   “呜呜,别说了……”   这种煽情的场面,成君和学霸都受不了。两人一起跑到包厢外上厕所,在外面的洗手池碰见武天。他喝了点酒,斜靠在墙上脸色微醺,“嗨,好巧!”   成君翻了一个白眼,学霸则更直接,“你喝酒喝成智障了吧……”出包厢到厕所只有这一条路。   成君扑哧一声笑出来,挽着学霸的胳膊往包厢走。武天突然从后面抓住她的手,不知是不是灯光问题,他眼睛有点红,“林成君,我有话想跟你说。”   “改天说啦,我点的歌快到了。”成君笑着抽手,“你别抓着我呀。”   “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说了。”   学霸目光闪了闪,抬眸看了武天一眼,拍拍成君的肩膀,“我先进去了。”   “有什么话快说……”成君尚未说完,武天突然欺身上前,她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,背抵在墙上,有点生气,“你干嘛呀。”   武天“啪”一手按在她耳边的墙上,低头看她,眼神灼灼。成君更觉得莫名其妙,伸手想推开他,却被他一把握住按在胸前。   “你有病啊!”   武天按住她的手,不让她挣扎,“这里……”    武天研究了好久的青春狗血言情剧,惊天地泣鬼神的浪漫表白正要喷薄而出,身后有人骤然出声,“你们在做什么?”   被堵在胸口了!   这台词好熟悉!好像她某个月黑风高在海边捉某人奸时说的一句话。成君浑身一个激灵,趁着武天愣怔的瞬间大力推开他。   呵!这画面太美,陆仁洲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,阴着脸大步走过来,一把把某人拎起来就往外走。他手劲太大,成君被拎得嗷嗷叫疼。   武天反应过来,追上来拦住他们,“放开她!”   一身酒气,呵!陆仁洲又笑了一声,停下脚步,神色缓了下来,声音却十足冷酷,“林成君要回家,麻烦你去说一声。”   关键时刻,林成君临危不惧,“我不回家!”学霸追夫计划第三条,吊吊胃口没坏处。前面计划执行得那么完美,现在放弃就意味着功亏一篑啊。她抬眼偷偷觑了觑对峙的两人,声音轻飘飘嘚瑟,“回哪家呀?”   陆仁洲眼刀瞬间刷地杀过来,成君被当即提神醒脑,一秒钟收了表情,心虚地把头埋在胸前,“……东西还没拿。”   成君像屁屁着了火一样,冲进包厢跟同学打了声招呼,就抱着东西一路狂奔出去。武天追出去,只抓到一缕空气,运动会上也没见她这么能跑。   她坐进车里,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喘气。她摸了摸鼻子,鼻尖缀着小小的汗珠。陆仁洲看都不看她,刷地一下,车子就飞出去。成君惊呼一声,偏头看他时,似乎瞥见学霸也追到KTV门口,站在武天身后。   学霸递水给武天的动作怎么那么温柔?为什么有种学霸追夫计划第一条的既视感?她晃了晃脑袋,视线回到开车的人身上。   陆仁洲飚了一会儿车,余光扫见她抓着安全带,大眼睛竟然还敢跟他委屈。他猛地转了一下方向盘,将车停在路边,抿着唇不说话。   “人家今天刚高考完,就是玩玩嘛。”成君小声嘀咕。“你生这么大气做什么?”   陆仁洲握着方向盘微微低一下头,喉咙里轻轻哼笑一声。成君诧异地盯着他的侧脸,过了会儿,见他伸手挂了一下挡,重新发动车子,“我送你回去继续玩。”   “不玩了不玩了。”成君一凛,按住他的手直摇头,“我要跟你回家。”   陆仁洲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,轻轻甩开她的手,降下车窗,扭头看窗外。城市闷热的空气立刻涌进来,夹杂着车水马龙的气息,混进汽车空调清凉的温度,成君咽了一下口水,盯着他流畅好看的侧脸,幽幽开口,“你这样,很像在吃醋诶。”   调戏没成功,成君发现他的侧脸绷得更紧,陆仁洲目视前方,眼睛都不带偏一下,挂档踩油门加速,一气呵成,车子又飞出去。   ~~~~~~~~~~~~~~~   成君打了个滚滑到地上,面前是落地窗。轻纱窗帘坠地,挡住了外面闪烁的霓虹灯和喧闹,正是以前住的那套公寓,隔个走廊,出门就是他的公寓。如今房产证上写的是她名字了,是陆仁洲帮她联系国外的房主,花她自己的钱把房子买下来。   7%的股权放在那,她尚且没有清晰的概念,但是转眼变成银行卡里的零,成君就有点手抖,这可是以后的嫁妆哪。成君把嫁妆又瞻仰了一遍,觉得自己非常有诚意可惜某人竟然无动于衷后,忧伤地锁进抽屉。   八点多了,她看了下时间,汲了双拖鞋哐哐哐跑到对门去。陆仁洲差不多该回来了,她手忙脚乱,在他更衣室地翻出一件合适的T恤后,踢掉鞋子,就把自己关进浴室。一切准备就绪后,还跟筱筱和学霸同学汇报情况。学霸同学忧心忡忡地叮嘱她,“一定要把握好度,成败在此一举。”   在陆仁洲连续几天对她的卖萌耍贱,咳,还有示爱,熟视无睹后,学霸放弃了最初的追夫计划,破罐子破摔,“你自己看着办吧。”   于是,“滴——”开门的声音,他回来了。成君拉开房门,看见玄关的灯亮了,卯足劲就冲出去。她撩开衣摆摆好姿势,谨记着要把握好度。      ☆、靡靡之音(捉虫)      音乐从客厅溢出来,曾因内容太过露骨而一度被全球禁播的法语歌曲《Je t'aime Moi non plus》慢摇轻吟,性感至极,藏不住的挑逗暧昧呼之欲出。   啪嗒一声,客厅陷入黑暗,餐厅三盏简约吊灯旋即亮起,暖黄色的光线如流水般倾泻而下。陆仁洲脚步一顿,余光瞥见S型趴在餐桌上的身影,润泽瘦小的身体套在他常穿的黑色T恤里,衣摆被微微撩起,堪堪只遮住高高撅起的臀部。耳畔的音乐慵懒魅惑,灯光打在裸露的香肩上,交叠的莹白细腿白皙诱人。   陆仁洲愣住,眼角不由自主地抽了一下,头好疼,最近这症状有愈演愈烈愈演愈频繁的趋势。     身后传来动静,陆仁洲反应过来,快步走向餐桌。他还来不及开口,只觉眼前一晃,下一秒,一只软若无骨的树袋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他身上。陆仁洲下意识伸手接住,软软的身体顺势紧贴在他胸前,脖颈处立刻有热气呼出来,树袋熊向后翘起一只小腿,声音娇滴滴地,“田螺姑娘受伤了~”   陆仁洲嘴角又是一抽:“……”   “老,老大……”身后结结巴巴的声音突然响起,成君刚攀上陆仁洲腰间的双腿一紧,抬眸瞪大眼睛水湛湛地望着黑脸的人。   助理同学不小心在门口绊了一跤,换好鞋子刚进门,五官身心又受到了极大的刺激。她咽了咽口水,视线颤颤巍巍地顺着那光滑白嫩的长腿往上看,他们高大伟岸的小陆总背对着客厅,脖子上缠着两只纤细的手臂,那露出来的分明是一对毛茸茸的猫耳朵,晃晃悠悠动来动去。   咳,好尴尬……   《Je t'aime Moi non plus》到了最高^潮的部分,Jane Brain天生尤物般的喉咙溢出沙哑性感的呻^吟,勾魂摄魄性感淫靡之至。   我的天……   陆仁洲按住胸前乱动的脑袋,声音凉凉轻喝道:“你去外面等着。”   “哦哦。”助理同学心头一凛,猫着腰跑出去,“我什么都没看到。”   成君现在还谨记着学霸同学“成败在此一举”的叮嘱,受到惊吓后心理仍旧无比强大。她双腿用力夹紧,贴着陆仁洲的耳朵,轻轻吹气,“陆陆,嗯?”。   陆仁洲浑身一颤,想把腰间的腿拉开,成君咬牙使力一夹,抱住他继续娇滴滴,“我受伤了~”   陆仁洲见不得她受伤,虽然肉眼没见哪里有伤,为防万一他还是不敢用力,一时情急,只能扶住她的腰阻止她的动作,客厅粗^喘娇吟的声音却愈来愈清晰。他甩不掉缠在身上的腿,侧脸紧紧绷住,别过头轻咳一下,很快提着胸前的人,大步走到客厅“啪”一下按掉开关。   娇喘戛然而止,成君迷茫地抬起双眸,撅着嘴娇嗔地“嗯”了一声。陆仁洲眼眸黯黑,狠狠盯着她,一股情绪在眼底暗涌,越发显得沉如曜石。他抱住身前黏着的人,快步走进卧室,一脚踢上房门。   成君惊呼一声,随即被重重抛进大床。她撑起手臂,又被按回床上,陆仁洲俯身,高大的身躯将她满满笼罩住。   “轻点啦……”   “你哪里受伤了?”   “这里。”成君指着被水果刀削坏的指甲。   呵呵。   “谁教你这些的?”   “没人教。”   “这么有创意的想法……”   “歌和道具是学霸找的,动作是筱筱教的,衣服是我自己换的!”成君得意洋洋,她舔一下舌头,扶住头顶的猫耳朵,笑嘻嘻,“棒不棒?”   原来如此。   “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?”   “勾引你~”   “……”   很久以后一个有意义的纪念日,成君被某人压在身下连连求饶,靡靡之音《Je t'aime Moi non plus》在暧昧的烛光里低低摇曳。某人咬着她的耳朵,声音黯哑性感,“你是不是想这样勾引?”   “把衣服换回去,客人走了你再出去。”陆仁洲扔下一句话,直起身拉开房门。   “你就这样把我扔在这里?”成君叫住他。   “……”陆仁洲身形一滞,很快头也不回地关上门。   凉气从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细细密密地袭进来,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,成君一滚,卷进被子,全身瞬间都裹进熟悉的气息里。她捞过床头的手机给学霸和筱筱发信息:他好像生气了。   不到一分钟,筱筱就跳出来:真让你们猜对了!   学霸很了然:我就知道。   成君:今晚我已燃烧!     学霸:接下来,你就尽情地作吧。   筱筱: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点!   成君:嗷嗷,我心灵受到了极大的伤害,今晚就睡这了!   ~~~~~~~~~~~~~~~   清晨第一缕阳光从窗外射进来,成君睁开眼,看了下时间,还早。经过一夜,她满足地从陆仁洲床上爬起来,床畔自然不会有人。   她窸窸窣窣换掉身上的衣服,把穿了一夜的黑色T恤叠得比商场包装还要漂亮,工工整整放在铺好的床上,然后拍拍手满意地走出卧室。   陆仁洲不出意料地睡在客厅沙发,一手枕在头上,身上盖着一条薄被,呼吸均匀。成君放轻脚步,蹑手蹑脚走到门边,防盗门“滴”一声打开,她屏住呼吸,确认客厅没有动静后,才迅速地闪出门外。   ~~~~~~~~~~~~~~~   陆仁洲连续几天没看见她,问钟叔也不知道她的去踪。如果不是晚上下班回来,听见门缝里时不时传来一句熟悉的声音,把莫文蔚的《他不爱我》吼得破音,他大概会以为这是又一次离家出走了。   陆仁洲拿着新弄来两个制作精良的鸽哨,站在门口按密码。“滴滴”,又一次提示密码错误,她把用了两年多的密码改了。陆仁洲垂下手,在门口静立片刻,拿起手机给她发信息:接电话。   成君唱着“他还是赢走了,我的心”,再一次把手机挂掉,翘着腿,往嘴里扔了一块薯片,口吃不清地拿话筒继续吼,“哦~他不爱我!”   “嘟嘟”,最新款诺基亚手机提示电量低,成君咬着薯片,立刻跑去卧室找充电器。插上电源后,手机进来一条短信:成君,接电话,我有话跟你说。   成君想了想,手指飞快地打了几个字,酷酷地回过去:没什么好说的。   陆仁洲:听话,我们好好谈谈。   成君继续酷酷的:你以为我还是小孩子吗?   成君撇撇嘴,把手机一扔,跑到客厅拿话筒对着门口继续歇斯底里:“嗷,他不懂我的心~”。声音穿透隔音效果极佳的一堵墙,顺利地传到陆仁洲耳里。   成君睡了个好觉,带着黑色运动帽,一身轻爽地出门。对面的门倏地拉开,她吓得一个激灵,手忙脚乱地猛按电梯。凌晨五点的电梯空无一人,数字从一楼开始不断跳上去,但还是不够快。   眼看陆仁洲伸手要够到她,成君猛地后退两步贴近楼梯间的门,警惕地瞪着他,眼神像看陌生人一样。陆仁洲微微一怔,成君趁着他愣怔的空档,扭身跑进楼梯间。她抓着扶手跑下几个台阶,听到身后推门追上来的声音后,不由加快脚步。   刚窜到下一层,头顶传来陆仁洲站在上一楼隐忍的声音,“你别跑,我不追。”   成君刹住脚步,站在原地微微喘气,抬头看见他的裤脚停在拐角的地方,一动不动,声音无奈又重复一遍,“不用跑,小心摔倒。”   晨曦从窗户洒进来,成君眯起眼,咬着唇不吭声。楼梯间空荡荡的,还能听见她喘气的声音,两人安静地站了一会儿后,她才转身继续往下走。   成君目视前方,心不在焉地转着方向盘,教练伸手气急败坏地地拍了两下喇叭,她蓦地一惊这才回过神。教练挥着手,嫌弃地赶她下车,“简直是浪费我时间,你到底回去练习了没有?今天就练到这,下去背书。”   头顶的太阳毒辣,成君呆呆地下车,垂着头往休息的帐篷走去。   她突然顿住脚步,若有所觉地抬起头,几米远同样的烈日下,衬衣长裤的他挺拔而立,眼睛灼灼地盯着她。酷暑高温,别人都挥汗如雨,碰到车盖都会被烫,他却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影响,一如既往地清风明月,温润如玉。   陆仁洲走过来,低头看了她一眼,拉着她的手往阴凉处走。成君反应过来撅着屁股往外抽手,被陆仁洲一用力拉进怀里,半拖半抱拽到一个无人的帐篷下。   在滚烫的太阳底下走过,两人身上都热得发烫,成君扭着身体,不安分地挣扎,体温灼人在紧贴的身体间持续攀升,烫得烘人。陆仁洲毫不介意,仍旧抱着她不松手。   同期的学员立刻发现沉闷驾校内极度不和谐的一幕,吹着口哨哄笑。成君在他腰间重重拧了一下,陆仁洲轻哼一声,低头轻哄道:“不生气了?”   “谁生气了?”热热的气息喷在她耳边,痒痒的像把羽毛刷过她的耳垂,成君没出息地浑身一抖,扭着头又赌气道,“我为什么要生气?”   “我惹你生气了。”   “哼……”   “这是驾校,你特么谈恋爱能不能回家!”一个学员开车路过,注意这里的情景一头撞到路障,脾气暴躁的教练气得冒火。   成君已经连续几天被这教练骂得浑身酸爽,听见这话,抬起头圆目一瞪,敢怒不敢言。   陆仁洲按住她的肩膀,笑得清隽如竹,“没在这地方谈过,试试。”      ☆、我的初吻      “没在这地方谈过,试试。”多么玉树临风的男人,贱兮兮一句话把狂躁教练呛得无言以对。学员纷纷向成君竖起大拇指,眼里的赞赏毫不掩饰:好勇气!   陆仁洲笑得云淡风轻,朝学员微微颔首,目光在兀自咬牙切齿的教练身上稍作停顿,很快像没看到一样淡淡移开,牵着成君的手往驾校外走。   烈日当空,空气粘稠得好似凝固住了一丝风也没有,整个驾校像个大大的蒸笼,闷热得要命。酷暑难耐,人也变得迟钝,成君拎着双肩包,脑袋懵懵的跟在陆仁洲身后亦步亦趋,接受学员目光的洗礼,有种走在万众瞩目的红地毯上的错觉。     陆仁洲扭头看了她一眼勾起唇角,默默走到她右侧,男人的身高优势立显。她仰头看见一片阴影,不知为何呆了呆,一句心里话脱口而出:“以后生的儿子也要这么高。”   陆仁洲愣住:“……好。”   他垂眸看她,眼角眉梢都是盛不住的笑意,成君眨眨眼睛反应过来,甩开膀子撒腿就跑。陆仁洲手握成拳,抵在唇边低低笑了一会儿,抬眼见她撇着头杵在他的车旁,又笑了出来。   还好,没傻。   坐进车里,成君还是别扭地不肯看他。陆仁洲拿出方手帕,倾身温柔地替她擦掉鼻尖的汗珠。成君缩一下头,浅褐色的眼睛圆溜溜地瞪他。   陆仁洲手上微微一顿,成君趁机偏首,一张嘴,皓齿咬住他的手指。陆仁洲手上不动,慢慢勾起唇角,静静地望进她水凝凝的眼里,眼底满满全是纵容。成君泄气地松开嘴,别过头,“谁跟你在这地方谈?”   “那换地方谈?”   重点是难道不是主语“谁”?成君发现这男人耍起贱来,可以天下无敌。   陆仁洲轻轻笑出声,手指抚上她的眼睛,“不要这样看着我。”   他摩挲她的脸颊,动作变得越来越轻柔,辗转反复,像是怕惊醒沉睡的精灵。这干净没有杂质的双眸,将他深深吸引,从此只属于他。   他的体温透过指腹,一下一下传递到她身上。而他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,对她,一直都极具迷惑力。成君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,但被他眼底的暗潮惊住,脑袋又变得钝钝的,望着他俯身过来,将她困在狭小闭塞的空间。   “你介意我现在汗渍渍地吻你吗?”陆仁洲问。   “啊?”   成君还来不及反应,他的唇突然就压过来,软软的温温的,,辗转轻舔,太真实太亲密。   成君的脑袋轰地一声,浑身血液登时都热起来,迅速地点燃她的体温。他的脸近在咫尺,近的她数得清那微微颤动的睫毛,脸上全是他轻轻呼出的鼻息,成君身体一软,感觉整个头皮都麻了。   陆仁洲稍稍退开一点,鼻尖对着鼻尖,紧紧盯着她的眼睛,眼神灼热似火。他开口,声音微哑,神情带着诱哄,说的话却像个绅士一样,认真询问:“你介意我这样吻你吗?”   “……”   你不是已经吻了吗?   陆仁洲叹了口气,抬起一只手,挡住她的眼睛。她的睫毛划过他的掌心,挠得他心痒难耐。陆仁洲再次倾身,这一次,比刚刚激烈多了。   他搂住她的腰,将她扣进自己怀里,成君被抵在位置上一动不动,只能被动地感受他带来的一阵阵悸动。他含着她的唇反复吮吸,力道之大吓得成君一把揪住他的衣服。她招架不住,浑身发软,别过头砰一下撞到玻璃,闷哼一声。   陆仁洲轻吻她的唇角,将捂着她眼睛的手伸到后面,包住她的后脑勺。过了一会儿,他似乎又不满足,舌头稍稍用力,探进她微微张开的嘴,轻轻描过她的牙龈,激地她又是一阵轻颤。   陆仁洲轻轻哼笑一声,看见她微阖的眼,忍不住舌尖一卷勾住她的舌头,继续深入。成君感觉呼吸都乱了节奏,舌尖嘴里全是他的气息,她本能地回应着他的追逐,让陆仁洲吻得更深。   他蛮狠地将她禁锢住,身体紧紧贴着她的,像那晚她做的那样,不留一点缝隙。车里明明开着空调,她却可以感觉到两人之间不断攀升的温度,她拽着他衣服的手心都在冒汗,意识到这一点后,她觉得身上更是滚烫。   太多年的感情,一瞬间释放出来,陆仁洲有点控制不住。他的情况不比成君好多少,他抱着她,不停地吸舐,希望通过这个途径缓解体内的燥热。不知过了多久,成君觉得自己快喘不上气了,她哼了一声,抵着他的胸口推他。   陆仁洲咬着她的唇,停下动作,两人头抵着头,都努力克制自己错乱的呼吸。车里静悄悄地,只剩两人的喘气声。陆仁洲又开始吻她的唇角,一下一下轻轻舔舐,良久,他终于开口,声音沙哑得厉害,“成君,我不想再等了。”   他说我不想再等了,教你驯鸽教你做人,看着你慢慢长大,长成现在的模样,那由时间汇成深入骨血的爱不能再等了。他想以一个男人的身份,而不是路人哥哥的名头,陪着他的姑娘继续长大,直到走到世界尽头,不想浪费一分一秒一时一刻。   他说我不想再等了,不想给你选择的机会,只想一个人拥有你。除了我,别人给你的,我都不放心。或许这样做太过自私,但感情何尝不是自私的。也许有一天,她碰见更合适更喜欢的人,那他会怎么做?陆仁洲做不了这样的设想,也许会放弃吧他想,多么矛盾。他比她大了近九岁,第一次见她时正是她现在的年纪,可在这份感情上,还是会冲动。   他说我不想再等了,你的试探你蹩脚的伎俩,我都看得清楚,甚至享受那种满足感。所以这一次换我来主动,让你也感受到,那种被我需要的满足。   成君的脸红得可以滴血,整个人都在发烫。陆仁洲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,眼睛仍一瞬不瞬地凝视她,空气里的燥热因子没有因为这样刻意的分开而平息下来。反而她的心脏砰砰砰狂跳,她咬着唇,怕一不小心就会跳出来。   成君不是容易害羞的人,她看过他洗澡还敢调戏他,可此刻就是控制不住地心慌意乱。她有些懊恼,语气也是嗔怪,“你是不是背着我跟别的女人亲过?”   这种走在路上,路人都忍不住要多看几眼的男人,虽然没见过他跟哪个女人过分亲昵过,但保不齐有投怀送抱的。   这是陆仁洲今天第几次轻笑出声?他用食指轻轻点在她如果冻般娇润欲滴的红唇上,是他用力吻过的痕迹。他低下头,再一次印上她的唇,如此反复。过了良久成君再一次推开他时,他抵着她的额头,声音低低含笑,带着无边的宠溺和缠绵,“没有,全留给你。”   一个二十六岁品貌非凡的男人,在你什么都不敢想而他正当年纪的时候,就将所有都保留给你,多动听的情话。   成君轻轻撞他的额头,他们之间不需要太多语言,跨过那道线,风景自成。   驾校学员下课后,顶着烈日汗流浃背走出来,发现路边停着一辆黑色低调的好车,两个已经离开很久的人,还坐在车里低语笑骂耳鬓厮磨。   要不要这么秀恩爱!   成君余光看见同期学员八卦精光乍现的眼神,红着脸催促,“快走快走!”   咳,老男人第一次越界,难免失控点……   两人回去的路上都有些尴尬,突然变了身份,还真有点不适应。成君打开音乐,不知名的法语歌曲在车里流淌,她撑着下巴作认真倾听状,过了一会儿,开始控诉,“那天晚上你把我一个人扔在房里!”   原来还没消气?陆仁洲失笑,“难道让助理姐姐在门口吹风,我们自己在卧室里,玩?”   听着好像很有道理,但是哪里不对?成君认为自己在室外高温烘晒,嗯,当然车内开着空调温度也不低,所以反应有点迟钝了。   “大晚上的,你为什么带助理姐姐回家?”   “助理姐姐儿子都六岁了……”   “她儿子六岁跟你带她回家有什么关系?”   “我有份重要文件落在家里,第二天一早她要交到审计局,不巧她还要送儿子上幼儿园,怕迟到所以加完班过来拿。”   “KTV那天晚上,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凶!”继续控诉。   “不告诉我去哪里,不接我电话,难道不该生气?”   是这样吗?   “……我把你公寓打扫那么干净,你一点表现都没有!”   “我说谢谢了。”   “我不要谢谢!”   “莫非要夸你真棒,然后让你继续一天三遍地擦地……”   “凭什么你什么都有理!”   “……”陆仁洲想了想,说,“我错了。”   早承认不就好了~   成君舒服地叹了口气。      ☆、开始调情      离开驾校已经是饭点,陆仁洲带她去吃饭,下车的时候成君就扭捏了,红着脸坐着不肯动。   “怎么了?”陆仁洲问。   “第一次约会怎么能这么草率!”这么有象征意义的时刻,至少得先洗个澡吧……   陆仁洲被逗乐,“要不我们从明天开始?”   “那不行!”成君拧着眉嘟囔,“亲都亲了,怎么能当没发生!”   陆仁洲嘴角高高翘起,低头吧嗒一下又亲了她一口,“你怎么这么可爱?”   成君捂着嘴晕乎乎的,看见陆仁洲下车拉开副座的车门,笑意温柔地向她伸出一只手,立刻就没有原则地顺从了。   陆仁洲握住掌心的柔软,看了眼她耳根淡淡的粉色,手指动了动,变成十指紧紧相扣。   他们牵手的次数不在少数,她从小就喜欢把手放在他手里牵着到处走,她爱他掌心温暖干燥的纹路,也爱他传递而来的安定力量。但,这是第一次,大手扣住小手时,两人心里都长长地吁了一口气。   跨越这一步,花费的时间太长,经历的也太多,以至两人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情,又各自起了涟漪。   成君吃了有史以来最心神恍惚地一顿饭,两只眼睛一刻不停地望着对面的人。陆仁洲夹了一颗水晶虾放在她碗里,“快点吃。”   “你今天怎么不用上班?”   “嗯,要追女朋友。”陆仁洲看了她一眼,浅浅笑。   “……”吐艳。   过了一会儿,成君在桌子底下,开始用脚尖踢陆仁洲的鞋,正想说话时他的手机响了。陆仁洲笑着低声对她说了句“等一下”,才接起来,“你好!”   成君索性放下筷子看他,陆仁洲察觉到她的视线,对着电话声音也温和了几分,“恭喜你!”   “……”   “好,再见!”   “谁呀?”成君撑着下巴问。   “吴若水。”   “她打电话给你做什么?”山洪那次过后,成君就没再见过吴若水,后来听说她有男朋友了,还窃喜好一阵。一听到她打的电话,成君觉得为了对得起自己现在的身份,怎么也该有所表示。   “为什么对她那么有敌意?”   “她喜欢你!”   陆仁洲笑,“她要结婚了,邀请我参加她的婚礼。”   “咦?这个很好吃!”   “……”   吃过饭,陆仁洲带她回鸽舍,自从考完试她就一心扎在某计划里,根本没时间去看钟叔,小老头已经颇有微词。   到鸽舍的时候,成君从飘乎乎的状态里稍稍脱离一点,偷偷摸出手机在临时建成的狂热追夫群里扔下一句话:“搞定!”   群里立刻炸开了,如果说成君刚刚还有点在做梦的感觉,那么现在,被震麻的大腿真切地告诉她:陆仁洲是她男人了!   ~~~~~~~~~~~~~   客厅里静悄悄的,钟叔阖着眼躺在老藤椅里午睡。穿堂风裹着热气轻轻暖暖而过,老蒲扇在他手中摇着摇着就掉到地上。   两人轻手轻脚躲进厨房找冰饮,最后在一盆冰水里找到。他们都知道,钟叔一个人的时候总是过得很随意,有时候中午吃剩的热一热就能做晚饭,不像他们在时食谱总是讲究的。   这个一辈子都在尽心照顾别人的小老头,每到夏天就喜欢变着花样做糖水存着,百合红豆西米,这些都是必备的,就怕他们随时会回来,急咧咧喊口渴。钟叔说用冰水存着不怕过午变坏,喝起来清清凉凉的又不会刺激胃。   老一辈吃过苦的人,似乎总不太喜欢这些科技变革带来的实惠,比如空调,比如冰箱。钟叔固执地认为,夏天就应该热得汗流浃背才尽兴,菜就要就着新鲜的吃才好,某种程度上说,这是个可爱又固执的老顽固。   只是他的顽固,从来都只用来要求自己,他会尽心对你好却从不强求你能做到跟他一样。就像她去南市前,他讲的那个故事,无法靠近不会打扰,只能默默地关心。也正是因为那个故事,当时她离开江林时,并没有想象的害怕和彷徨。   陆仁洲十六岁建起这个鸽舍,钟叔就跟过来全职照顾他,他跟钟叔的亲近并非源于血缘胜过血缘。如果说他的气度是陆家几代人积淀而成与生俱来,那么他对感情的态度就一定是受钟叔影响。   钟叔告诉她那个故事时,她坐在鸽子声中还害羞了一小阵,原来钟叔早就看出她悄悄藏着的小心思。他点破了,成君当时以为钟叔劝她回避,也是希望她能做到不打扰。   但是钟叔戳她额头直骂她笨,他气呼呼还不忘诗意道:“有一种感情是可以逃过时间的过滤,慢慢沉淀下来,历久弥新。”   成君似懂非懂地肯定,“我是不会变的。”   现在想来,身边这个男人数年来对她捧在手心里的守护,等她长大,不正是钟叔说的不打扰。钟叔当时笑得那么意味深长,也许只是想向她暗示陆仁洲暂时无法道破的感情,那晚是她理解错了。   成君掀开盖子,白瓷碗里白白蓬蓬的薏米上面飘着百合红豆,看着好看极了。她用瓷勺舀了一口喂到陆仁洲嘴里,一抬眸撞见他眉眼里的情意,踮起脚尖飞快地吻了一下,然后靠在他怀里吃吃地笑。   “吱呀吱呀”,是钟叔那张老藤椅的声音,成君红着脸从陆仁洲怀里跳出来。听见他低低的笑声,羞得轻轻拍了他一下,被他擒住手从厨房拖出来。   “哎哟,我的小心脏!”钟叔捂着头喊,“你们能不能出点声,人老了不惊吓!”   成君垂着头躲在陆仁洲身后不说话,钟叔见她这德行就哼哼,“没良心!你别挡着她,让我看看这小魔王良心丢哪了?”   “你说还是我说?”陆仁洲偏头征求意见。   成君想了想,探出半个脑袋,“钟叔……”,她眨眨眼睛,默默将十指相扣的两只手伸出来,摇了摇,笑眯眯地看着他。     一把年纪的人了,绕着两只手转圈,话都说不囫囵,“你们?你们!我天!”   “我,我!”过了两分钟钟叔仍旧颤着手,“你,你们?”   “第一个知道哦!”成君强调,两人讨论后觉得于情于理,都应该先知会小老头一声。   “锵”!将重磅炸弹扔下去,成君依在陆仁洲肩上,满意地看到有人表现比她还傻。   “好,好!”钟叔欣喜地绕了一会儿圈后,让两人并排站着不动,心事终了似的大大松了一口气,目光极尽慈祥。随后脸色骤然一变,眼刀横扫,掐着腰,开始忿忿不平,“秀恩爱!你再秀!我说怎么突然没良心了!”   “……”   钟叔飚了十分钟良心被狗咬的类似理论,脾气就没了,转头就木着个脸去做晚饭。   还不到三点呢,要做满汉全席么?   成君跟陆仁洲对视一眼,跑进厨房,“钟叔好辛苦的,我要来帮你!”   她窜到水槽边,热情地拿起胡萝卜要削皮,被钟叔拍了一下手,“去去去,别烦我!”   她笑着一扭头,还没说话,就看见钟叔眼眶竟然有点红,一下子静默了。   她忽然想起钟叔跟她说起那段故事时,平和安静的表情,可究竟这半生独守何其艰难,也许外人永远都不会懂。   ~~~~~~~~~~~~~~   成君被钟叔赶出来,看见自己男人靠在沙发打电话,腿上放着一台笔记本。工作上的电话,他的措辞总是很严谨,虽然只有寥寥数语,但成君看在眼里就满心地自豪。   陆仁洲腾出一只手将她拉到身边坐下,一边将电话一边随意地捏着她的手玩。成君偎在他怀里安静了一会儿,见他还不挂电话,偷偷看了眼厨房,撑起身体,故意在他脸上吧嗒一声重重亲了一口。   声音大得,电话那端瞬间消声,陆仁洲下属犹豫了一下,慌忙道:“那我就不打搅您了,您忙!”   陆仁洲道貌岸然地又指示了几句,掐断电话后,就将还在坏笑的人一捞,按在胸前,捏住她的鼻子以示惩戒。两人正闹着,身后重重“咳”了一下,钟叔靠在厨房门框歪着头很无辜,呐呐问:“我是不是电灯泡?”   “……”   成君把钟叔瞪回厨房后,想起刚刚脑海里闪过的一个严肃的问题,“万一我考不上大学,你会不会嫌弃我?”   “不会。”成君的男人很纵容她,“我会让你复读,回江林一中。”   “……”   幸好,几天后高考成绩出来,成君的成绩虽然比不上学霸逆天,但也不差。      ☆、继续调情      高考查分系统开放那晚,成君陪陆仁洲在书房加班,钟叔端了两杯牛奶进去后就知情识趣地带上门,把二人世界留给他们。   那天回鸽舍看到鸽子成君就不舍得走,陆仁洲索性让她搬回鸽舍住,钟叔可以照看她也能多个人陪陪。但是成君担心万一又闹出不好的报道所以不太愿意,陆仁洲倒笑了,“我不会让这种事重复发生一次。”   那样措手不及的一战对他而言,是莫大的失败,岂可放任第二次出现。   成君翻着手里的《赛鸽天地》,隔一阵就抬眼看看桌前专心画图的男人,眼睛忍不住冒心心,真是百看不厌越看越靓。她的视线胶着,整整两分钟眼都不带眨一下,陆仁洲手上不停,唇角却渐渐勾起,“困了就先去睡。”   成君从软椅上爬起来,站到他身边,“还没好吗?”   “还有文件要看。”陆仁洲将图纸卷起来,拉过她的手腕,握在手中轻轻揉捏,“你先去睡,到十二点了我叫你。”   “要抱抱~”成君撒娇。   陆仁洲笑起来,手上一拉将她抱到腿上,“真黏人。”   “你喜欢我黏你。”成君往他怀里扎,颇是恃宠而骄。   陆仁洲不想否认,低低“嗯”了一声。   成君靠在他胸前,右手滑到腰上跟他的左手十指相扣,微微仰起头看他。陆仁洲了然,低下头含住她的唇,又是一阵缠绵。   都亲了这么多次,成君还是一碰身体就软下来,浑身血液迅速窜起来,她捏着他的手指,感觉到他用更大的力气反握住她的。成君正头晕目眩间,陆仁洲突然猛地推开她,头微微垂着,胸膛微微起伏。   “怎么了?”成君迷离着双眸,茫然地看他。   他的鼻息喷在脖颈处,热热的,成君扭了扭身体,立刻被他制止,下巴抵在她的头发上,“你先回房休息。”陆仁洲沙哑地开口。   成君灵光一闪,笑眯眯勾他的下巴,“陆陆,我知道了。”接吻都会害羞的人,不忘捧着红扑扑的脸蛋,凑到男人耳边轻声调戏,“你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,我理解。”   灯火通明的书房,狠狠窜起的燥热将他白皙的脸上也灼出薄薄的红晕,他克制着,在灯下隐隐散发着一股勾人的劲。   陆仁洲木着脸把人放到地上,“去休息。”   “不要,我还等着查分呢。”成君又搂住他的脖子,好奇,“听说憋太久会坏的?”   “现在记起来要查分?”陆仁洲眼刀劈过去,“还想不想要克拉克?”   “……”克拉克鸽系,世界鸽坛明血,模样威风凛凛,定向能力全球公认的强大,成君艳羡很久。成君在世界名鸽和陆仁洲之间抉择,最后痛苦的得出结论:陆仁洲常得,而名鸽不常得,先把鸽子搞到手再说。   她磨磨蹭蹭收好东西,默默带上门,陆仁洲轻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,下一秒去而复返地某丫头探头进来,“说真的,这样以后会不会不好用?”   眼见陆仁洲要摔桌,口头上终于得到满足的人长长地吐了一口气,机灵一闪,风一阵溜进自己房里。   成君是不紧张查分的,大局已定,早知晚知不过是时间的问题。用她的逻辑来说,万一考不好,岂不是要多浪费几个小时去心塞。所以零点陆仁洲没来叫她,她就愉快地一觉到天亮。   早起逗鸽子,她还体贴地关心自己男人,“昨晚你没事吧?”   “……”   陆仁洲横了她一眼,已经不想跟不知羞的人说话,还是钟叔乐呵呵地用手指跟她比划。   “五,六,七?九?”成君哇唔一声就要往楼上书房跑,陆仁洲斜了她一眼,把蓝色便签纸推到她面前,成君盯着那干劲有力的总分569,以及底下各科详细的分数怀疑,“不会是我考得太差,你为了不让我伤心帮我造假了?”   “霸道总裁看多了吧。”陆仁洲慢条斯理喝粥,眼都不抬。还在为被调戏的事实懊恼啊~   成君这边刚看到成绩,桌上手机就轰轰响起来,筱筱、学霸以及武天同学接连打进来,同志们互相慰问热情似火。陆仁洲出门成君都没时间缠他,他嘭地一声甩上车门,一踩油门绝尘而去。钟叔在门口浑身一凛,爱情哟!   成君吃过早饭给林小光挂了个电话过去,那小子还迷迷瞪瞪,显然没睡醒,“考个二本应该不成问题,反正我妈知足了。”   林小光是被成君得意洋洋的569炸醒的,一咕噜爬起来讲古论今,开启话唠模式。   “没想到啊没想到,你这一本线都可以了吧?诶,我说你怎么就突然开窍了呢,小时候都要擦着鼻涕跟我一起吊车尾的啊!女大十八变,一变吓一跳!我妈要知道你考这分肯定念我,早知道应该让我跟你混啊,说不定也考个570回家了。”   成君只听到一句话,“你才留鼻涕,太久没把你打得鼻血跟着鼻涕一起留下来,手都痒了!”   “诶,你给你妈打电话了吗?你们家最近开的是世纪大战啊。”   “什么世纪大战?”   “你妈和王志强,王志强和王爱莲,王爱莲和你妈,总之是三方会战。我这暑假在家光听他们吵架就长知识了。噢,对,还有一个小孩夹在当中天天哭。”   “……”   樟芗镇拆迁后,镇上大部分人搬到安置房,林小光家和林爱贞又是对门。林小光说,三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那都是小的,那三人见面就掐,林小光妈妈一开始嫌吵还会过去劝,现在哪天要是不吵那都不正常。   没想到这不正常的一天这么快到来,这天是成君报考志愿的日子,陆仁洲正巧在外地出差,就让司机送她去南市。她认定了学校,专业也事先跟陆仁洲商量好,所以她填得很快。把志愿表交上去后,成君就坐在位置上跟筱筱学霸打闹。   武天看了她一眼,走到她桌前说:“你出来一下。”   成君再迟钝也猜到他想说什么,KTV那晚过后,武天给她打过几次电话,还说要来江林找她,但每次都让她岔开话题。话说破了,以后做朋友就尴尬了,所以成君和陆仁洲确定关系后,有次在班级群里就趁武天在的时候直接说,自己要去跟男朋友约会了。   武天的态度很坚决,一副你不出来就赖在你面前不走的狠劲,成君有点头疼,手机响的时候,她几乎是跳起来接的。   林小光吓了一跳:“你怎么了?”   成君佯装急事,站起来匆匆忙忙走到教室门口,才说话,“怎么了?”   竟然真是急事。林小光说,王志强趁林爱贞没注意,把自己儿子抱走,已经几个小时不接电话。林爱贞在他口袋里找到一张借条,是赌场开的,欠了七十多万,还钱日期是明天。   虎毒不食子,但赌场上输红眼的人,哪里还有理智,更别提人性了。就在刚刚,王志强打电话过来要钱,让林爱贞拿一百万跟他换儿子。   可笑世间事太荒唐,林爱贞没想到他真会拿自己亲生儿子下手,而王爱莲除了骂“孽子”什么忙也帮不上,还要拦着林爱贞不让她报警。   “我妈让你打电话的?”成君在电话里沉默片刻问。   “……没。”林小光愣了愣,“不是你让我盯着呢吗?”成君想起自己走时,是嘱咐他盯牢了,有机会她是要回来给他们好看的。当时小灰之死成导火索,将她积攒的满腔愤怒和刻骨恨意一夜间爆发,几乎是咬着牙发誓此仇不报非君子。   几年过去,愤怒还在,恨意却已经消了。   成君让司机直接送她去樟芗,武天见她神色凛然地跑下楼,也跟了上去。他一把拽住成君胳膊,“发生什么事了?需要我帮忙吗?”   “不用了。”   成君不想多说,武天却沉下脸,“我是喜欢你,但你有必要这样躲着我吗?难道连朋友也不做了?”   成君恼了,“上车!”      ☆、拧麻绳      武天上车后,成君就悔得想拍自己,刚刚见他神色坚定甩都甩不掉,一慷慨激昂就想跟他好好说话。现在话是说完了,她说得也足够清楚,武天表示明白,但是他话锋一转,油盐不进道:“我也有我的自由!”   成君暴躁地想掀车,前面就是学生街路口,她忍了忍,试试还能不能做朋友。   “我要回家找麻麻,要不你下车?”她望着武天诚恳道,“我们改日再聚!”   “我听到你刚刚说到报警,我不放心。”武天揉了一下头发,也有点挫败,“你就当带我去免费玩了一圈。”   “我又不是去玩。”成君强调,“我真的有事!”   武天声音一滞,突然道:“我报了西省大学,以后说不定都见不上几面了。”   这真不是初识的那个阳光中带着点痞气的男孩,武天算是她在南市一中认识的第一个朋友,话说到这个地步她真有点舍不得,成君抿了抿唇不再说话。武天就是根拧绳子,越拉越紧越扯越乱,晾着,等哪天他自己找到结头才能解开。   车里一度安静下去,她跟武天之间第一次无话可讲,气氛有点尴尬。期间成君接到陆仁洲的电话,她捂着脑袋,在要嗲一点还是低调一点,给武天致命一击还是口下留情,之间徘徊抉择,以至于声音格外飘忽诡异。   陆仁洲在电话那边挑挑眉,“你跟谁在一起?”   “没有!你胡说什么!”她龇着牙表示脑仁疼,这也能猜到!成君沉默片刻,最后沉吟道,“情况紧急,我要回樟芗一趟。”   她直觉不能让陆仁洲知道,他车里此时正端坐着一个觊觎她女人的其他男人,刚刚他们还就这个问题进行了激烈的争论。   陆仁洲知道了樟芗那边的事,不由担心,即刻开启满格的唠叨模式。   “你放心啦,我不会胡来的。”成君娇笑了一下打断他,对电话里小声道,“晚上我不去机场接你,你自己乖乖回来哦。么么~”   挂断电话,武天欲言又止看了她一眼,成君神色自若地拿起手机问林小光是否报完警,得到确定答案后,就靠着位置闭眼假寐。   就是这么高冷!   说实话,其实她没必要回这一趟,一则她也帮不上忙,这种事交给警察是最好的办法,二则不见得她就会着急那小不点的安危,好歹是王志强的儿子,她才不是什么胸怀宽广之人。只只不过听到林小光说,林爱贞都急哭了,她心里还是一颤。   成君一直认为,林爱贞于她而言算不上母亲家人,只是两个相依为命的个体,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好几年,她一直这么认为。小时候她会故意做一些事情讨她注意,后面就无所谓了。林爱贞与她有一套特殊的相处模式,成君会帮晚归的她留个门,若是遇到麻烦林爱贞即便不情愿也是会出手帮忙的,只要成君不给她惹祸。   当然了,成君不惹祸的时间稍微少一点。   只是后来王志强出现了,这种相处模式就被打破了。成君琢磨过,林爱贞应该是一个人过腻了,所以找个人搭伙玩玩。王志强是会哄人的人,把林爱贞哄开心了,她玩着玩着觉得还不错,就玩出了个小孩。   成君没有父亲,她自作多情地想,林爱贞一定觉得已经养了一个小魔王出来,坚决不能再养第二个,所以小不点就有了父亲。   只是,这父亲还不如没有,成君冷笑。   ~~~~~~~~~~~~~~~   到樟芗时,已经快中午了,林小光在小区门口接他们,看见一个陌生男孩跟在成君身后下车,就默默地卧槽了。他愤慨地挤到成君身旁,压低声音骂:“林成君,你什么情况?”   林成君被陆仁洲亲得神魂颠倒当天,就打电话跟林小光得瑟,“以后你得叫我陆大嫂了。”林小光没想到,她竟然带着别的男人衣锦还乡。   林小光从小脑洞略大,脑筋能转几个弯她不知道?一见他便秘的表情,成君呵呵一笑,就踹了他一脚,“看!我腿就这么长。”暂时还踏不了两条船。   这话也就林小光能听懂,武天跟在他们后面有点丈二摸不着头脑。林小光回头冲他友好一笑,“我是她青梅竹马,林小光。”他又补充,“互相嫌弃还不离不弃的那种。”   武天除了被青春期感情冲昏头脑的这一点外,还是很优秀很开朗的,简单来说就是自来熟,很快就跟林小光聊起来。这一点跟成君很像,成君还暗搓搓地得出自己的结论,“你不是喜欢我,你这是自我迷恋!”没想到这世上有个人,跟你一样活泼开朗落落大方!   武天无言以对……   林小光带着他们上楼,这还是成君第一次到他们的新家。林小光说,镇上的人大部分都住在这几栋楼里,就是串门不像以前方便了,没以前热闹也没以前自在。   他们住在六楼,一层共有四户。林小光家是601,林爱贞家是603,两家正好对门。没错,这里已经完全称不上是她家了,成君想。   此时,林小光妈妈正在603安抚林爱贞,屋里另外一人是民警。成君走进去的时候,三人都愣住了,她已经很久没回来了,有近两年了吧。   林爱贞神色一动,最先反应过来,她的脸色非常憔悴,声音有点沙哑,成君听得出来她极力维持的不咸不淡:“你回来做什么?”   成君一句“看好戏”差点脱口而出,想了想,还是吞下去,不疾不徐应道:“玩玩呗。”   屋里有很多玩具,地上沙发上扔的到处都是,一看就是家里有个得宠的小孩。几乎可以想象一个小不点把这里当做乐园,爬上爬下玩得不亦乐乎。成君撇撇嘴,环顾一圈,两室一厅的格局,大厅本就不大,挤了四五个人显得更加拥挤。好在阳光通透,整体条件还算不错。   “王爱莲呢?”成君问。   “大概是出去找儿子了呗,通风报信也说不定。”林小光妈妈指着倒在地上的椅子,“我们报警后,差点跟我们打起来了。真是什么鸡下什么蛋,生了个畜生儿子绑架自己孙子,她还有脸撒泼。”   正在这说话的当口,民警抬抬手示意他们别说话,他站起来走到阳台接电话,很快就走进来告诉他们,“在火车站发现可疑目标。”   半小时后,警察就传来消息,找到孩子了。不到三周岁的小孩,根本不知道被自己爸爸绑架,差点卖到外省。警察把小不点送回来时,他还哭着要跟爸爸去买小火车。   林爱贞一把从警察手里接过小不点,成君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神色,不由怔忪。林爱贞搂着小不点又打又骂,眼圈渐渐就红了。有人哭有人劝,屋里好不热闹。   成君握了握拳,抿着唇微微别过头,听见警察说:“王志强跑走了,我们正在全力抓捕。不过还是要提醒你们小心,他有可能会回来报复。”   “这几天会加强这片民警的巡逻,有什么问题尽快跟我们联系。这种亡命之徒什么事都做得出来,如果碰到他千万不要硬碰硬。”警察最后叮嘱。   警察最后一句话,让屋内几人都神色一凛。   “等会找人换把锁。”成君看了眼林爱贞,又马上移开眼,声音极淡。   林爱贞“嗯”了一声,情绪也渐渐平静下来。   简单吃过饭,已经两点多了。成君想让武天先回去,他跟也不知是真心假意,说是跟林小光一见如故,反正回去没事,再玩一会儿。其实武天也听到了警察的警告,成君不走,他自然想留下来陪她。这会儿,还有她那陆陆什么事?   而林小光这也是个人来疯,拾掇拾掇就热情地拿出牌在自家开了一桌斗地主。成君有了身为陆大大女人的自觉,坚持拒绝跟有不良企图的人玩这种蛊惑人心的游戏。   她窝在一盘不动声色地看电视,可这边太热闹,她还是忍不住走过来瞄几眼。这一瞄,她从小在林爱贞数年如一日熏陶出来的牌技,这时候明显蠢蠢欲动地想出来秀秀。   她站在林小光身后指点江山啊,只差撸袖子亲自上阵了,那所谓豪情万丈!   身后突然想起一道熟悉的声音,犹如晴天霹雳,“情况紧急?嗯?”      ☆、完结      屋内原本玩闹的声音停下来,只有电视剧悲情女主嘤嘤嘤小声啜泣的声音在绵延回荡。   成君僵着笑,使劲挠林小光那壮硕的手臂。谁特么那么有才说要留着门的!又是谁特么非说要随时注意对面603的状况!请问你注意了么!人家大摇大摆走进你家客厅为什么你都没发现!   嘤嘤嘤。   陆大大,我是你纯洁无辜的女朋友,你为何要用形似捉奸的眼神看着我……好可怕!     也就是那么几秒钟,时间在空气中凝固,心理素质上佳的某人,上演女人传统特技,刷地一下换脸。上一刻还是石化的表情,下一秒姑娘脸上就堆满灿若桃花的笑容。   “嗨,嗨~”   呵呵,陆仁洲眯了眯眼,原来是这么跟男朋友打招呼的?   成君小媳妇似的垂下眼睑,那么男朋友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……   ……     一旁,林小光妈妈坐在沙发里不明就里地望向他们,武天则抽着嘴角别过头。一定要这样不分时间场合旁若无人的眉来眼去吗!不怕伤害人吗?     而林小光作为在场几人除了司机先生外,唯一未觉不妥的人,扔下牌嘿嘿直笑,一副“我很懂你”的表情冲陆仁洲挤眉弄眼。   “哟,陆哥,你这就来了?”就追来了哟……   陆仁洲微微一笑,跟林小光和他妈妈打招呼,然后视线慢悠悠落到武天身上。成君一个激灵,挂到他的胳膊上,眨巴着眼睛吸引男人的注意,“你不是晚上的飞机吗?”为什么会杀我个措手不及!   陆仁洲斜睨她一眼,表情甚是清风朗月,“提前了。”   这笑意依旧,但是成君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。依多年来丰富的闯祸经验判断……那,从喉咙里哼出来的轻笑是几个意思?   陆仁洲看了看她哭丧的脸,挑了挑眉,声音清冷道:“去你妈妈那边看一下。”   ~~~~~~~~~~~~~~~~~   林家,小不点被折腾一上午,这会儿刚睡醒,站在桌边眼巴巴地等妈妈泡奶。因为是早产儿,个子比同龄孩子要小许多,小脸瘦瘦黄黄的,一双浅褐色的大眼睛是脸上最出彩的地方。   小孩子大抵都是干净的,成君没在他身上看出多少王志强的影子,不过她还是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。她给陆仁洲倒了一杯水,在他身边坐下不说话。   “你们该回哪回哪去,又不是什么热闹,都挤这里做什么。”林爱贞看向陆仁洲,“你赶紧把她带走,看见我就头疼。”   成君闻言翻了个白眼吗,“你就不能好好说次话?好心没好报。”   她不耐地一偏头,就撞见小不点好奇的眼神。他正吸着奶瓶坐在地上,一边玩玩具一边认真观察沙发的两个陌生人。过了一会儿,试探着蹭过去,垂着眼睛快速地把手中的玩具塞到她怀里,然后迅速地躲进林爱贞怀里。   成君斜了他一眼,幼稚无比地把玩具一扔,“最讨厌小火车了。”   小不点想了想,又从地上挑了自己最喜欢的小汽车,站在她面前,奶声奶气,“这个。”   “第二讨厌小汽车。”   “……那这个?”   “也不要,一边玩去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林成君你够了啊,人家把最喜欢的都给你了。”林爱贞看不下去,“宝贝过来,别理她。”   成君嗤笑一声,一跺脚吓小孩,“走开,最最讨厌你!”   小不点眼里闪过失望,很快又呆头呆脑地吸着奶瓶,提提裤子蹭到她脚边坐下,可我就是喜欢姐姐呀。成君暴躁,“你别黏着我!”   “你再凶,自己小时候比他还黏人。”林爱贞也怒,走过去把小不点拎起来抱走。   陆仁洲抿抿唇角,拍拍她的手背,问林爱贞有何打算。王志强的危险先推到一边,赌场的人找上门,借条是白纸黑字写着的,“如果有需要,我可以帮忙。”   林爱贞想都未想就要开口拒绝,陆仁洲又说:“家里有孩子,赌场的人找上门总归不好。”   “不用你管。”他指王志强,林爱贞冷笑一声,忿忿道,“我也不会替他擦屁股。”   她既然这么说了,陆仁洲也不便再多言。两相沉默,林爱贞看了眼成君,后者紧贴着陆仁洲的胳膊玩手机,她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看向陆仁洲。   陆仁洲察觉到她的视线,垂下眼睑,让成君去找林小光玩。成君不情不愿地被赶出去,因而也就不知道门内交谈的内容。   ……   陆仁洲坐在林爱贞对面,目光坦荡,“那晚您问我凭什么敢许下那样的承诺?现在我可以告诉您。”他停顿了一下说,“凭我对她的感情。”   林爱贞目光微闪,抿着唇不说话。两年前成君有次突然从江林跑回来,面前这个年轻男人轻描淡写地告诉她,叶成程对自己妹妹的舍弃。   当时他说,如果叶成程做不到,如果成君需要,他会一直照顾她。一直。   “我比她大了八岁半,说起来似乎还占了她的便宜。”陆仁洲眸里温柔,“如果她有更好的选择,我会完全尊重她的意愿。”这也是他一直在考虑的问题,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,会遇到更多人,有更多选择,那时他会怎么做。   他们之间,他会把选择权交给她。   林爱贞一滞,很快撇过眼望向阳台外,“我已经管不上她,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。”   “因为她认您。”   ……   林小光家,陆仁洲说:“我联系了这片的治安负责人,抓到王志强之前他们会派人全天守在附近。要辛苦你们,平常也多照应照应。”   “用我肚子上的肉发誓,你就放心吧。”林小光拍拍胸脯。   陆仁洲笑笑,看了眼时间,问成君,“我要回去了,你呢?”   回回回。不要这么冷淡嘛,成君小鸡啄米一样猛点头,顺带着眨眼睛卖萌。先回去把人顺毛了,明天再过来好了。   “那你呢?”陆仁洲问武天。   武天一愣,傲娇道:“我自己会回。”   既然这样,本来还想让司机送送的,那就自己走回去吧。   ~~~~~~~~~~~~~~   屋外盛夏夕阳红得像火,余晖绮丽,将整个小区都裹上了一层浅红色的薄纱,热情又刺眼。小区外有一排新种上的果树,稀稀落落,阳光将它们的影子拖得极长极远,一半笼在阴影里一半浸在那瑰红色里。   车子就停在果树旁,成君为表自己的诚意,哧溜一下滑进车里,嘭一声把自己关车里,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。武天张了张嘴,最终什么也没说,只是脸色尴尬地站在原地。连招呼都不打了?   呃,成君也意识到自己的不礼貌……她光想着陆大大,把武天忘了,人还是她带来的呢。呜呜,刚刚动作太流畅,现在下车应该不好看吧。   陆仁洲走在后面抿了抿唇,将口袋里的钥匙递给司机,“你开那辆回去。”   成君这时才想起他从机场开过来的是前面那辆。囧。   车里闷热得很,她鼻尖冒出细汗,陆仁洲坐进车里启动车子。成君挠挠头发,觉得好歹该跟武天说声再见。   一切都没有预兆。   成君干笑着摇下车窗,阳光晃眼,她登时眯起眼,余光一下子就瞥见树后鬼鬼祟祟的身影。那身影往小区大门快步走去,帽沿压得很低,旁人看不清脸,成君猛地探出身子,“王志强!”   陆仁洲解开安全带,将她按回座位,“你坐着不要动,林小光去通知警察。”   成君坐在车里,看见他和武天以极快的速度向王志强逼近。王志强今天在火车站拘捕后,就与亡命之徒无差,前有警察追捕,后有赌场堵截。一整天如惊弓之鸟,警惕性极高,一旦察觉到危险靠近,立刻如困兽般横冲直撞。   此时正是下班时间,很多摊贩开始摆上来,小区的宁静被打破。   有几个路人很快发现不对劲,好奇地停下脚步远远驻足。   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,王志强不知从哪个摊贩抢来一把菜刀,在空气里乱挥。他自知没有退路了,举着刀冲向路人。场面顿时混乱,陆仁洲见状紧追上去,擒住他的肩试图控制他。无奈刀锋太利,他不得不小心避开。   王志强此时看清来人,停下动作,刀锋正对着陆仁洲。成君的心蓦地一提,立即去推车门,陆仁洲若有所觉,眼睛突然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。   她的手顿时停住,不能给他添麻烦。   王志强没想到自己刚回来就被发现,握紧手里的刀,死死盯着对面挡住去路的人。新仇旧恨涌上来,眼里闪过一抹前所未有的狠戾。他阴鸷一笑,“找死!”手里的刀往前一刺,直逼陆仁洲要害。   正是这时,一直猫在后面的武天奋力一跃,双手捁住他的脖子,用力往后拖。这个动作很危险,稍不注意就会被伤到。陆仁洲及时抬手一劈,打掉王志强手里的刀。王志强猝不及防,像一只发狂的野兽,拼命挣扎。   成君刚要松一口气,看见一个胖妇从角落抓着板砖冲出来,是王爱莲。陆仁洲和武天毫无防备,突然有不明物从远处砸来,避之不及手下一松,被王志强趁机挣开。   王志强已经失了理智,从口袋里掏出水果刀,向背后猛地刺去。陆仁洲当时在武天左侧,眼见到要落到他身上,他猛地伸手一拽将人拉到身后,刀锋堪堪划过他的胳膊,鲜血顿时往外涌。他顾不上看伤口,抬脚对着王志强的腰就是一踹。   王志强闷哼一声,连退几步,还想上前时,被王爱莲抱住,“警察要来了,快跑!”   王志强一愣,反应过来就要往人群外冲,陆仁洲自然不会放过他,捂着手马上追上去。武天紧跟他的步伐,却在迈出两步,被胖妇生生抱住腰。   正当这时,林小光带着警察赶来,几人合力按住王志强。王爱莲背对着他们并不知此时情况,只想拼尽全力救儿子。   也不知她怎么想的,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力量不敌年轻人,成君站在车外远远看见,她抱着武天就要脱人裤子。可怜武天穿着黑色运动棉裤,眼看松紧带都给胖妇扯开了,露出半截灰色内内。成君忍着笑捂住眼睛,警匪片瞬间变成轻喜剧。   武天顾着人家是老人,只能揪着裤子嗷嗷叫,“松手,松手!”   说时迟那时快,内裤快要掉出来了,陆仁洲一回头也噗嗤笑出来。他心善,快步走过去一把捏住王爱莲的手腕。   武天对他的感激之情,一直到医院都溢于言表。   成君心疼地看着护士帮自己男朋友包扎,陆仁洲还没叫,她就在旁边一惊一乍,“噢!噢,轻点!”   林小光把她拖出去的时候,她还很生气,“我陆陆在里边,你让我进去。”   “行了,我大姐,整间房里只有你的嚎叫,不知道的以为您下蛋呢!心疼心疼你男朋友吧,可丢脸了!”   林小光把人带到林爱贞旁边,指着长椅,“你在这陪贞姨坐坐吧,好了叫你!”   ~~~~~~~~~~~~~~   医院走廊人来人往,林爱贞紧了紧怀里哭累睡着的小不点,抬头看了她一眼,又扭过头对着空气,神情冷淡问道:“他没事吧?”   成君正低着头玩地上的格子,闻言微微一顿,硬声答:“没听见我嚎得全医院都听到了?”   “……”神经病。   母女俩又相对无言,成君玩累了,往椅子一坐,过了一会儿,她轻轻偏过眼,目光正好落在小不点红肿的眼睛上。她对着空气瞪了一眼,冷声开口,“这回我看你不离婚。”   林爱贞双唇紧抿,过了良久才接话,“这事你倒是惦记。”   “我才没那闲情!”成君不屑地看了眼比一般小孩怯儒的小不点,讥笑道,“就是觉得有爸爸不见得比没爸爸好?”   林爱贞咬了咬牙,过了良久,口气终于缓和下来,“离婚协议早提了,那王八蛋死赖着不签。”   成君闷哼一声,低头盯着医院的大理石地板。林爱贞看了看她,“叶家的股权给你了没有?”   “给了,转手就卖了。”   “那以后就在江林待着,少回来烦我。”   成君撇撇嘴站起来,走了几步,她又返回来,“你怎么都不问问我考多少?”   “你一个中^央台,林小光一个地方台,这小区还有谁没听说。”   成君梗着脖子往药室走,走着走着就咧开嘴。陆仁洲刚走出来,迎面就看见他的小姑娘一脸傻乐。   “什么事这么高兴?”   “……我没高兴。”说着板着脸巴住他的胳膊小心检查。   陆仁洲不再多问,低头看了她一眼,抬手理了理她的头发。   武天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,片刻后,他走上来站在陆仁洲面前,微微撇过头,声音干涩道:“刚才,谢谢你!”不仅救了我的命,还救了我的贞^操……   陆仁洲笑笑,“你也帮了我很大忙,谢谢!”   武天忽然有些不好意思,两人抬眸相视一笑,成君只觉得诡异。   “算交个朋友,不是?”陆仁洲问。   “……嗯。”   成君:“……”男人的友谊原来如此简单。   “走吧。”陆仁洲度成君说。   武天望着两人相携走远的背影,撞撞林小光的肩,“什么意思?”   林小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,目光深邃,“……大概是,朋友妻不可欺?”   ~~~~~~~~~~~~~~~~   几天后,成君收到江林师范大学管理学院的录取通知书,她选了个看起来很好玩的专业——旅游管理,不久后发现被这美丽的名字坑了。当初陆仁洲直言,这是个华而不实的专业,无奈她好奇呀。不过华而不实有华而不实的好处,她多了更多的时间驯鸽,大学期间参加了许多国家级以上比赛,包括一些认可度极高的国际赛。   而王志强在被捕期间,竟然被查出参与了三个月前多起抢劫案,涉及数额巨大,并致两人重伤,情节恶劣。加上绑架未遂和扰乱社会治安,被判处十年有期徒刑。同时,法院批准林爱贞的离婚申请,因赌场债务属于王志强单方债务,并未判给她。   很久以后,成君从林小光口中得知,王志强因在狱中与人结派,在一次斗殴中伤了右腿,导致残疾,这些都是后话。   ~~~~~~~~~~~~   开学前几天,陆仁洲应邀参加吴若水的婚礼,还把小尾巴带上。喜宴上,吴若水一身红色苏绣旗袍,身材曼妙有致。新人在伴娘伴郎簇拥下来到他们这一桌,吴若水脸色绯红,她拦住其他人,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红酒,在新郎和众人诧异的眼光下,向陆仁洲举杯。   陆仁洲偏首与自己眉目干净的姑娘对视一眼,笑了笑向美丽新娘举起酒杯,“恭喜!”   “同喜!”新娘看着他们,也笑了。   席间,成君去上洗手间,在洗盥台撞见了同样美丽的伴娘,精致的妆容掩盖了她眉间的憔悴。这一幕似曾相识,苏夏在镜子中看了她一眼,慢慢挑起嘴角。   当初她说的那几句话还历历在耳,她说真正适合陆仁洲的是今天的新娘,而陆仁洲对小姑娘的关爱不过是同情。   ~~~~~~~~~~~~~~~~   成君挽着陆仁洲的胳膊,向酒店底下停车场走去,安静的地下室回荡着他们默契一致的脚步声。喜宴还在进行,不过他们提前离场,今天可是七夕呀,他们第一个情人节,怎么能不做点什么。   陆仁洲虽说大了人姑娘七八岁,可愣是没过过这种成双入对的节日,开着车在街上转悠一圈后,两人都觉得还不如回家逗鸽子玩。   因为陆仁洲喝了酒不便开车,两人便回了市区公寓。成君扶着额头抱怨,“都怪你,否则我也不会一到驾校就心猿意马,到现在拿不到驾照。”   “你确定不是智商问题?”给你换了个资深教练,也无力拯救。   “陆仁洲,新娘刚刚为什么要单独跟你敬酒!”   “……要不我周末教你练车?”   “你不用□□我,现在就把话说清楚!”   “……”   陆仁洲被无理取闹的女朋友缠上了,一路挂着只毛茸茸的树袋熊回到公寓。   “热不热,去洗个澡再过来?”陆仁洲想办法开解。   “你跟我一起洗!”   “羞不羞?”   “……羞。”   半小时后,树袋熊从他身上掉下来,红着脸大口大口吸气。陆仁洲餍足地抱着她坐在沙发,声音微哑道:“听不听话了?”   成君一溜烟跑回自己公寓,嘭关上门,心跳还是不稳。   又过了半小时,不听话的姑娘又厚着脸皮跑进他卧室,枕头往床上一扔,“说好今天一起看电影的。”说罢,就躺床上勾着他的腿,媚眼如丝。   “你给我起来。”陆仁洲黑脸。   “来嘛来嘛。”   “我数到三,一、二……”   成君一咕噜爬起来,抱住他的脖子,陆仁洲正想教育她,忽然听到肩上轻轻地叹气声。   “我刚刚在洗手间碰见苏夏了。”   “嗯。”   “她让我跟我哥说恭喜。”叶氏总裁最近与同城一位名媛打得火热,想必好事将近。   “我听说了。”叶家在樟芗的开发项目遇到资金困难,那位名媛正是某融资银行行长的千金。   陆仁洲将她捞到身前,让她靠在自己怀里。成君闭着眼,突然就有点难过,也不知是为谁。叶成程在她与苏夏之间,选择了苏夏;而在苏夏与叶家之间,终究还是选择了叶家。   良久,成君仰头,食指沿着他下巴的弧线慢慢临摹,“陆陆,其实那次离家出走,我听到你对我妈说的话了。”听到那句承诺,她才瞬间对苏夏说的那些话释怀了。   陆仁洲微微一愣,旋即嘴角噙笑,“哪次?”   “我离家次数很多吗?”   “嗯。”陆仁洲低下头,印上她的唇,低低含笑道,“我第一次见你,你就在离家出走。”   “唔……”   她轻哼着抗议,很快又不由自主陷入他的温柔辗转。   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 书本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